《短篇集》原初拾

14、第 14 章

　　第一回

　　这是回家必经的一条小路。靠近一条不深不浅的小河，河水难得没被污染，干净清澈能见底。小路和小河之间，绿油油的小草茂盛而繁多，清风顺着河面迎面吹来，能闻到一股小草的新鲜香气。

　　因走捷径踩出来的小路上，平时来往的人并不多，尤其是接近傍晚的时候。平时，陈珀锡放学走在这条路上，除了他和一起的同学，几乎都没看见过其他人。

　　然而今天很意外，陈珀锡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女生坐在河边不大的一块石头上，曲双腿低着头，正望着荡起微微波澜的河面出神。

　　陈珀锡远远的就看见了这么一个身影，渐渐走近了，能看见女生因低头而垂落的长长发丝，遮住了脸，落在圈着腿的手臂上。走到她几米远的背后时，还能看见她露出的洁白后颈弯曲成一个美好的幅度。

　　一个女生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也不怕遇到危险？

　　“那个人好奇怪。”陈珀锡对随行的两个同伴说。
　　“什么人好奇怪？”
　　“哪个人？”
　　“那个女生啊！”陈珀锡伸手，指向身后已经有一段距离的人。
　　“没什么女生在啊。”
　　“你眼花了吧。”

　　那个女生保持着一样的姿势一动不动，白色连衣裙，长长的头发，陈珀锡看得清清楚楚，伸手指的也明确。

　　为什么他们看不见？

　　两个同伴在催促：“走啦！回家晚了又要被念叨。”

　　陈珀锡被扯得走了好几步，回过头嬉笑着和同伴说：“是我看错了吧。啊，别扯我呀。”

　　明明从瞳孔里真实反射出的影像，真的是看错了吗？

　　介于白天和黑夜之间，夕阳用暗淡的色彩暧昧地泼洒出一幅简陋的油画，几个男生身后的影子宣告着巨人之形态。

　　然而，仔细看，那个没换个姿势的女生的身后，没有任何影子相伴。

　　夕阳下，一切都显得光怪陆离。

　　第二回

　　陈珀锡十九岁，因为第一次高考发挥失常，与自己理想的大学失之交臂，现在在复读高三。

　　高三，顾名思义，每天被繁重的学习任务压的喘不过气，仍然要继续背书解题答卷重复解题的年级。

　　对陈珀锡来说，每天循环往复的生活，七点起床，吃饭刷牙洗脸，从星期一到星期六，到下周又重复开始，在一道相同的题目上做着好几次不同的解答结果都不对，这样的事，已成习惯。

　　不知道是第几次碰到那个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因为有‘别人看不到自己能看到说不定是鬼’的想法，陈珀锡每次在小河边瞟见那道白色身影，就赶紧低下头，装作视而不见。

　　一天，两天，一周，半个月……
　　二天，
　　终于在一天，陈珀锡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每天因为那道似人非人的身影担惊受怕，连学习也被影响到了，时不时走神琢磨那女生出现的缘由。于是那天，他在要走到小路的尽头时，将心里想好的借口对同伴说道：“呀，糟糕！我把今天要做的真题忘在教室了。”

　　然后在他们同情的目光下，一鼓作气一路小跑，直到跑到女生面前。

　　他在心里构思了女生的面貌，既然是鬼，一定有一张狰狞的面孔，带着死气很吓人的样子。做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在开口说了一句‘你好’后，看见闻声抬头的女生露出苍白的却无异于普通人的脸庞时，着实吃了一惊。同时，也终是放心了下来。

　　她的年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脸上五官温柔组合在一起，如果要说有什么地方不同的话，她的脸过于苍白了，没有一丝血色。她伸手压住头发的那只手，也苍白得过分。

　　在女生莫名其妙的眼神注视下，陈珀锡原本要说‘你是鬼吧’‘怎么老是出现在这里’‘拜托你不要再出现了’这些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女生的眼睛静谧而安详，白衣配着白色肌理，让他觉得自己很突兀地闯进了一个纯白无暇的世界，如一颗石子掉进湖里打乱了一汪平静的湖水，扰乱了一袭安静。

　　“你是谁？”女生声音轻轻的，像是吹过耳边的清风。

　　“我……”陈珀锡支支吾吾，心里百转千回，该什么回答呢，总不能说自己是来质问她的，那自己要不要报上自己的名字呢，这种未知的情况报出名字会不会有被夺命的危险……

　　陈珀锡还在心里挣扎，女生转过头，盯着平静的河面，突然说道：“我在等一个人。”

　　“哦。”被转移了话题，陈珀锡松了口气，原来这个似“鬼”的女生是要等人啊。

　　“可是我在等谁呢？”女生歪着头，眼神空空的，找不到焦距，“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在等一个人，不对，好像是在找一个人，也不对，我到底是在等人还是找人呢？”

　　“找人吧。”陈珀锡随口帮着她回答，女生一愣，猛地抬起头，直视他眼睛似乎要看进心里。

　　“你为什么知道？”

