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上）》莫寻隐

2、第二章 雪困旅人

　　生好的火堆上已经架着一只上野鸡，油光飘香，勾人食欲。
　　“公子请先用。”
　　“一起吧。”
　　此刻饥肠辘辘，他实在说不出什么刻薄话来。
　　两人靠着火堆坐下，一人一只野鸡腿。
　　短时间内，只听见没任何优雅可言的咀嚼声，很快一整只山鸡就进了肚。
　　她又把野兔剥皮抹盐架在火上，动作简单利落顷刻完成。
　　“名字?” 对着火堆，卓云问。
　　“公子在问奴婢的名字？”歪头看他，笑了下。
　　“会说话的还有别人？”依然是冷峭的口吻。
　　“名字？”想了许久，似乎在深挖几百年前的旧事,“爹娘取名引娣----”
　　“有兄弟？”
　　脸色微变，却又在瞬间恢复笑容：“不过是家人的愿望罢了。”
　　“庸俗。”这么俗的名字如何从他嘴里叫出来----引娣？
　　“乡下丫头哪比得上王公贵族讲究。”伸手将野兔翻了翻，不在意地说：“公子若不喜欢，奴婢改了就是。”
　　名字是天下最贴身最忠贞的称谓，就算再厌恶再痛恨也无法剥离，一旦跟定你至死不休，就算是死了，墓碑上刻的还是它。
　　瞧着地上的枯叶，“叫叶离如何？”
　　又抬眼看他，“可入得公子贵耳？”
　　叶离？
　　卓云眉微皱。“对这个身份你很不满？”
　　“不敢。”这个身份虽在意料之外，却也不坏。
　　“卓云。”简单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南王府少公子，奴婢还真是荣幸。”
　　荣幸？从她的脸上哪里瞧得出“荣幸”两个字，卓云冷哼一声，没有答话。
　　又解决了半只野兔，晚饭算是填饱了，接下来就是睡觉问题。
　　来到枯草铺成的“床”前，卓云解下外袍坐下。
　　“你不睡？”
　　正在拨弄火堆的叶离似乎身子一僵，犹豫着转过头来。
　　“画像上最丑的女人也不及你一分，还担心贞操？”他冷笑一声倒头躺下。
　　担心吗？这位卓二少连美女都能批得一无是处，自己这颗野草有什么危险可言，只是----
　　偷偷抚摸肩头，湿湿地，想是又渗出来了。
　　“还不快过来。”
　　“是，公子。”
　　侧身躺下，不敢让右肩碰到枯草。
　　不知是寒冷还是太久没合眼，浑身的疼痛都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她狠狠咬着牙，还是禁不住打颤。
　　“啪”的一声，外袍丢过来，正好盖在她身上。
　　摸着温暖纤细的绒毛，贵公子的衣物果然与平民百姓不同。
　　两人都太累了，很快就听见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约莫半个时辰后确定卓云已熟睡，叶离悄悄将外袍又盖回他身上，轻手轻脚起身走到快要熄灭的火堆前。
　　加了几根柴火，火苗慢慢旺起来。
　　从靴中拔出匕首，又从腰际拿出几个小瓶，拉低右肩衣服仔细查看，伤口果然黑了一片，连渗出的血水也是黑的。
　　自小白瓶中倒出些酒滴在匕首上，又在跳跃的火苗上反复烫烤，紧接着闪电般刺进右肩挑出黑肉，直到伤口重新流出鲜红的血。
　　放下匕首又拿过一个蓝色小瓶，揪开瓶塞挖出一些黄色药膏，然后均匀地涂抹在伤口处。
　　最好是包扎----
　　一系列动作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仿佛练习了无数次。
　　等她重新躺好，紧皱的眉才又舒展，这一次是真的要睡了。
　　当你醒来，怀里抱着的却是一个陌生人，那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卓云一睁眼，没看到别的，就见颈窝处一堆黑发，以及嗅到微微的药味。
　　再往下看，不大的外袍勉强盖着两个人，而那一头黑发的主人窝在他怀里睡的正香。最可恨的是他的左手在她颈下，右手却揽着她的腰，不像是别人硬转过来，倒像是自己硬要抱着人家。
　　该死！
　　怀里的人又缩了缩身子，他忽然脸一红，推开了叶离。
　　“睡的跟猪一样。”
　　“恩----”
　　一翻身露出黑发下迷蒙的睡眼，却在看到旁边坐着的人后马上掀衣起来。
　　“公子早。”
　　“还早？做贼失败做丫头更蠢。”拉起外袍自顾自站起，“收拾一下快点上路。”
　　“是，公子。”
　　两人没任何行囊，根本用不着收拾，但走到洞口他们都愣了，外面白茫茫一片，丢根树枝一探足有一尺厚的雪。
　　“公子，还走吗？”
　　能走吗？大雪纷飞如何赶路？
　　“雪停了再说。”
　　火堆又继续生起，那半只野兔当然又架上了。
　　坐在火堆前看着外面的雪花扑簌簌落下，卓云的心也跟着静下来。
