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难决》一山屿

15、第十一章

　　他似乎是被推给了另一个人，感觉不太一样，手劲依然很大，不过没了粗暴。

　　“你那好暮时旁边的人可真是废物啊，随便几下就死了，一点历练的机会都不给我。”那人在他耳边戏谑道，声音妩媚妖冶，但钟知林无心欣赏。

　　钟知林一直挣扎，身上又没有带什么东西，刚要用脚踹他，却被扛起，手和脚都被绳索绑紧，然后将他扔上马车。

　　钟知林在这期间一直使劲抬头，想要看清这人的脸，却没有成功。

　　终于，对方将他放在马车上扶正了，他才看清这人面貌。他长相清秀，倒不像是会干绑架人这种勾当的，有些眼熟……但记不清了。

　　对面这位穿着富贵的人一挥手，马车开始行驶，一开始有些缓慢，大概是因为人多，后来便愈来愈快，钟知林看窗外景象，皆是竹林，像是已经到了郊外。

　　这期间那贵公子一直托着脸笑着看他，见他不停地往外面看，伸手摆正了钟知林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笑着对他说道:“好久不见啊，钟知林，”完了又掐了掐他的脸，“长得真快，这么高，我都快拉不住你了。”

　　钟知林心道，我认识你吗？他笑的，好亲切啊。

　　想说话却被堵住无法出声，对方看起来也没有让他说话的意思，仍自顾自说着:“上次亲了你之后暮时什么反应啊？”说完又捏着钟知林衣服道:“唔……我猜是生气了，把你关在那一个多月呢，好可怜啊。”

　　原来……是因为这个？

　　“不要瞪我，路还有这么远呢，你先睡一觉吧。”他捂住钟知林的眼睛，拿了旁边的东西，钟知林只觉得有股刺鼻的香味，随即便没了意识。

　　旁边隐隐有声音响起，很好听，像是在哪里听过……

　　对了，暮时抱着他哼过的……

　　难道是暮时找到他了？！

　　·

　　一睁眼，还是那张笑脸，他见钟知林醒了便对他道:“好不好听？暮时是不是也跟你哼过啊？”

　　钟知林小幅度地点头，那人笑了，笑得狂妄又疯狂。

　　“他是不是还过告诉你，这是他用来哄弟弟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人笑得格外大声，仿佛这是件特别可笑的事，笑声便一直在这房间中回荡着。

　　外面一声巨响，是雷。随后便响起淅淅沥沥的声音。

　　下雨了。

　　钟知林这才靠闪电带来的那点光看清了自己现在身处什么地方。

　　这地方空旷，什么都没有，倒是个夏天避暑的好地方，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想，他现在的记忆已经不多了，亦不知他还记得些什么，只记得暮时……一些有关暮时的东西。

　　如果有人来告诉他过去的事情，其实也很不错呢……

　　“你来猜猜，这种天气，暮时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那人将钟知林扶起，让他靠在墙上，坐他旁边，但钟知林嘴中的布，手脚上被绑的绳子还是没有被拿掉。

　　“我叫钟戚啊，记好了，如果不愿意叫我兄长，叫我钟戚也是好的。”钟戚说话突然温柔起来。

　　钟戚仔细看了看他，用手描摹他的眉毛、眼睛、鼻子，然后是嘴，最后摸了摸钟知林的脸，羡慕道:“你长得真好看，我都老了。”

　　“一起等吧，等暮时来找你……也有可能不找，那就太好了，你以后就能跟着我了。”

　　钟知林斜着眼看他，心里没有半点恐惧，只想让对方再说些什么。仔细想来，他也不是非要出去，只是太空了……什么都要忘掉，实在是太难受了。

　　“我的剑法可是暮时教的呢。”对方冷不丁地窜出来一句话，“就是小时候，手把手教的我……他还送了我一把剑，刀柄刀身上的花纹都是我看着他亲自拿小刀为我雕的呢，你有吗。”

