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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四章 ...

  •   还没看清是谁,手里就先被塞了一张饼子,被推着坐到一层软绵绵的布后才看清来人。竟是每日早上要一个糕点的乞丐!

      钟知林惊着要说话,却见他已经闭眼,胡乱捋了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与他一起坐到毯子上。他在乞丐手上放下一枚铜钱,乞丐立马睁眼,拿起铜钱放嘴边吹了个响,偏头对他笑,“嘿,我可赚了!”

      听这话,钟知林看了看手中的饼,确实如此。抹去了泪直接咬了一大口下去,不算太凉,咸甜的还不错。

      那乞丐指着他们屁股底下坐着的毯子跟他炫耀,“看见没,富商丢的,才买没几天!”说罢低头高兴笑了一阵,愈笑嗓子愈发哑,拍着腿痛快地笑着,没过多久斜着身子闭眼睡了,不管钟知林怎样,踹给他一半毯子盖。

      钟知林看着乞丐张着嘴鼾声连连,毯子绣的花一朵接一朵,应该是牡丹,仲愉说这个富贵,是花中之王。他揉了揉,手感很好,肯定价值不菲,不禁看向身旁人,心想他运气真好。

      风吹着声音不断,钟知林把毯子还给他,自己坐到一边抱着饼子慢慢咬着。吃了一半,已经无一声响隐约能看清些近处的东西,他想:若他没有身旁人这样好的运气,没了冬不冷夏不热的身体,不认识暮时,仲愉,师父,去当了乞丐,还有谁会施舍他?

      他缓慢咀嚼,边想:他第一个想的便是暮时,可他不知暮时为何与他交友,喜他做的糕点还是看他好皮囊?仲愉身子差,不会多逛,得来的钱要去买画具,如何施舍?师父就更不会,他恨死了这些乞讨不做事的人。

      饼子里盐撒得不均匀,吃到下面觉得齁得很。他又接着想:学会东西难,没人要他,总不能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便没了生存之道,遭了炎夏烈冬,冻死,热死,还可能会饿死,想着低头看了眼脚踝,跑的时候扯开了伤,正在渗血。这样一来,受了伤疼死……

      饼子吃完,他也不想了。从头到尾端详了旁边睡着的乞丐,突然心里一动,扯开发带系在手上,甩乱了头发又用手扒了扒,忽然觉得不够,便躺在地上滚了几圈蹭脏了全身,连带着在脸上抹上灰。

      再转头看看乞丐,他也与他无异了。这像是一种反抗,不是小时候撒泼打滚的反抗,目的也不单纯为了某一玩物。换了身份,就能换一地位,也能换一责任。那就重置了关系,再去见他也未尝不可,只是眼下不堪,也不敢再见。

      钟知林捋好头发拍拍灰,单脚悄声跳回去。门后被抵了桌子,仲愉怎样都推不开,又不好大声叫嚷,怕到时候被人抓了去。钟知林没搬开桌子,找了处能挡着他的地方坐下,仰头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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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出师父起来,又将他拽回去上药,躺了几天伤好,到了店门口站着,果然不见暮时身影。他心中盼望,看那街口一遍又一遍。

      仲愉去桥旁作画,画小河,桥,山水,人……寻人就找他,他能根据对方几句描述画个八九不离十,名声远扬。画景,就裱起来挂在墙上,破茅屋也能成神仙居所。一次有个当官的老爷路过,直接撂了两个金子买下全部画,随后当天夜里,金子被混蛋偷了去。

      钟知林想着有些气,拍了拍柜子,抬头看天,抽了抽屉拿了袋钱立马跑出去。到了中途,地上忽然一个鸟影,抬头看,只见一个铜色大鸟浮在空中,足足有……钟知林环视周围,最终想到一个,足足有对面富商家那么大。

      大鸟翅膀不振,周边散着白气,环着它缓缓向左边跑去。钟知林蹲下身抱起还在抬头瞅大鸟的小女孩,“小娥,那是什么?”

