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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手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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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宜揭开摆放在书案上的烛台灯罩,用烛火将手中的纸条燃尽,纸条是苏月檀从宫里传出来的。
林渡的手册,一件不翼而飞的东西,要怎样才能找到呢?
曲策和曲中渊已经伏法,谢霁最近明里暗里都在清查朝堂上的官员,此时林渡手册里的那些人,哪怕只是小过小错,都会引火烧身的。
林渡被抓时,没有说出手册里那些人的罪行,没有选择玉石俱焚,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手册里压根没什么有用的记录,还是因为他想在他死后利用这本手册做一些事情。
林渡有一个独女,没为官奴后,被送进了乐坊里,如果他当时向皇帝献出手册,保不齐他唯一的女儿会因此招人报复。可如今手册失踪,想找到它,就只能从他的女儿入手了。
乐坊内,各种乐器声不断,时而夹杂着女子的谈论声,谢宜学聪明了,这次出门戴了一个银色面具,比面纱实用多了,就露两只眼睛出来。
谢宜才踏进门槛,一位美妇人便拦住了她的去路,“这位姑娘,这乐坊可不是能随意进出的哦,你是来……学艺的?”
乐坊同青楼不一样,里面的女子大都是官奴。
“不是。”谢宜说道,“我来找人。”
“找人?”美妇人稀奇道,“你一个小姑娘来乐坊找什么人啊?”
“只要有钱,还在乎我是不是个小姑娘吗?”谢宜拿出两锭银子来。
“哎哟哟。”美妇人接过银子,“好说,好说,姑娘找谁?”
“林青陌。”
林青陌正在房间里弹琵琶,她看起来比谢宜还要小几岁,琵琶技艺却很好。
一曲毕,谢宜客气赞赏:“你弹得很好。”
谢宜不懂音律,入耳优美动听的,她便觉得是好的。
林青陌扯了扯嘴角,放下手里的琵琶,“姑娘为何而来?”
谢宜先是关上房门,才开口说道:“我来同你做个交易。”
谢宜拿出准备好的银票,放在桌子上。
林青陌:“姑娘何意?”
“你父亲林渡生前有记事的习惯,我想知道他的手册在哪里?你告诉我了,这银票就是你的了。”谢宜的手指有规律地点着桌上银票。
“我不知。”林青陌摇摇头,“林家都被抄了,这些东西去了哪,我如何知道。”
“林姑娘,入了乐坊,日子不好过,这些银票虽保不了你一辈子,但至少能让你现在的日子好过些。”
林青陌看着眼前的银票,五指缓缓收紧,谢宜的声音再度响起:“林姑娘,对你,这个交易,有利无弊。”
林青陌想了很久,松开手,“父亲入狱前,曾带着一物去了城北典当房,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典当房。”谢宜用手敲了敲桌面,“这银票好好装着,最好别让任何人知道你放在哪里。”
谢宜出了乐坊,到了她所说的典当房,看着紧闭的大门,谢宜愣在原地。
不会被骗了吧?我的钱?!
应该不会,可能只是今天不开店营业。
谢宜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有人吗?”
没人回应,这大白天的,总不能闯进去。
“姑娘,姑娘!”谢宜刚好看到一个过路的女子,“我想问一下,这家典当房今天为何没有开门?”
“哦,这家啊,今天是清明,店家应该是去给祖先上坟了。”
“原来如此,多谢。”
清明,今天是清明啊?
