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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一】

      “安悦”

      回忆被街尾的道士出声打断。

      幽蓝色无星无月的夜里,他出现的无声无息。

      波澜不惊地眸光流转在我飘渺的灵魂上。

      这座城市的繁华渲染不到贫瘠的旧巷,高楼林立、纸醉金迷很难和眼下的环堵萧然挂上关系。

      它们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区,却真实地伫在一片土地上。

      昏白路灯把道袍拉的很长,斑驳地投在逼仄的小径上。奇异地是,那片影子是暖的,带着天国般祥和。

      带着试探向右迈出一步。

      身后空空如也。

      那束目光也随之向左。

      原来电影拍得不虚,真有人能见鬼。

      京海信仰繁多,鬼怪身份对玄教中人应有的敬畏让我不敢贸然凑近,对方倒是和蔼地冲这个方向招手。

      “安悦,过来。”

      不受控地向前,意识却没有太大排斥。

      凑近发现这人年龄并不大。

      团团脸虽然故作深沉的板着,却丁点皱纹都没有,满脸胶原蛋白的皮肤看着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个子倒是不矮,已经隐隐有高出我的趋势。

      心里最后一丝防备渐轻,却没主动开口。

      “我是哪吒。”

      裂痕一瞬间出现在面上,教养让我很好的掩饰下来,字斟句酌后礼貌地和人打招呼,“三太子你好,久仰大名。”

      小道童似乎对我的认可十分高兴,一副“孺子可教”的赞意在脸上。

      然后手法别扭地正正衣冠,说明来意,“有人求我让你复生,如果你猜中是谁,我就帮你。给你三次……”

      “唐小虎。”

      小孩伸出来的三根手指僵在原处,眼睛瞪得大大的,头上束着的,本来随动作一摇一晃的丸子也跟着愣住的主人停下。

      怪可爱的。

      和动画片里演的八分相似。

      好心解释,“我比较聪明。”

      一点不难猜。

      我哥他们是党员,坚定的唯物主义;我妈是商人,让她去寺院最多拜拜财神。

      如果是真的,排除之后,就剩我那个脑回路清奇的男朋友了。

      那小孩咬着嘴唇,上一秒还在苦恼原因,下一秒就被我的大言不惭逗得“噗嗤”笑出声。

      “你还真是不谦虚,小爷喜欢!你自己挑时间吧,我给你,”他稍作停顿,低头看看自己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手,“三次机会。”

      陪小孩玩是件辛苦事。

      只当眼前人是个有阴阳眼,但走火入魔的中二少年。

      于是应承着道谢并准备告别。

      好不容易回魂一次,回家才是眼下的重中之重。

      迈开的步子兀然被一条悬空展开的古典画卷挡住。

      眼觑,赫然演着前二十三年的场景,连旧年里时不时在背光处翻得白眼都被记录在册。

      世界是守恒的。

      就比如刚刚还在三太子面上的震惊现在转移到了我脸上。

      妈妈呀,庙宇进多了碰到真神了。

      神和颜真挚地点点画卷重复,“选吧。”

      选吧……

      什么时候呢。

      “就选死去的那天吧。”

      一生BE在这一天。

      可能是因为离阖眼那秒太近,每一帧都清晰的历历在目。

      二楼矮墙断裂处凸出的钢筋刺破皮肉贯穿整个腹部时,第一反应不是疼痛,是迷茫。

      握住李响的手好像和记忆里我哥死命拉住疯驴子的手重合。

      他很重。

      重到我能真切地感受到,那条钢筋正随着巨大的冲击力不受控地在体内前行。

      抵着它的皮肤在搅动下一寸寸裂开,碎肉嵌在螺旋纹里。

      血液喷涌着流动,已经分辨不出是身前还是身后。

      疼得后知后觉,汗毛和青筋一起竖立,五脏六腑全部被扯断移位似的,身体里每一个分子都在掉眼泪。

      耳边是嗡鸣,眼前氤氲着水汽和金星,五感骤然虚无,痛彻心扉,牙关不自觉划破口腔内壁。

      唾液、眼泪、汗水混了满脸,打湿的发丝紧贴在面部各处。

      十月的秋风习习凉意,卷着不远处施工扬起的细土。

      四肢从指尖开始发麻,手臂肌肉被瞬霎下坠力拉伤而逐渐酸痛,小臂在粗粝墙面上留下血丝。

      痛感持续增多。

      又在人体应激蛋白急剧分泌的情况下被剖释。

      恍惚间好像看到我哥了。

      眨了几次眼睛才明白不是好像。

      安欣从楼下将停未停的警车跃下猛冲而来。

      伤处全然曝在被拉住的李响眼前,他不敢乱动,只能声嘶力竭地喊,“悦悦,放手。”

