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深海来（人鱼）》摘月探花

3、第三章

　　一点钟的食堂几乎没人，杨衔律也不想偶遇同事。

　　不幸的是，他还是遇到了莱西。

　　莱西给他的感觉很奇妙，日常相处都是很礼貌，但对方的一言一行总让杨衔律觉得不舒服，自己宁愿和大大咧咧的艾里交流也不想跟莱西说太多话。

　　“杨，好巧，刚准备吃完饭去养殖室找你。”

　　莱西端着餐盘在他对面坐下，眼睛在对方餐盘中的白米饭上扫了一眼。

　　莱西：“老师安排我们下午辅助他实验，待会吃完饭跟我来吧。”

　　“什么实验？”杨衔律抬头问道。

　　莱西面含微笑凑近，用气音小声说：“大项目，和人鱼卵有关。”

　　说完他又后退回正常的社交距离，催促道：“快点吃吧，不然来不及了。”

　　饭后，杨衔律跟着莱西走入实验区，推开门，房间里奥希斯主任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位老人面前。

　　这位老人已经不能站立，整个人瘫软在轮椅上，手背上、脸上，但凡暴露在外的皮肤都裹满了老年斑，皮肤如风干的硬壳贴在骨头上，唯有皮下的一根根青筋缓缓跳动，稍显一丝生命力。

　　他双眼紧闭，眼眶凹陷，整张脸严肃至极又死气沉沉，头发也稀疏干枯。

　　两人一进来，老人便睁开了眼睛，与病弱的身体完全相反，这双眼睛炯炯有神，越过奥希斯看向他们。

　　空气紧绷着，老人严肃的脸突然放松笑了起来：“你的学生来了。”

　　奥希斯转身向他们介绍：“这是切里斯教授，集□□来指导我们进行项目。”

　　切里斯？

　　莱西立刻反应过来，上前热情地向对方介绍自己：“您好，我叫莱西，是奥希斯主任的学生……”

　　杨衔律脑子里瞬间划过有关这个人的所有信息。

　　切里斯教授，毕业于本国顶级学府，毕业后就和自己的朋友联合成立凯锐集团，并且在集团成立二十多年后推出人鱼脊髓液……

　　这是网上的信息，距离最近一次看到这个名字是昨晚，在观察员日记中切里斯提出使用人鱼脊髓液来为人鱼卵提供营养。

　　关键是凯锐集团已经成立一百六十多年了，眼前的这位切里斯教授至少180岁。

　　杨衔律已经猜到对方用了人鱼脊髓液，他看上去非常的苍老，状态比起古墓里的干尸也好不到哪里去。

　　切里斯：“奥希斯，你另外一位学生看上去有些羞涩。”

　　奥希斯立马撇清关系：“这是所里新来的实习生，很适合参加这次的项目。”

　　切里斯教授缓慢地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奥希斯俯身点开电脑上的一份文件，投屏到墙上，转身对他们说道：

　　“孩子们，你们很幸运这时候进入研究所，因为你们即将加入一项伟大的、改变全人类命运的项目——‘永恒’”。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墙上出现“ETERNITE”这个硕大的单词。

　　“这个项目围绕着73号展开，杨，你在项目中是很重要的一环，73号在项目完成前都必须活着。”奥希斯扭头给了杨衔律一个肯定的笑容。

　　杨衔律：突然被传销头目委以重任的感觉……

　　“项目第一步就是加速人鱼卵的孵化，我们今天准备现场提取三只人鱼脊髓液注入养殖室，务必让人鱼卵在本月就孵化成功。”

　　“第二步我们会提取73号的活性细胞进行克隆，提取脊髓液，再实验验证脊髓液的作用。”

　　奥希斯话音刚落，切里斯慢悠悠地补充道：“说到这大家应该明白了‘永恒’项目的意图。人鱼脊髓液的副作用非常的明显，根据古书记载人鱼寿命长达千年，如今在脊髓液帮助下，我们仍然只能活两百年，而且最后五十年十分痛苦。”