　　南王府是看不到雪的，自从大哥在雪天加重病情后，每次下雪所有的佣人齐上阵，下雪的速度甚至比不上扫雪的速度，至于这些年他更没这个闲情看风景了。
　　“公子，先洗把脸。”
　　叶离抱着一个枯树墩进来，里面掏空了居然盛着水。
　　“哪来的？”眉微挑，他问。
　　“雪化的。”她笑着回答，脸上还有点冰渣子，显然已经洗过了。
　　用雪水洗过脸，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两人分吃了半只野兔，雪依然在下。
　　“公子要去哪？”
　　“柳州。”
　　“出城第三个路口向西三天便到。”
　　他是第二个路口向西----，人果然不能太得意忘形。
　　“你是聪明还是笨？”
　　自嘲道：“聪明能被公子抓到？”
　　嘴角微翘，他笑的有些冷：“如果是故意呢？”
　　“有那么笨的贼？”她也笑了。
　　“很不幸我遇到一个。”拿起旁边的树枝又添在火堆上，淡淡地说：“一上车你隐藏的很好，却在后来弄出声响，以你的武功被侍卫两三下就抓住，这么急着进衙门？”
　　“坏事做多了，当然要到衙门里躲躲，这个解释公子可满意？”
　　“江湖人？”
　　抬头看他，有些意外。“何以见得？”
　　“一个江湖人无论躲避什么，衙门都是最好的去处，犯点小事就可以安安稳稳住上几个月，不正适合你这种笨贼。”
　　有些感慨道：“如果他们都像你说的那样，天下之大我还真没处可躲了。”
　　“蠢材顾面子，聪明人才要性命。”
　　“多谢夸奖。”笑着对他抱拳致谢，“公子还真不是普通的阔少。”
　　“安顺最刻薄反骨最不讲理的卓云又岂是普通阔少比得上的？”他讥诮道。
　　刻薄吗？马车里听他对安顺美人的一一评点，脸皮薄的女子听了不自杀才怪。
　　“公子这样高贵的人，带着奴婢岂不更碍眼。”依他的性格怎会容忍另一个人在身边？
　　“南王府的继承人跟一个女贼私奔，京都应该闹翻天了吧。”冷峭的话语中不知道是得意还是凄凉。
　　“公子您真是----”太幼稚也太----
　　“可笑吗？”他一点都不觉得，转头看她，“如果你配合好了，要银子还是江湖地位，只管开口。”
　　“如果我是恶人呢？”
　　“本公子又岂是善类？”
　　的确不像，“可是----
　　“如何？”
　　“江湖不是那么好混的。”淡淡一句话，却有说不尽的艰辛。
　　微微皱眉，“你得罪了多少人？”
　　“没数过，记性太好不是件好事。”
　　记性太好？他闻言大笑；“那的确不是件好事。”
　　从上午到下午雪就没停过，临近黄昏也只是稍微小了些。
　　“我去找些猎物。”叶离站起身。
　　“我也去。”
　　疑狐地看他，“公子也要沾沾阳春水？”
　　“什么事我不敢做。”卓云率先出了洞。
　　及膝的雪地里叶离如履平地，他却是寸步难行，二十三年来不是骑马就是乘车，走路也少的可怜，更别说是踏在雪中。
　　“公子，要不歇会？”对她来讲，卓公子不是帮手而是累赘。
　　冷哼一声继续往前走，向来只有卓少嘲笑别人，谁敢看他笑话。
　　见状，她只好闭嘴。
　　“有两种野兔脚印，追哪边？”
　　他们终于发现了方向不同的两处脚印，卓云回头问。
　　“公子认得？”
　　“它的腿还在我肚子里，再不认得就是白痴。”
　　看来他昨夜就记下一无所获的耻辱了。
　　笑了笑，“东边。”
　　“恩？”
　　“西边两行脚印一大一小，应该是母子，只能找落单的下手了。”
　　闻言，卓云抬脚就追，却又被她拉住。
　　“信不过我？”
　　“不敢，”叶离忍住笑，“公子的武功奴婢不敢怀疑，但是兔子一般都躲在洞穴中，这么冷的天它不会待在雪地里等我们。”
　　等他们追了约半里路终于找到兔子的洞穴，这一次卓云不再抢先了。
　　“公子，你守这个洞口，我去那边赶它。”
　　“它不在这里？”
　　“狡兔三窟呢，公子。”
　　这成语真有实用？
　　卓云按下心里疑惑，静静地等在洞穴旁边，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就在他手足全麻的时候，洞口突然探出一只灰耳朵。
　　左右瞧了瞧，见没什么危险它就箭一般地冲出来，可惜遇到一只手闪电般擒断了脖子。
　　“叶离，我抓到了，我抓到了。”
　　第一次擒得猎物，卓云高兴的大叫。
　　叶离飞快赶来，见状也跟着拍手大笑：“公子好身手。”
　　“这世上哪有我不会的事。”脸上满是得意和骄傲。
　　“是，是，公子是难得的全才。”她马上附和道。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们很快又抓到两只山鸡一只野兔，收获很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