　　钟知林看着钟戚，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摇头。

　　对方又笑了，嘴角勾起，眼中有那一点光亮，不过与之格格不入的是，眼角一点点皱纹。

　　“我把你嘴里的东西拿出来，你等保证不喊吗？不对，你喊不喊都没有用，只有我会觉得有一点吵而已。既然这样就无所谓了。”说些便将钟知林嘴里的布拿出来。

　　钟知林酸痛的嘴终于得到释放，他抿了抿嘴，看着钟戚，没有喊。

　　“真乖。”钟戚把布随便扔到一边，揉了揉钟知林的头道。

　　“暮时把你关在那一个多月干了什么？”

　　“……不知道。”钟知林干巴巴地回答，嗓子有些哑了，大概是因为许久没有喝水。

　　钟戚挑了挑眉道:“那你知道什么？”

　　“……不知道。”钟知林想了一下又回答。

　　“他这是把你关傻了吗？”钟戚拍了拍钟知林的头，疑惑道，不禁又笑出了声。

　　“算了算了，你听着就好了。”钟戚一摆手，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

　　钟知林以为他会立马说，谁知等了许久对方还没有出声，于是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钟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开始说他的。

　　“你猜猜今年暮时多少岁了？”不给钟知林说话的时间，他立刻道:“不知道，没人知道他究竟多少岁，他从……我记事起到今日，一直都是那副样貌，父皇对我说，自他年轻的时候，暮时就已经是羽国国师了。”

　　“怕是比父皇都老哦。”说完看着钟知林，他一脸震惊的样子，令钟戚忍不住发笑，他抬手掩面:“我当时与你同一个表情。”

　　“暮时他……喜欢男子，你知道吗？特别是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子。”说着又掐了掐钟知林的脸。

　　钟知林听到这个消息，头顿时有些发麻，对方不给他缓冲的机会，继续说道。

　　“我出生的时候，普天同庆，父皇特地将我抱去给暮时看，他当时开心极了，便说要教我，让我成才，一直辅佐我……他那时还没有瞎呢，那双眼睛……”说着猛地凑近钟知林看着他的眼睛。

　　“就像长河，可一揽天下，我至今都没有忘。”

　　“幼时，他教我读书、写字，少时，他教我练剑……”钟戚声音突然低沉了，“那样十几年，然后用一个晚上毁掉我。”

　　“那天晚上，他以为我睡着，偷亲了我！你说恶不恶心？况且他还大我这么多！”钟戚情绪愈来愈激烈了，一张清秀的脸上开始有了憎恨。

　　钟知林不知该说什么，该安慰他吗？可又该从何说起？

　　“你觉得他是个好人吗？”钟戚问他，这一次终于让钟知林有说话的机会了。

　　“是……吧，他待我……很好。”

　　“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还觉得他好？！”钟戚声音突然尖锐，冲他吼道，吓得钟知林一颤。

　　钟戚似是知晓自己声音过大了，轻轻拍了拍钟知林，小声道:“对不住了，有些生气，可不要怪兄长啊。”

　　钟知林点头。

　　他不知怎么去评判一个人，但他就是觉得暮时是好的，虽然听了这么多……

　　“然后他就再也不去我那了，又把手伸向其他人。你知不知道，他去把皇宫中所有降生的皇子，每一个都照看了十几年，最后再弃掉，就跟丢玩偶一样。”钟戚最后几句语气加重，听得钟知林身体一点点僵硬掉。

　　所以，他最终也一定会被弃掉。他定是发现了什么，才要喝一碗那不清不楚的东西。

　　因为……皇帝年迈，下面再没有什么子嗣了，最小的只有他了，所以才要他全部忘掉……然后重新开始？

　　钟知林只觉得全身发冷，暮时对他好，是因为愧疚，补偿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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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时，就是喜欢你这种……地位高贵，长相秀气，又比他小得多的孩子……”

　　“你生母给你留的那个侍女可真是好，我都让他们这样了还没能让她带你走……”这句话钟戚声音太小，所以钟知林没太听清。

　　只听到钟戚最后趴在他耳畔幽幽地说:“你那次掉进水里怎么没死了呢？”

　　随即，便感到一阵窒息感，脖子被人死死掐住，原来是钟戚想要将他掐死！

　　“今天已经过去了呢……反正你回去了之后都是要被暮时沾染的……好像已经沾了？若是他辅佐你称帝，那我就又多了一个对手，再者，这么久了都没有来找你，大概是不想要你了，我觉得你还是死了算了吧？！”