　　说到这，切里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不作声，仿佛在回忆什么。

　　实验室里另外三人十分安静，并不打算出声打扰。

　　过了一会，切里斯从回忆中醒来，沉声说道：“这远远不够。一亿年前人鱼和人类拥有同一个祖先，灾难来临，他们一部分选择上岸，另一部分选择潜入深海，我们人类进化出了科技、短暂的寿命和孱弱的身体，明明科技发展日新月异，却仍然组织不了细胞的衰老和死亡。”

　　“而这个项目能够让我们人类打破时间的枷锁，成为生命的主人。”

　　切里斯艰难地露出看似和蔼的笑容，他的眼神中有着坚毅、贪婪和……恐惧。

　　莱西听得一腔热血，恨不得抄起小锤子敲了蛋壳，把人鱼拖上实验台，他慷慨激昂地喊到：“教授！请放心！”

　　刚才那番讲话让切里斯觉得疲惫。

　　他已经186岁了，每天都在痛苦和恐惧中摸爬滚打，拥有永恒的生命是他毕生愿望。

　　听了莱茵的话，切里斯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轮椅机器人带他离开了实验室。

　　奥希斯随即关了电脑，吩咐道：“杨，你去隔壁冷冻室推一只克隆体进来。莱西，准备好实验台。”

　　这是杨衔律第一次进入冷冻室。

　　研究所的冷冻室和太平间一样，一整面墙都是冰柜，室内也长时间0处于～5℃的低温以保证解冻过程中不变质。

　　冷冻室的中央放置着三个平板床，上面摆着人鱼克隆体。

　　第一次看见人鱼克隆体，杨衔律感觉很奇妙，也觉得震惊。

　　平板床上躺着的克隆体与人们想象中的人鱼完全不一样，更像是人类和鱼类的畸形缝合。

　　离他最近的克隆体，除了躯体是一幅年轻男人的躯体，双臂是一对巨大的鱼鳍，头部也是一颗硕大的鱼头。

　　鱼没有眼皮，它死了还瞪着望天。

　　黯淡无光的金色鱼尾无力地垂在床位，尾巴上的鳞片也破损不堪。

　　再远一点的那个克隆体有着一头秀丽的金发，嘴部凸起，两片鱼唇包不住它满嘴的尖牙，鼻子只有两个孔洞，整个上半身都被金色的鱼鳞包裹着，除了脸不漏一丝皮肤。

　　杨衔律捏了捏鼻子，他有点看不下去这些丑陋的畸形，只能努力忽视空气中的鱼腥味，走过去推离自己最近的克隆体。

　　这具克隆体可能昨天就拿出来化冻了，平板床上流了很多液体。

　　杨衔律不小心沾了一些，他总感觉这些液体又黏又滑又腥。

　　打开实验室大门，奥希斯和莱西已经穿好了实验服，护目镜、手套、口罩带得严严实实。

　　杨衔律把平板床推过去，然后迅速穿好装备，凑了上去。

　　提取人鱼脊髓液是一向很成熟的技术，研究所发现将克隆体提前24小时放在冷冻室解冻，外面的躯体融化柔软，容易切割，脊椎处却仍处于冷冻状态，固态的脊髓液不会浪费一丝一毫。

　　奥希斯：“你们俩不用帮忙，在旁边看着学习如何提取。”

　　奥希斯一边动手，一边解说。

　　“你们看这只克隆体鱼头鱼尾人身，无论它长什么样，所有的克隆体的脊椎和尾巴都在一条直线上，我们只需要从尾部往上一划。”

　　说着，锋利的手术刀顺着鱼尾划出一条直线，刀刃停在鱼头处。

　　“这样就能确认脊椎的位置。克隆体的骨头十分脆弱，就和树枝一样容易折断，我们可以直接打开人鱼的胸腔，把里面的东西掏干净……有点多，杨，拿垃圾桶来接着。”

　　奥希斯完全拨开克隆体的胸腔，露出猩红的内部：“从颈椎到腰椎这一截就是我们需要拿取的。这时候脊椎还是冷冻的，不用担心脊髓液会流出，直接用手术刀就行，将脊椎连带着旁边的肉一起切下。”

　　说着他切断颈椎和腰椎两头，切断背部和脊椎连着的肉块，从胸腔中捧出一块红褐色的骨头。

　　“接下来我们要把这上面的杂质剔干净，竖着放入旁边的容器等着脊髓液融化流出来。”

