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难决》一山屿

16、第十二章

　　他看着自己不断在水中下坠，看着水中明月逐渐远去，周围变得昏暗，那声音也和自己一同沉没在水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仿佛亮了，有几星亮光照在他身上。有人将他拉了出来，他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什么。

　　“……能不能快点？”

　　“他怎么还不醒？真死了？”

　　钟知林听到有一人小声回答些什么，但很模糊。

　　突然，手心处一阵疼痛，逼得他不得不立刻睁开眼，便见一人懒散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见他醒来，于是使了个眼神让其他人出去，自己则是笑着坐到钟知林旁边，为他理了理还没干的头发。

　　钟知林看清了，这是钟戚。

　　钟戚拿着一旁毛巾轻轻为钟知林擦了擦头发，然后道:“你去寻死还不如跟着我呢，你说是不是？”说完点了点他的鼻尖。

　　他没有回复，钟戚看了看外面，然后拉起钟知林，让他坐好，随后问:“我还是让你好好活着吧。以后是想跟着我还是跟着暮时？”

　　钟知林毫不犹豫道:“暮时。”

　　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和暮时待在一起，就算那一丁点记忆还会消失，但不见他好像比失去记忆更难受。

　　若记忆和暮时之间非要选一个的话，还是选暮时好了。

　　钟戚听到这个回答后顿时气急了，抓钟知林的力气大得似乎要将指甲都扎进他肉里。他猛地把钟知林拉下床，事出突然，钟知林还没被反应过来就被拉下去，摔倒在地上被拖了好久。

　　他忍不住冲钟戚吼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你！你既然问我，难道不是让我自己选？我现在选了，无论怎样我都想和暮时一起，你为何要这样？”

　　钟戚回头，看了看钟知林，又看了看他被拖破皮的腿，俯身将他扛起，朝门外走。钟知林挣扎无果，钟戚的肩膀顶着他的腹部，让他难受至极，打钟戚他好像没知觉一样，于是暂时放弃，小声问道:“兄长……暮时在哪？”

　　这声兄长让钟戚脚步一顿，他终于回答:“他在外面找你。”

　　钟知林听了心一紧，暮时他看不见……如何能找到他？外面不知还在不在下雨，暮时身子每天都是冰凉的，再淋雨该如何是好？

　　他恳求道:“你让我跟他走吧，要不你把他送回去，不要让他找我了。”

　　钟戚没有回话，只是加重了扛他的力度，肩膀更重地挤压着他的腹部，似乎是要将他从中间分开。这惹得钟知林不断打着钟戚，他现在头朝下，面部充血，腹部被这样挤压，只能感觉疼痛和喘不上气。

　　“疼……兄长，你快把我放下来，去哪我自己走。”钟戚听完没有理会他，调整了他的位置，正好放在他肩上硬甲上，好似有刀尖即将刺破腹部，随着他大步行走，让钟知林感觉更疼了。

　　突然一下，也不知怎的。

　　他忍不住咳嗽，但这一开始咳嗽就像是再也停不下了一般。他捂住嘴剧烈地咳嗽，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感到手中有似乎液体，拿开一看，竟是有血！

　　血沾满手心，随后流到地上。钟知林这样看着，微微地喘气，用手背将自己嘴上的血擦掉，继续承受。每每咳嗽，都会有血随之流出。

　　像是走到了，钟戚停下脚步，将钟知林放下，猛然见到他咳的血，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与意外，他捂着腹部仍在咳着，血从口中流下，好生凄惨。

　　钟戚张了张嘴，似有些不忍了，还是道:“只能怨你我生在帝王家，不能平凡地喊我兄长，让这样一个恶心的人缠上……我再问你，你还是要跟着暮时？”

　　“……是。”钟知林回答，声虽微小，但坚定。

　　“冥顽不灵！”

　　只听这一句怒吼，钟知林便被推进一个房间。

　　这里一片黑暗，只有若隐若现的光线照进，浓重的血腥味刺鼻。他被推倒在地上，好像是压着了什么东西，他坐起身来凑近仔细查看，这竟然是一颗人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钟知林看清后顿时尖叫起来，人头还在流血，似乎是刚刚取下放进来。