看来只能晚上再来瞧瞧。
清明……
谢宜去了花铺子,选了许多漂亮娇艳的鲜花,用竹篮子装着。
离开时,被花铺子旁边,卖油纸伞的小贩拦住路,“姑娘,看你这一篮子花,一定是要去上坟吧,看看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买把伞带着吧,有备无患。”
天确实乌蒙蒙的,“来一把吧。”
“得嘞。”
在冷宫的时候,乐舒曾不止一次跟她提起,如果有机会,她死后,希望能埋葬到京城外的阙山顶上。
孙直办事还算尽心,坟冢墓碑都建得不错。
谢宜将花篮放在碑前,“乐姨,抱歉,一直没有来看你。”
谢宜将落在石碑上的枯叶一一拂去,“乐姨,我还是做不到无牵无挂地活着,若我能成事,再来和你说道说道,如果失败了,我会……”
亲自下去见你们。
滴答,一滴雨水落在她的面具上,下雨了,谢宜撑起刚买的油纸伞。
转身间,谢宜直直看着对面的青山,青山半腰有一座庙宇,恍惚隐于雨幕之中。
谢宜发出一道细小的叹息声,撑着伞下了山。
她没有立即回府,而是又去了那家典当铺,门依旧关着,人还没有回来。
谢宜想着先回府,等天黑之后再来看看,路过乐坊时,正好看见一名男子从乐坊出来,门口的美妇人在那嘀咕道:“奇了怪了,今天怎么一个个都来找林青陌。”
找林青陌的?她能想到来找林渡之女探听手册下落,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
天色黑下来,雨已经停了,地面还未干透,小水洼里积着水,被人踩过,溅起细小的水花。
一黑色身影走进了典当铺,说话声暗哑:“老板,我来找一件东西。”
“您来找什么……”老板一抬头,声音都弱下去了。
来人不仅身上的衣服是黑色的,还身披黑色斗篷,脸上的黑色面具与帽兜相连,就连手上也戴着黑色的手套。
看着这副装扮,老板结巴道:“您……您也是来找林尚书放在这里的东西?”
“它……它已经被人拿走了。”
“谁拿走的?”
“我也不清楚,来了两个人,他们都蒙着面,还打起来了。”
“往哪边走的?”
“东……东边,你如果赶快追去,可能还可以和……和他们争一争。”
祁煦手里拎着用布包裹的书册,身后还跟着穷追不舍的黑衣人。
不能让人知道这书册被昱王得了去,再这样你追我赶的,祁煦可就回不了府了,看来,只能先把这人解决了。
祁煦刚想停下脚步,就瞧见前方岔路口上,站着一个人。
又一个黑衣人,这两人是一伙的?
谢宜转过身,黑色面具下,她嘴巴动了动,用舌头顶了顶含在嘴里的药丸,这药丸可以让她的声音暂时变得沙哑。
她还是来晚了一步,现在只能靠抢了。
祁煦往后退了退,左右两边谢宜和黑衣人同时动起来。
双拳难敌四手,况且祁煦手里还拎着手册,自然是处于下风的。但谢宜和黑衣人也不是一伙的,他们俩也不想让对方拿到手册。
祁煦的右手被谢宜制住,黑衣人便借机想去夺他左手上的手册,谢宜猛地一扯祁煦的右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后,而后一脚踹在黑衣人的腹部。
谢宜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怎么,你还想做渔翁啊。”
话音刚落,谢宜骤然转身,一脚踢向祁煦的左手腕,手册脱手,飞到半空中,谢宜飞身接住,落地间,从腰间摸出两个圆球,砸到地面上。
白雾弥漫,看不清人,待雾气散去,就只剩祁煦和那个黑衣人了。
黑衣人捂着腹部踉跄地走了。
齐国公府,刚刚长街上的黑衣人跪在苏笃面前,“大人,属下无能,没能拿回手册。”
苏笃:“和你交手的那两人是谁的人?”