      心里明白这样缓冲已经足以让他安全落地,却还是在急掠上楼的安欣开口后才松开。

      趴在断墙上看着李响被张彪他们结起来的人网接住,心中的大石头才算落地。

      转头,我哥已经哭得不成人形了。

      我很想笑话他,却因为动作牵动伤口疼得笑出不来。

      小口吸了几次气,才缓解了狰狞地表情。

      切割设备在腹部和断墙之间谨慎作业,震动让胃里翻江倒海,偏头吐出来的有胆汁也有血,苦得像是我妈炒得那盘啮檗吞针似的凉瓜。

      我哥已经把嗓子哭哑了,颤手拉着我,生怕别人从他身边抢走。

      身旁有那么多人,我却觉得寰宇间只有我们。

      仰面躺在担架上,血顺着钢筋一头从上到下滴了一路。

      疼得麻木,只觉得呼吸沉重。

      安欣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块打碎的玉,凄凉又脆弱。死死握着我的手指冰得透骨,被医护人员拦在救护车仍执拗不想放手,却恐惧的说不出任何反驳。

      “让他陪着我吧。”

      伤者为大。

      护士只好侧身让他进来。

      得到了座位的安欣像是得到了天大的特赦,猩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氧气管塞进鼻孔,连说话都有力了几分,医生的劝阻抵不过感知里生命流失的速度。主动脉破损,死亡是必然的结果,早晚而已……

      “哥”

      “别说了,悦悦,听医生的。”安欣的哭腔喑哑,让人总有种没由来的怜爱。

      止疼针适时生效,大口深吸氧,总算不再气若游丝,“哥,你听我说。”

      “响哥手里扳倒赵立冬的证据,最好不要用。”

      眼睛被脸上不明成分的液体蛰得看不清他表情,只能自顾自说下去,“不然他一辈子就毁了。”

      所谓‘罪在当代功在千秋’都是假的,阳光下注定要有阴影,不正当手段成为正义的唯一方法时,要看结果。

      所以爱惜自己如我,也愿意费心费力在高楼上救他。

      我救得不止是一个竹马玩伴。

      我救得是安欣未来坎坷崎岖的前路上忠心不二的战友。只要他在,我哥就不会踽踽独行。

      我救得是个好警察。“李响是个好警察,京海需要好警察。和平不应该拿一个好警察的前程去换。”

      耳边是我哥的泣不成声。

      我知道,他听进去了。但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体内的热量越来越少,眼皮愈加沉重,衣服口袋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一脚阎罗殿又生被这一声拽回来。

      那铃声是专设给一个人独有的。

      唐小虎。

      电话在我强烈的意愿下被接听,对面还不知发生何事的人兴致勃勃地讲着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像是回光返照一样,昨天分别的场景一零出现在脑海。

      我当时以为那只是寻常一次挥手,所以只是轻易留给他一个背影。

      好遗憾,没能好好道别。

      “唐小虎。”

      气息微弱到很难听见自己声音。

      我该说什么呢?

      或许应该告诉他离开高启强,或许应该提醒他提防过山峰……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太多的话没说。

      于是在千差万错里,我听见我自己说

      “我爱你。”

      那是一生中无数理性中唯一的感性。

      预知或许很重要,可哪怕是以未知未来为代价,我还是想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告诉他,我爱他。

      【二】

      哪吒的画卷把我带回这天。

      准确地说是一刻。

      我从暗处扑向被高启盛拖下去企图同归于尽的李响那刻。

      时空静置。

      天地顿停。

      灵魂如烟飘着,虚空里传来三太子洪钟般的声音,“你观察好,打个响指就能启动画面灵体合一。”

      小心攥紧拳头,生怕失误。

      恨不得将周遭事物全部筛查。

      把我扎成炸串的围栏钢筋就立在眼前,细细密密一排。

      在丈量完身体和矮墙距离,又反复思考救人的方法,甚至低头拨开静驻着的“自己”的衣服比划,企图避开重要器官。

      结论不言而喻,结论悲愤至极。

      狡诈的命运。千算万算不值天一划。

      本以为是如汤沃雪的问题……却发现一换一的死局。

      郁闷神伤,心里埋怨自己选错了时机,白白浪费一回。

      呆愣愣望着半空中眉头紧锁,表情几分凝滞的响哥,突然意识到自己那天被疼痛折磨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仓促到只记得我哥,忘记了当事人的感受。

      响指打响。

      吸力把我拽进身体,任由惯力向前。

      摧心剖肝的疼痛再一次发生,只是这次,在口水流出来之前,提前做好准备的咬紧牙关,将它吸回去,然后一字一顿笃定地告诉他。

      “响哥,你不要自责,自始至终你做得每一个选择,都不是错的。”

      躺在熟悉的救护车上,说完该和我哥说的最后一个字,细数秒数等待着铃声的到来。

      这次该说什么呢?

      说上回没说的预示,还是叮嘱他千万记得拜哪吒三太子?

      铃声如约而至。

      疼痛被忽略到脑后,甚至带了几分欣喜。没听清的话即将重播。

      电话接通,那头却无比安静。

      就当我怀疑自己是否在不知不觉中打了响指静止了时空时,他低醇的声音邃然响起。

      万籁俱寂,每个字都仿佛有回音,唐小虎说,

      “安悦,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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