　　钟知林一点声音也发不出，脖子被掐住让他很想咳嗽，却不能，手脚被绑住无法挣扎。他的脸已经被憋得通红。

　　枉费他活了十几年，到头来什么记忆都不剩了。

　　钟戚使的劲似乎更大了些，让钟知林更喘不上气来，反抗的力气逐渐变弱了，吸进的气越来越少，视线也开始模糊。竟又是暮时的身影……

　　从眼尾慢慢滑下一滴泪，再滑过鬓边，再到脸颊……最后落到地上，轻飘飘的，渺无声息。

　　倏地，门被撞开，发出“砰”的一声。

　　紧接着，钟戚被人一脚踹到墙根，趴在地上捂着胸口咳嗽。

　　钟知林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感到有人在这时候帮他解开了手脚上系的绳子，随后便被那人抱着一点一点被摸索着……他缓过之后扭头看了对方，还不及他思考，立马就把对方推开。

　　有一东西掉在地上，声音清脆，还有些反光。那是一把剑，比一般的还要小许多。

　　是暮时……

　　“就是喜欢你这种……”

　　暮时显然是被钟知林这一举动惊到，愣在原地。旁边又传来钟戚掺杂着痛苦呻吟的笑声。

　　钟知林也有些迷茫了。

　　暮时又救了他……可是……暮时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是真的像钟戚说的那样？如果再跟他回去的话，记忆还是会被清除掉的吧？

　　他不想再忘记了。

　　内心的纠结和旁边嘲笑声混杂在一起，让钟知林无法思考。破碎的记忆无论怎么拼都拼凑不成完整的一块，脑中星点记忆将他思绪左右拉扯，不知要争到何时，耳边又响起细小声音……

　　钟知林微抬起手，又忘了要干什么。

　　快跑！

　　念头一出，他便不顾一切冲向外面。

　　钟戚不知将他带来了何处，他只管跑，哪里有门就往哪里跑。外面幽光隐隐照应进来，只记得他穿过了许多扇门，地上黑影闪烁，最终停在一扇大门前，这比其他门精致不少。

　　他轻触，然后奋力撞开，逃离。

　　外面目光所及皆为竹子，月光被竹林阻隔，在黑夜的衬托下只能看清一道道竖影，钟知林便在这其中穿梭，不知要去往何方。

　　若是离开暮时，他能去哪呢？

　　脚步突然停止，钟知林向后看去，后面没有一个人，只有竹子，数不清的竹子，数不清的牢笼。

　　耳畔不觉又响起碎语，愈加猛烈，如潮水般涌动，如狂风般呼啸，一次比一次激烈磅礴，最终在一次潮起将钟知林吞没。

　　真够贱的啊，你不是想要人家？怎么来了你还推开了？

　　这个人好像一直这样……

　　没人教他吗？

　　哈哈哈怕是教他的人早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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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知林不断向四周看去，想要寻找声音来源，却无济于事。心中有许多反驳的话，将要流露出时却又忘了该怎样说出。

　　最后他找到了，声音来源就在他这里，在他的脑子里……

　　有无数个人在你脑中扎根，可谓令人不寒而栗。

　　钟知林只觉得自己现在不是一个空壳了，并不能称之为人。怎么有人能够如此？雨下得大了，他浑身湿透，整个人就如掉进水里一样。

　　“啊——”耳中一阵强烈耳鸣，像是他们在嘲讽他这一行为，强迫钟知林再次停下。他跪在地上，手再没了抬起捂耳的力气，手上突然闪过一片血迹，随即便消失殆尽。

　　地上被雨激起的污水溅到他的衣服上，袖口处的花儿失了原来模样。

　　有人说他本该是要去死的。

　　钟知林抬眸，这场景似乎很熟悉，他好像不止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了，世间只余他一人。

　　不知哪来的力量驱使着他站起来，他仿佛不再是他，视野中逐渐出现一轮明月，飘飘荡荡。

　　随后，便投入明月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