“属下不知,二人皆遮着面容,但他们不是一伙的。”
苏笃:“罢了,这手册无论落在谁手里,都会有一出好戏,如果这戏唱到了我们身上,再做打算也不迟。”
自清明那场雨过后,连着半个多月,经常大雨纷纷,如果不下雨,天也总是阴沉沉的,难有整日放晴的时候。
屋外,黑黢黢的天空闪过条条紫电,轰隆的雷声夹杂着雨声。
芙蕖在给谢宜后脑的伤疤上药,“公主傅送来的药膏很是管用,奴婢瞧公主的伤疤好了许多。”
桑厌,那位清丽温柔的公主傅。
桑厌对她似乎很有好感,而这种好感在平日教学相处中,她也能感受得到,现在听闻她受伤,桑厌还送了些药膏来。
可谢宜却不明白这种好感是从何而来的,也不明白这位身为昱王府门客的公主傅,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而她受了桑厌的好意,也不知该如何还之。
“可这伤疤不能去除,有疤的地方长不了头发了,我后脑就这样秃了一块。”
芙蕖安慰道:“这伤疤极小,上面的长发覆下来之后,一点也瞧不出来。”
谢宜玩弄着缠在手指上的长发,她在冷宫时,头发总是泛黄枯燥,如今日日拿发油保养着,倒也养出了一头好发了。
谢宜拿出梳妆盒底下的纸条,递给芙蕖。
芙蕖:“这是……”
谢宜:“三巡散的第一次解药,你按着这个药方抓药,在第一次毒发后服下。”
芙蕖:“多谢公主。”
“下去吧。”
“是。”
谢宜灭了房间的烛火,拿着一尊烛台上了床,把烛台放置在床头,里侧床板是中空的,她打开床板,拿出藏在里面的手册,借着昏黄的烛光,翻看里面的内容。
这本手册极厚,有两寸那么厚,记录的事情琐碎又繁多,这位林尚书每日花费在记事上的时间得有一两个时辰吧,他不适合做户部尚书,适合做起居郎,专门记录皇帝的日常生活。
每页记的事情都会标有日期,这本手册是他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写的,质量真好,字迹清楚,毫不模糊。
手册上,多是打牌输了、家里的猫跑了、这个人和自己借了多少钱……之类的琐事。
谢宜直接将手册翻到奉和十年那个时间段,她要找到和师家有关的东西。
奉和七年春二月,弘国公与其弟得胜回朝,风头无两。
奉和八年春正月,周国质子与和亲公主入京,有礼至。
奉和八年秋九月,齐国公与吾单独议事,欲邀吾同行,吾恐之,犹豫不决。
奉和九年夏四月,吾迹将露,惧之,与苏兄合作。
奉和十年冬腊月,吾心安然。
奉和十年冬,师家覆灭后,你心就安然了?师家数十条人命在你手上,你居然能心安?
谢宜合上册子,红着眼睛,咬牙强忍,五指紧紧攥着身上的被子,用力到指尖发白,传来丝丝刺疼。
她后悔了,她去乐坊的时候,就不该给林青陌银票,管它用什么方法,用毒药、用刑也好,总有法子能撬开她的嘴,林渡不是牵挂他的女儿吗,就该让他在地底下也不得安宁。
谢宜闭上眼,缓了缓双眼的涩感,稳了稳自己的心神。
费力拿到的手册,没什么用处,这些记录模棱两可,做不了呈堂证供。
奉和八年春,有礼至。
“礼?”
若是没猜错,这礼是周国来的。
林渡的母亲是周国人,周国如果想要在朝廷官员中安排细作,确实会考虑他。
林渡担心败露的事情,十有八九就是勾结周国。可他选择和苏笃合作,陷害师家,是因为舅舅发现了他的事情?
不重要了,这个答案早就不重要了。
可她不明白,林渡为何没有在入狱之后揭发苏笃,若说因为知己之谊,打死她也不信,他们那种人还在乎这个。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苏笃用了什么办法,堵住了他的嘴。
林渡都快死了,还有什么能够让他闭嘴?
林青陌?
还真是个好父亲。
谢宜将手册放回原位,熄了灯,平躺在床上。
林渡的罪是陷害师家和贪污纳贿,他的罪状里没有勾结周国这一项,如果加上这一项,林青陌可活不了。
屋外雷声大作,寒风啸啸,噼啪的雨点声不断。
这雨怕是要下一整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