　　他退往别处去，竟发现到处皆是！

　　这里一片断肢废骸，人们面目狰狞一齐看着他，流淌着的鲜血蜿蜒，聚在一起似乎想要讨伐他。

　　钟知林在寻找可以站的位置同时，还在捂着腹部咳嗽，但腹部疼痛远不及这一幕的骇人，血滴到地上与地上的混到一起，不知道究竟是谁的了。

　　往后走又被残肢绊倒，倏地，一双白瞳对准他的视线。

　　“啊啊啊啊啊啊啊！暮时！”钟知林从未觉得如此绝望过，他什么也不顾了跪在门口大力拍打着，“兄长……兄长，放我出去好不好？我不想待在这，求你了，你在吧？你一定能听到！放我出去吧……”

　　见外面无人应声，大概是恐惧促使，他大喊道:“钟戚！”

　　也许是苏醒了，脑中声音不断，无尽嘈杂，又是他们！

　　钟知林总觉得背后阴凉，似乎有人在碰他，可回头一看还是那骇人场面。脑中声音如潮，此外，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似乎是出现幻觉，面前突然出现一人，他很像暮时……不，就是。

　　他淡蓝色眼眸含笑看着钟知林，看得他一阵心安，一眨眼，方才光景消失不见，面前暮时正呈死相，整个房间的残肢仿佛在那一刹那瞬间消失，周围一片黑暗，只有暮时身上有些荧光，他身着那件青衣。

　　青鸟重现……

　　青鸟？

　　那是什么？

　　大脑一阵钝痛，记忆不断涌现。

　　他杀了人……杀了很多人……

　　包括一心为阻止他的爱人。

　　一刀刺入，元神分裂，青鸟坠落……

　　他是来赎罪的，赎他犯下的种种罪孽。

　　初遇暮时，便让他心神荡漾，难以抑制。

　　他还有一侍女，名为莹莹……

　　他和暮时，原本和和睦睦，只待灵气吸满，这期间，他却动了真心思。

　　只怪他要见皇帝，让一些人趁虚而入。

　　暮时为他……

　　滴血制药……

　　他都忘了……竟全部都忘了！

　　他亲手推开暮时，然后逃离他……他忽然想起当时情景。

　　暮时那时究竟是如何找到他的？那滴血泪，像滴在他心上，快要冻寒了他的心。

　　他们本是……该一直平安快乐的。

　　钟知林都想起来了，钟戚说的都是对的，可暮时待他好也是不假……

　　他喜欢暮时……也不假。

　　周围光景重现，更亮了许多。他只见滔天血迹，原来刚才他所见不过一角，这屋子比他想象要大得多，往深处走，亦可见苍苍白骨。

　　有一处格外明亮，他强忍着内心恐惧和血腥味的恶心走过去。

　　——那是放在水中的两颗淡蓝色眼球。

　　只一刹那，钟知林浑身血液仿佛倒流，耳边如狂风呼啸，指尖颤抖着想要隔着这层壁摸一摸，但还未触碰到，如一击猛锤，打到他心上。

　　钟知林呼吸急促，眦目欲裂，口中再也叫不出来了，眼泪奔涌流出，他腿一软便倒下去了。

　　·

　　·

　　“你……要下去帮帮他吗？”霁弱弱地问。

　　“……”祁生不回答，也没有动。

　　“弟弟不行，那你去帮帮武神？”他再次问。

　　“……”祁生仍没有回答他。

　　“你让我下去看看？”霁蹭了蹭祁生，只见祁生看向他道:“下去了你立马消散。”

　　这下他什么也不说了。

　　·

　　·

　　“钟知林。”

　　好像有人在拍他……

　　“钟知林？”

　　钟知林？是叫他吗？

　　“钟知林！”

　　他猛地睁眼，见有一人正蹙着眉看他，那人看他醒来又笑起来，似是满意极了。抓着他的手轻轻拍着，他道:“我问你，你是要跟着我还是跟着暮时？”

　　他是谁？暮时又是谁？为什么非要跟着一个人？

　　钟知林不解地看着他，慢慢将手抽出，却被那人紧紧拉住。

　　那人吼道:“说话！”