      “鸟。”小娥糯糯地回。

      “呀,这么大都知道鸟了!”钟知林塞了一颗糖到她手心,笑着把她还给她母亲,继续跑去药房,一袋钱放在掌柜的面前,“约好了的。”然后出门等人配药,顺便抬头看看那大鸟要飞去哪。

      等了许久却没听见声响,回头,那掌柜的面色不好,推了推钱袋,道:“呵呵……你那位好朋友的药钱涨了,得多加十枚。”

      钟知林走去把钱袋放进衣服里,与掌柜的对视上,对方迅速转过脸,末了又转回来,增了许多底气。

      “哇——”

      后方传来高呼声,随之而来金钱洒落的声响,钟知林回头去看,万千铜钱与碎金从天而降,不,是随鸟振翅而下。大片阴影笼罩,金银如雨一样砸下,滚到地上叮当响。

      时间仿佛静止,周围人眼中贪婪也一同定住,全部收入钟知林眼底,下一瞬,街道地上趴满了人,用身子压住自己看中的一物,不少转回去拿来锅碗瓢盆,双手高举,信奉天神一样。上方讥笑声在这时诡异的悦耳。

      人声嘈杂,贯入钟知林双耳,要淹没了他。

      快暮春,这是各国富商们欢聚的时候。

      民道:“富商挥手千金来,福泽天降。”

      钟知林被撞到一边,原是掌柜的和里面所有人都出来,一同跪趴在地上,信奉恩谢他们的天神。他再拿出怀里的钱袋,于是在一片贪恶中也染上了灰尘,捡了十枚铜钱,和钱袋工整待在柜子上,药香弥漫,显得像在梦中。

      到了屋内原来位置把四袋药拎在手里,靠着边走回去,街上已经一尘不染,人们的衣裳早就帮忙擦过。

      “仲愉,天上撒钱,你和师父捡了吗?”

      “没看见。不捡,像买命钱。”

      仲愉接过他手中的药,看了眼前面,居然没写字,“知林,哪一袋是师父的?”钟知林愣了愣,那掌柜的怕他不买,什么也不写。他挨个透着纸闻了闻,师父的有淡香,他伸手往锅底摸了摸擦在第二包纸上,这样就能区分。

      “我捡了十枚铜钱。”言毕,仲愉狐疑地看着他,“你以前都不捡,”忽然意识到什么,给钟知林擦擦手,紧紧握着轻声问他:“发生什么了?”

      “只是捡了,然后花了。”钟知林拍拍他让他放心,可仲愉好像知他所想似的,拉他坐下,“不让你见他,心里难受是不是?”

      钟知林眼睛亮了亮,点头。仲愉生了火放进洞里,倒了药开始熬,与钟知林面对面坐着,“人这一生极短,我马上不就要走了?”钟知林攥着他手,他摇了摇头继续道:“你忍这一时,以后便不会遭那些痛苦,你狠狠心忍这一世,再不看尘世忍过一世,最大的难不就躲过了?”

      “什么难?”

      “生死离别,你想尝尝那滋味?”

      钟知林立刻摇头。他不想仲愉离他,也不想再有亲近之人离他。

      仲愉揉了揉他的脸,“忍一忍,别念他了,你相信我。”“好。”钟知林低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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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仲愉!”钟知林穿着师父新给他钱买的青衣在山林里跑,双手合拎一样东西,左边一个笼子,右边一盒不好看被师父扔掉的小麦,里面趴着几条被钟知林掐断了头的虫子,蝴蝶被他挑去吃了。

      每月十五,师父都允他们出去,一人给五枚铜钱。

      他跑了许久,时不时停下来等等仲愉,忽然瞥见一个小丛,下面山鸡脚印还没消失。钟知林心中一喜,再往前跑了几步,转身挥手给仲愉一个手势,随即躺下。一手抓着笼子盖在头上,有草遮掩,一手抓了一把小麦洒在身上。

      仲愉看着他无奈叹了叹,转去寻山鸡踪迹。山林里转了几圈,只听鸡鸣,却不见鸡影,他摸摸红带,靠着树歇息了一会。忽听远处一声大叫,“仲愉!”

      他连忙走过去,只见钟知林一胳膊勒着鸡的脖子,边大喊。他道:“好了,我过来了。这么快就抓到了?”