　　“我……我觉得一定是。”被看得发毛，陈珀锡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话已经说出口，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是吗，那你知道他在哪儿吗，为什么我找了那么久还没找到？”女生苍白的手指激动地抓住陈珀锡的肩，有一种答案即将被揭晓的欣喜。

　　“这个，我也不清楚。”陈珀锡怕被女生误会什么不敢乱说话，他看到女生听到他回答后眼神黯淡，垂头丧气的搅着手指，心里一阵内疚，又说道：“要不，我帮你找那个人。”

　　找到后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陈珀锡那个时候这样想着。

　　第三回

　　可是不能敷衍女生，答应过要帮忙就一定要做。尽管不知道是否有意义，还是在回家赶完了作业后，不顾妈妈‘多看一会书’的催促，一溜烟的跑出门。

　　最开始见到女生的那条小路，陪着女生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甚至连清澈的河水，河中游的鱼儿，葱绿的小草，扒开小草偶见的蚯蚓，弯曲的小路，路边细小的石头，都一一向女生问了个遍——

　　“记得吗？”
　　“不记得。”

　　这样的对话持续了不知多少次。

　　怎么就不记得了呢，女生看着他找宝藏似的忙碌地翻着石块，垂下的发被风一吹，轻轻的飘起，随即落在额前，遮住了眼。她突然说道：“谢谢你帮我。”

　　陈珀锡回头，女生的表情被阴影笼罩，看不清。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伸出另一只手安抚地拍起女生抓住自己袖口苍白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碰到女生，入手一片冰凉的触感让他不禁一震。别人看不见的她，陈珀锡真实的触摸到，还能够感觉到从女生身上传来的一股凉意。亦真亦幻，真实的是来自视觉感官的投影，虚幻的是来自于只有自己才能发现的一抹存在。

　　他握住女生没有丝毫温度的手，牵着她往家一步一步的走。

　　这个感觉很奇妙，像是牵着一条迷路的小狗，小狗很听话，乖乖的被他牵着走，只是从对方惊讶的双眼泄露了突然涌上的情绪。

　　过了小路就是宽敞的街道，昏暗的路灯下，陈珀锡脚步不停，女生一只手被牵着，小跑着才跟得上他的步伐。

　　此刻在他的心里，不再是敷衍，他的态度也终于认真了起来。

　　她能出现在自己身边，或多或少也是一种缘分。

　　第四回

　　陈珀锡左拐右拐，进了一家装潢崭新的蛋糕店。进店门之前，他凑到女生耳边说：“班上有个女生要过生日，要我买一个蛋糕送给她，正好你也是女生，比较了解女生的口味，帮我选选吧。”

　　把女生推进店里，她只走马观花转了一圈，就停在陈珀锡面前。陈珀锡问：“怎么，没有合适的？”

　　女生茫然地摇头，陈珀锡牵起女生的手，走到玻璃柜台前，一个一个指着问：“这个草莓味的，这个奶油多的，这个很多水果的，还有这个巧克力味的，哪一个合适？”

　　等了一会，见女生不答，又问：“那边的呢？”

　　“我……”女生刚要说什么，服务员走了过来打断了她的话。

　　年轻的服务员热心的介绍起来：“你是要选什么样的蛋糕？我们这儿有各种……”

　　“对不起，我再看看。”陈珀锡打断服务员，拉着女生出了店。

　　女生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走在他身后，离开店走远了，她才说道：“我不会选蛋糕，对不起，没帮上你的忙。”

　　“没事。”陈珀锡了然一笑，揉了揉女生柔软的头发，说道，“看你不说话的样子就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性格温温柔柔的，因为感激自己所以想要努力的做点什么，结果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她一定在心里很内疚吧。想到这，陈珀锡突地一怔，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女生这般了解了。

　　他侧头，女生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晦涩不清，单薄的样子似乎一阵风就能带走。莫名的，他伸手准备去牵住女生的手，却因这个动作呆愣住。第一次牵了手过后，经常地，他都会不自觉地去拉女生的手，那双随时都冰凉的手，他握住了，或许就能从自己手心传递温度过去，连心也一并温暖了。

　　女生走了两步，见他没动，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陈珀锡回过神，尴尬一笑：“啊，我们去别家店看看蛋糕吧。”

　　这次进的是一家开了十几年的老蛋糕店，一进门，服务员就迎了过来。

　　在服务员的推荐下，综合了一般女生喜欢的口味样式大小，很快，陈珀锡挑好付了钱。

　　天已经全黑了，他提着蛋糕出了店门，走了好几步，才发现女生还在店里没有跟上来。女生趴在一个柜台上正盯着一块蛋糕看。

　　那是一块不大的绿色蛋糕，被切得方方正正，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样子。服务员介绍说：“这个是我们店里的老式蛋糕，卖了十几年了，比较受小孩子的欢迎。”

　　女生在耳边小声的说着：“这个蛋糕，看起来好熟悉。”

　　难得女生对一件事物有熟悉感，陈珀锡想了想，对服务员说道：“给我拿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