　　这一声让钟知林一颤，心中对这人的印象更差了，他也冲他吼道:“我认识你吗！不要抓着我！”说着将那人手甩开。

　　那人显然是愣了，钟知林这样的反应，让他出乎意料。

　　他扭头对旁边人怒道:“我不是告诉过你有什么不对劲就开门让他出来？！”

　　旁边那位立马跪下来，嘴里不断说着殿下饶命，还一边磕头。那人对此感到烦躁，只一挥手，跪下的那个便被拉了出去。

　　他扭过头，温柔地问钟知林:“你不记得我了？”

　　钟知林往后移了移，似是不喜欢和他这么近，然后回答:“嗯。”

　　那人这次顿了许久，又问:“那你还记得什么？”

　　“我叫钟知林。”

　　“然后呢？”

　　钟知林不说话了，扭头看向别处。

　　可心中还是有些好奇，暮时是谁？见面前这人，还在发愣，他鬼使神差道:“暮时在哪？”

　　“在找你。”

　　“那我要跟着他，再会。”说完便下来，见自己穿得有些单薄，直接出去似乎不太好，环视周围都没有什么，只有椅子上一件血衣，也不知用来做了些什么可以弄得这么脏，然后拿了穿在身上。

　　快走出门时，他听见后面人道:“这次是我欠你，门口有人会送你去暮时那的。”

　　似乎听到他言语中带着愧疚。

　　钟知林回头看了一眼他，便走了。走了许久终于出去，外面晴天正好，看到一个人毕恭毕敬地请他上马车，他就跟着去了。

　　中途他一直掀开帘子看外面，发现这里有一大片竹林，甚是好看，只是有一些像是被乱刀砍断了……

　　其实从听到暮时二字时，他心里就开始激动了，也不知是为什么。

　　大概是情不自禁。

　　耳边隐隐响起些什么，他没太听清。腹部突然有些疼痛，促使他狠狠咳嗽了几下，血滴到衣服上，没了痕迹，这件衣服本来就是件血衣。

　　马车摇摇晃晃，竟让钟知林有些想睡觉。那便睡吧，也许醒来便能见到。

　　·

　　·

　　“殿下，到了。”一位侍女对他道，钟知林慢慢醒来，一星点血沾到他脸上，他眼神冷漠，看向侍女时突然弯起对她笑道:“多谢。”惹得那侍女顿时脸上一片绯红。

　　钟知林看着这大门，心想，原来暮时住在这里……不对，刚才有人叫他殿下？

　　推开大门走进去，只见这里空无一人，随处转了转，却还是没有见到人。内心顿时有些急切了，急切想要见到暮时……

　　但随意翻找别人家也不是什么很好的行为，随意拿水抹了抹脸，找了一个椅子坐下，赏一赏这开得正好的小花也很不错。

　　嫩花遮绿草。

　　很可爱。

　　忽然间，仿佛听见有鸟叫，他闻声看去，大门终于被推开。

　　见开门那人手骨节分明，不知是门太重还是怎的，那手连指尖都发白，隐隐有青筋暴露。他走过来，钟知林看到他衣服下摆很是脏乱，上面衣服却是干净，眼上……覆了白纱。

　　钟知林不禁也走上前去，但没有出声，走进了看才发现，暮时脸上和头发上还有些许水珠，眼部周围的白纱还映了一点血迹。也许是感应到了钟知林，暮时没有再往前走，两人相对，不知谁该先开口。

　　“……暮时？”钟知林试探地问道。

　　“嗯。”他回答。

　　下一秒，钟知林便紧紧抱住了他，突然想到自己身上衣服如此，想要脱掉，却也被暮时紧紧抱住，钟知林现在只觉得安心，没了之前的慌神。

　　“我的错。”他听到暮时小声对他说。

　　钟知林听了心中抽痛，拍了拍暮时道:“不怪你。”

　　“……暮时，我好像把你忘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有个人叫人送我回来的。走之前他还冲我吼，但是我吼回去了。”说着有些委屈，带了丝哭腔。

　　那人怎么平白无故吼他？

　　“怪哥没护好你……哥错了，知林。”

　　钟知林安静地在暮时怀里待了一会，忽然道:“暮时。你方才……说了些什么？好像有人，是一堆人，一直在我耳边说话……也可能在脑子里……”

　　暮时手中动作一顿，连呼吸都忘了，随即，疯了一般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