      钟知林点点头跑到他面前,把鸡放到笼子里扣紧了狠狠拍了拍它,“它啄了我,还把那一盒子东西都弄翻了。”他递给仲愉笼子,跑回他原来位置,继续躺下,“它应该还有家人,我不想它的家人们伤心。”

      说是这样,拔了草隆起沾了泥的小麦盖在身上,闭眼等待。仲愉则站到远处的树后看钟知林动作。

      等了有一刻钟,才等到鸡的家人来寻它,体型小了些,一步一低头,顺着钟知林铺的一条食路顺利走到他身边,随后一步一步一啄食,当走到他胸前时,被他猛地锢在怀里。

      “哈哈!”钟知林笑着起身,仲愉走去拍掉他身上的泥,“全身都脏了。”

      钟知林笑笑,“我自己洗。”仲愉接过还在拼死挣扎的鸡放进笼子,牵着他手缓缓走着,“我给你洗吧,你越洗越脏,到时候再不能要了。”他说完叹了口气。

      走到城门,门口站着的守卫少了两位,不知做什么去了,还有两位直直站着,见他们来眼睛直往他们身上瞟。钟知林知道他们什么意思,走去把大的鸡送给他们,其中一个偷摸笑了一声,挥挥手让他们快走。

      进去后钟知林才开始跑,剩下的一只鸡扔到屋里转头就跑出去,师父让他回来时买些盐,他添了一罐子回来。有些人还停在抢到金子的喜悦中,在路上还小声嘀咕着要买些什么才好,更说要换一个大些的房子住。

      师父厨艺愈发好了,剩下大半只鸡给他们,永远不愿与他们一桌吃,不愿与他们亲近。钟知林喝着汤,看着仲愉道:“师父快五十了还没有成亲,我真是每日都为他担忧。”

      仲愉戳了戳他头笑道:“别让师父听见了再骂你。”

      钟知林压低声音笑了笑,“是不是脾气差把师娘吓走了?”

      门突然被敲响,钟知林顿时敛了笑,嘴角撇下去,听门外声音:“糕点送去方记酒馆。”“知道了!”他大声应。

      然后轻声道:“仲愉,酒馆要加卖糕点吗?”

      仲愉看了一眼他,也轻声回:“不是,是方姐姐要吃。”

      “哦。”钟知林点点头,强迫仲愉将所有肉吃下才出去。

      师父绑的花格外漂亮,让钟知林盯了好久。天已然黑透,钟知林拉着小车慢悠悠晃到方记酒馆,站在门前停了停,不禁感叹,这酒馆修得真气派,酒幌子高挂,红灯笼门牌两边各一,亮堂得很,里面声音嘈杂,是些大汉子们劝酒的叫喊,偶尔夹着方姐的声音。

      钟知林决定从小门进去,这里直通二楼,能直接见到方姐。果然,上了楼梯打开门,就看见方姐,她正一脚踩在桌子上,手举着酒坛子,高喊着喝!

      他一进来,声音霎时停止,方姐转头看他,露出左脸的疤。一见是他,身上男人气概减了不少,笑着跑向他,然后关上门一胳膊揽着他脖子将他拽到二楼中央。

      她一掌拍在围栏上对着下面的人喊:“都来看看,这是我弟弟钟知林!”说着重重拍了拍钟知林的背,下面人夸,“长得真标致啊哈哈哈……”

      “白净的像白面馒头。”这句话说了立刻就被旁边人嘲笑,笑他哪里有这样夸人的。

      “谢谢姐姐。”钟知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小车推到她面前,“姐姐,你要的糕点。”

      她笑着呀了一声,大红唇在钟知林脸上亲了一口,顿时留下一个印子,“谢谢知林给姐姐送来!”

      钟知林抬手却放下没擦去印子,帮方姐把糕点拿下来放到一旁后刚扭头准备道别回家,又被她一胳膊揽住肩,面前出现一碗酒就要往他嘴里灌,他连忙抽出手挡在嘴前,小声求她:“好姐姐!我不能喝你知道的!别……”

      方姐拿着碗又近了他些,挑着眉问他:“你成亲了吗?”

      钟知林愣了,摇头。

      “那不就对了,家里又没人管你,喝一口!”方姐力更大了些,身上幽香扑鼻,下面的人看了放声笑他,撺掇他认了乖乖接了喝下。

      “好姐姐,有没有人管都不能,我明日给你送来我师父做的糕点好不好?”钟知林嘴捂得更严。

      “那不行,姐姐已经有了,还要它做什么?”方姐还要说话,楼下另一侧的门突然被打开,钟知林感觉浑身血液凝固,僵在原地。

      也是头一回觉得,穿着快染成土色的青衣……

      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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