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散里。夕颜》顾小如

2、贰 断肠草

　　到了未名居，江听雪早就负手等在那儿，见到她，冰雪般的眸子中也有了一丝暖意。

　　“夕颜承蒙阁主召见，不知所为何事？”她低眉，例行公事的拜了下去。

　　“现在没有外人在，你这样，又是做给谁看？”——还是那听不出喜怒的语调，她只笑了笑，停了拜下的动作。

　　“做给阁主看啊，怎么，阁主不喜欢？”

　　他低笑，那神情竟似听到天下最好笑之事一般，笑道，“我会喜欢有人来戏弄我么？”

　　她轻叹，真真好个戏弄，只是不知究竟是谁戏弄了谁？

　　那股痛意又在脑海里纠缠不休，她按住了太阳穴，竭力忍着痛，却还是被他察觉了。

　　“头还在痛么？”许是她多心，她竟然察觉他的语气中透着淡淡的关切。

　　“多谢阁主的关心，夕颜无妨，如果阁主没有其他话要交代的话，可以开始了么？”揉了揉太阳穴，她竭力露出一丝如同往常一般的微笑。

　　江听雪点了点头，转过身。

　　夏夕颜走上前去，轻轻撩开了他身后的珠帘。

　　帘子后的湘妃竹床上，静静的躺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她仿佛睡着了一般，嘴角尚带着甜美的笑意，如果不是那过于苍白的脸颊显示出了异常，她的样子就像极了一个得到了心爱的糖果，安静睡着的小女孩，仿佛只要你在她耳边轻轻耳语，她就能打着呵欠从甜美的梦里醒来。

　　可是夏夕颜却知道，这个女孩子已经这样安静的睡了十年，如果不是雪露桃花的维持，恐怕她早在十年前就化成了一堆白骨了吧。

　　轻叹一声，她从怀中取出银针，扎在女孩子的如云皓腕上，转头，就看到了江听雪询问的眼神。
　　“碧儿怎么样了？”还未等到她开头，他就焦急的问了出口。

　　“其实她早已去了，你又何必强行留她呢？”这句话她说了十年，他听了十年。真是……可笑！。

　　他冷冷一哂，“天命天命，我江听雪几时信过命？都说天命不可违，碧儿还不是好好的在这里睡了十年！我……”

　　“阁主，您又何必自欺欺人，这样的理由，夕颜都不会相信，您又如何能劝服别人来接受这样的论调？”

　　“她的元神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散了，就算阁主强行救她回来，也只是一副空壳子罢了。”

　　她抬眸，冷冷的道出这番称得上残忍的话，什么医者父母心，哈，还真是天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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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壳子也好，活人也罢，这世上，唯一念顾我的，也只剩下她了……”

　　想说的话霎时堵在喉间，她低眉，想转头去看身旁那人，最终却仍倔强地将头扭向一边。

　　应该是有风灌进了喉咙吧，左胸口肋骨下的那个地方，忽然不可遏止的疼了起来。

　　记忆里，永远存在这那一场永远下不完的大雪。

　　那个时候的自己仍然年少，总爱穿着一身厚厚的狐裘在雪地里玩耍。

　　那个时候雪真的下的好大啊，每次都是弄得自己一身积雪，回去雪花都化成了水，弄湿了衣服，父亲总会带着笑意帮她换上干净的衣服，伴随的还有永远的没完的唠叨，那是年幼的自己甚至怀疑，自己的父亲才像一个母亲一样碎嘴。

　　自己的母亲，是眠月阁至高无上的阁主，连带的，她这个女儿在阁中也很受宠爱。

　　但是母亲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甚至她从未在自己面前笑过。

　　是了，每次只有在阁主召见的时候才能见到她，那时幼小的她为了能多让母亲看自己一眼，拉着她的衣角不让她走，换来的不过是一个嫌恶的眼神罢了。

　　那样的眼神，根本不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应有的眼神，年幼的她害怕的放开母亲的衣角，就这样看着母亲走远，自己尚在发呆，却听到了一声轻笑。

　　她受惊回头，却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孩子，白净的脸蛋，白色的夹袄，以及那双异常双大而黑的眸子。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幼小的她立时对这个陌生的少年充满了敌意。

　　还未等少年开口回答，一个梳着羊角辫，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一点的女孩子冲了过来，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把少年护在身后。

　　“听雪哥哥是我的，谁都不准抢！”

　　许是被女孩子嚣张的态度所激怒，许是少年笑的太过云淡风轻，反正她是立时冲上前去，二话不说就和小女孩扭打起来。

　　年少的爱憎，也许就是这样分明的吧。

　　直到侍女好不容易的将厮打在一起的两人拉开，两人还对彼此做着鬼脸。

　　而那个少年仍然带着明媚的微笑，静静的站在阳光里，仿佛尘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后来才知道，这个少年是拜月教祭司之子，女孩子则是他的表妹，因为自己母亲和拜月祭司是知交，所以特意将二人送至眠月阁玩耍。

　　但事实怎会像表像那么简单？拜月祭司之所以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和侄女送到眠月阁，实际上是惧怕眠月阁渐渐膨胀起来的势力。

　　自己的母亲，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小小的她，就知道了这个事实。

　　那么自己对母亲而言，究竟算是什么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也在渐渐成长，江听雪对碧落的好，也一天比一天强烈。

　　他是爱着她的，这点夏夕颜比谁都清楚，所以，她从来不会多言什么。

　　她知道他们只是她生命里的过客，只要经过成人礼，他们就可以离开眠月阁，回到拜月教。
　　那个时候，一切都和她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