　　奥希斯做完这些，看向他们：“还有两只克隆体，你们一人一只练手。”

　　————

　　几小时后，杨衔律脸色苍白，推着三根骨头前往养殖室。

　　脑海中回想起刚才的事情，还有点不适。

　　他分到的是冷冻室最里面的那只克隆体。

　　这只克隆体下半身是两条被薄膜包起来的腿，足部又扁又大长得像尾鳍，上半身是完好无损的人类形状，手比正常人类长很多。

　　它非常地像人类，杨衔律做实验时总觉得自己手中的不是人鱼克隆体，而是同类。

　　推开养殖室大门，水中的人鱼卵晃呀晃，偶尔碰到铁笼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杨衔律把人鱼脊椎安置在水池旁，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已经是饭点，但他一点胃口都没有。

　　奥希斯交待脊髓一融化立刻投入水池，他今晚得守着人鱼卵，直到完成任务。

　　想着实验室里的克隆体，杨衔律摁下按钮打开了水池的玻璃盖板，对池中的人鱼卵问道：“你长什么样呢，可千万别和那些克隆体一样。”

　　他单手撑着下巴，眼睛盯着水池喃喃自语：“我可不想养的第一个实验体就是个丑东西。”

　　人鱼卵在水中轻轻撞击铁笼以示回应。

　　脊髓液融化得很快，玻璃容器中积攒了浅浅一层金色的液体。

　　奇怪的是人鱼血肉并不会与脊髓液混在一起，脊髓液沉在底下，其他杂质都浮在最上面。

　　养殖室大门突然打开，杨衔律看过去，是切里斯教授。

　　他赶紧站起来喊了句：“教授。”

　　切里斯点头以示回应：“人鱼卵状态怎么样？”

　　到目前为止，杨衔律根本没见过人鱼卵的样子，都是自己在脑中脑补大型鸵鸟蛋，但他不能说不知道，只能回答：“一切状态正常。”

　　切里斯看向装着人鱼脊髓液的玻璃容器，脸上出现怀念的表情：“年轻人，你觉得人鱼脊髓液怎么样？”

　　杨衔律在脑海中想了一会，凯锐集团靠人鱼脊髓液发家，便意识到对方想听好听的话：“非常的……漂亮，就和黄金一样美妙。”

　　“是的，这是大自然的恩赐。”

　　切里斯语气中充满了骄傲，操控着轮椅围着水池逛了好几圈，似乎想从不同角度观察人鱼卵。

　　他说：“把铁笼和黑布收拾掉，一天到晚关着，都不如以前活泼了。”

　　杨衔律通过电脑操控机器，把装着人鱼卵的铁笼拉上水面，放置在水池旁。

　　湿答答的黑布紧紧贴着铁笼，他掀开这层黑布，终于看到了人鱼卵，也明白了为什么用这么大的铁笼。

　　这枚人鱼卵约莫有成年女性那么长，蛋壳呈现出一种灰雾色。

　　杨衔律打开铁笼，尝试将人鱼卵抱出来，结果这枚卵胖得他双手根本环不住，而且神奇的是刚从水中出来，蛋壳表面却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水渍。

　　切里斯说：“直接推出来，它很结实，不用担心碰碎。”

　　杨衔律像推雪球一样去推人鱼卵，可能是铁笼太高，在人鱼卵落地时响起明显的壳碎裂的声音，他动作一僵。

　　切里斯操控轮椅凑上前，艰难地俯身看去。

　　一条细细的裂纹出现在蛋壳表面。

　　切里斯看了很久，干枯的手掌缓缓抚摸，然后慢悠悠地说：“它快出来了，放进水里吧。”说完操控轮椅向外走去，边走边自言自语：“三只克隆体应该够了……”

　　杨衔律按照教授的吩咐准备将人鱼卵推进水池中，他担心人鱼卵哪里又磕着碰着，虽然教授并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却足以让人小心翼翼。

　　在人鱼卵入水的那一刻，面朝杨衔律的那一面浮现出一只手掌印。

　　手掌印很快消失了，他完全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