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散里。夕颜》顾小如

3、叁 棋子

　　夏夕颜未曾想过，曾今名绝天下，让天下人皆惧畏三分的母亲，会在清晨的樱花树下永远闭上了眼——忽略胸口被她的成名剑刺穿的血洞，她恍如睡去般安详。

　　那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捱过那段日子———惨淡不如死的日子，她只记得自己像一个木偶一样被人牵着，跪在灵柩前，麻木的连哭也忘记了一般。

　　她只记得，一向温文的父亲在母亲的灵前哭的仿佛一个泪人一般，她却只冷眼地看……无声暗哑绝望地笑。

　　那时候，却是他向她伸出了手。

　　“和我一起走吧，回拜月教。”

　　少年站在逆光里，浅笑着露出了颊边只有女孩子才有的梨涡，一时间，仿佛空气中的微尘也在他身边静止了一般。

　　狠心不去看那温暖的来源，她闭眼，摇头。

　　“对不起，我无法和你走。”

　　后来呢？后来……父亲疯了，阁中的元老分成两派，分别提议让她和江听雪接任阁主之位。

　　其实无论是谁，都只是元老们的一枚棋子罢了，谦和恭善这薄薄的一层面皮，能做什么呢，还是撕开了比较好吧。

　　离开了母亲的庇佑，她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竟是那么举步维艰。

　　一切繁华过尽之后，最后问鼎阁主之位的，还是江听雪。

　　原来这一切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江听雪的到来，让母亲以为自己胜了，其实却早就在不知不觉间……一败涂地。

　　“医师，医师……”耳边传来清茗焦急的呼唤，夏夕颜扶了扶额，缓缓睁开了眼。

　　真的是不再年轻了，竟连坐着想想以前的事情也能睡着。

　　她轻笑一声，接过清茗递过来的提神茶，闻着清袅的茶香，不由觉得精神为之一振。

　　“清茗，你有没有恨过我？”好似无意般，夏夕颜悠悠开口。

　　“医师，我……”清茗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医师明察，当年是医师救了清茗的贱命，清茗感激都还来不及，纵是借清茗十个胆子，清茗也不敢起不该存的心思……”说到后来，尾音竟带上了几分哽咽。

　　夏夕颜却是轻轻一叹，打断了她要说下去的话头

　　“清茗，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人太聪明，也会误事……”

　　说着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一笑，“所以说，人笨点，对自己，对别人，都好。”

　　伏在地上的清茗只感觉莫名的压力袭来，额上的冷汗慢慢的渗出，不觉间手心已濡湿一片。

　　“罢了，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还未等清茗开口辩解什么，夏夕颜闭眼小憩，抬手示意她退下。

　　直到脚步声远得再也听不到了，夏夕颜这才睁开眼，顺手拿起手边的提神茶，将茶水全数倒出。

　　你以为，这么多年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茶水里下了血风月，那可是天下唯一能伤的了我的毒了。

　　原来，你还是那么恨我。

　　恨我，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明明上午还是明媚的天气，下午就开始飘起了迷蒙的细雨，也许上天也要故意和人们开个玩笑，须知天气变幻如人心，却不知这人心比起天气，又何止复杂数倍？

　　此时的未名居里凝着若有似无的龙涎香气，屋里的小炉上烫着一壶酒，正汩汩的冒着热气，倒也有番说不出的风雅景致。

　　江听雪凝视着少女安静沉睡的脸庞，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少女柔顺的青丝，清俊的脸上满是怜惜。

　　碧儿，不要再睡了，醒过来好不好。

　　时光仿佛回到十余年前，那时候一切都是美好的，碧儿会整天缠在他的身后，亲昵的叫他听雪哥哥，仿佛他就是她的全世界。

　　可是事情怎么会像表面那么简单？母亲在碧儿的身上种了忘情蛊，并驱使他们来到位列江湖禁地眠月阁，母亲的居心，他再清楚不过。

　　为了他心爱的碧儿，他无从选择，本以为，只要接任眠月阁阁主之位，母亲就会将自由和快乐统统还给他，让他和碧儿永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想到这里，他不由嗤笑一声。江湖，真个好个诡谲的江湖！

　　母亲派人刺杀眠月阁阁主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他不知道自己母亲是如何说服那些顽固的元老，让元老们接受自己的，可是自己不想让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控在别人的手里，所以他选择了反抗。

　　带碧儿走，一起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那个眉目平和的少女却始终淡然的看着，仿佛一切事情都与她无关，那一刻，他的心弦仿佛微微动了一下。

　　所以他向她伸出了手。

　　没想到，她却只垂了眸子，轻轻摇头。

　　对不起，我无法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