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同归》月牙饼

9、幻境疑云

　　两人站在大殿中央，天尊抬手碰了碰镜尘的右臂：“受伤了。”

　　镜尘：“无妨。”

　　都道天界双战神缺一不可，如今却一伤一失踪，这九重天上没有谁比天尊更清楚，镜尘屡次犯天条下凡也要找苍禾的执念，以及他和苍禾之间的羁绊。

　　天尊叹了口气道：“领过罚之后，去老君那里拿几颗金丹。另外神仙受人香火就要应人之求，因此云阳县之行也不算白费，功过相抵。以后你若是为追查苍禾下凡，便不必禀报了。”

　　镜尘看了看自己受伤的右肩明意，拱手拜谢之后便朝着戒律司而去。

　　三十条戒鞭受完，镜尘几乎完全没有了力气，云昇等在门外。

　　镜尘穿着常服出来，云昇忙冲上去，一手拿着他的金甲一手去扶他。

　　二人并排而行，镜尘虽然已经满背狼藉却还哄着云昇说自己没事。

　　恰巧此时，一位戒律司的仙子端着东西从镜尘二人身边走过，一股腥气直冲镜尘的鼻子而来。

　　镜尘脑袋昏沉几乎作呕，他强撑着身子甩开云昇的手，跌跌撞撞冲上去拉着那仙子。

　　近似低吼着焦急问道：“这是何物！”他虽然不剩多少力气，但此时宽大的手掌抓住仙子的双臂，几乎要将她捏碎。

　　这仙子哪里见过这场面，两臂被掐着，又痛又害怕，还要维持着盘子里的东西不被镜尘打翻，连连摇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云昇连忙上前一边安抚一边让镜尘放开手。

　　仙子泪眼婆娑，声音颤抖：“这...这是稷神府上那仙童的灵识。”

　　镜尘几乎跌倒，幸亏有云昇在一旁搀扶着，云昇一边向那仙子道歉，一边扶着镜尘往华云殿去。

　　回到华云殿内镜尘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两眼无神额头冷汗直流。

　　云昇问他话也不答，只是摆手摇头。

　　冰鸢衔着老君给的金丹瓶子拱了拱云昇，云昇连忙接过倒了两颗出来，喂给了镜尘。

　　过了许久，镜尘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光，神态也恢复正常。

　　云昇一直在一旁守着，见镜尘好转连忙起身，镜尘淡淡开口想再次确认：“稷神府上是如何处理那仙童的？”

　　云昇：“听说是滥用职权，剔仙骨挖灵识，堕入六道重新轮回。”云昇顿了顿，又试探性的问道：“君上...是觉得那仙童的灵识有异？”

　　镜尘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剔仙骨，挖灵识。”这是对神仙最重的惩罚。

　　听说几百年前，有仙子动了凡心，私自下凡与凡人结亲，被发现后一众仙友多为她求情，可她宁愿自剔仙骨挖灵识也要与凡人相守。

　　这是天界第一次用这种刑罚，行刑时那仙子声嘶力竭，痛苦声穿透云霄，后来那仙子下凡后没多久便离世。

　　众神都觉得这刑罚太过残忍，大约是有那仙子的前车之鉴，这种刑罚就很少用了。

　　镜尘今日在戒律司内如此之大的反应，并非是因为那仙童的灵识，而是因为那灵识所带有的腥气！

　　自苍禾失踪后不久，他在入定时，总是会进入一个太虚幻境，那幻境不是别的，正是他与苍禾飞升之前修炼的青云山。

　　幻境之中有他们曾经一起练习的样子，苍禾背对着他，他刚伸手想去拍苍禾的肩膀，可周围瞬间就幻化成一片虚空白雾，他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等他再次定心时，那虚空白雾中出现一个人影，他连忙上前，转身的却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那人对着他轻笑，他刚准备张口询问，周遭却又骤变。

　　而那张陌生的脸也在变幻间，化成了苍禾的样子，张着嘴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刚想上前细听，那张脸却在瞬间随着一声：“兄长救我！”便消失不见。

　　只剩他一人在虚空里，周围的白雾里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腥气，不是牲畜死亡的令人作呕腥气。

　　那股腥气他之前从未闻到过，直到今日那仙子路过，他才发现那仙子手中端着的，与幻境中白雾四起时夹带的腥气一模一样！

　　这不是好的暗示，想到这里，镜尘才不由得浑身一颤。

　　几天之后，镜尘在金丹和冰鸢的帮助下恢复的极快，脑子里的各种疑问也越来越多，其中最常出现的便是那日与阿灵初见时，两人缠斗的场景。

　　那日两人法术相缠，镜尘曾感到一阵头痛欲裂，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女子背对着自己换衣的场景。本以为是眼前女子的魅惑妖法，可第二次被扯住的时候，脑子里竟闪现出自己跪在凌霄大殿的样子！

　　他先是一愣，随后立刻意识到不对！虽然修为大减，但是再高的妖法也只是将自己设想的画面植入对方脑中一扰乱其心智，可这凌霄大殿上的这一跪分明就是镜尘本人经历过的画面！

　　所以这完全不对！

　　那一刻若不是极强的意志力，一定会撑不住突如其来的记忆冲击。其实，自从变成半废后，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是走后门上位，还是记忆残缺...或者天界隐瞒了什么。

　　可每次旁敲侧击问身边人一概都说不知道，去问天尊更是有理有据的摆出自己除妖受伤暂失法力的证据。

　　于是这次镜尘日日泡在藏书阁里，翻遍天书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日去兜率宫取金丹之时，他便随口问道：“镜尘心有一疑问，不知老君可解？”

　　老君抚着白须哈哈大笑：“真君直说便是。”

　　镜尘捋了捋思绪先问道：“这天地之间是否有一种法术，能让两人无法相斗？”顿了顿又道“如干将莫邪剑一般，相斗之时会纠缠在一起！”

　　“这.....”老君抚摸着白须想了想：“应该没有，即便是同系的法术也可比试高下，何来纠缠一说。”随后他又道：“不过......”

　　镜尘看着他：“不过什么？”

　　老君摇了摇头一副不确定的样子，但还是开了口：“我曾在一古籍上看过记载，若以自身灵力或鲜血喂养起来的灵物，成精之后法术同源不能伤害到原主。”

　　随后又立刻补充：“不过这样的例子极少，毕竟灵物本身也有其自身的气息，在修炼过程中将原主之力吸收的也有很多，不能收为己用的，要么承受不住两股力相斗而灰飞烟灭，要么将两股灵力平衡化为己用，但后者是极为罕见的。”

　　从老君那回到华云殿，镜尘便更加心事重重，他盘坐在蒲团之上，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未曾以自身灵力喂养过任何灵物，而鲜血就更不可能了。

　　如此心不静再入定，那太虚幻境刚出现，镜尘就猛然睁眼，因为这次的幻境内竟出现了阿灵！

　　从苍禾失踪的幻境到与人灵流相吸，再到脑子里忽然出现的奇怪画面，镜尘越来越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沉睡中被困在了牢笼，而这些异常的事件就像从牢笼缝隙中投射进来的光，试图将他叫醒。

　　记忆残缺的怀疑再次出现在脑子里，镜尘微微握拳，眉头紧锁。

　　“君上。”云昇打乱了他的思绪“宁西村出现邪祟害人。”

　　*

　　天刚蒙蒙黑的宁西村，街上除了胆大的更夫以外，连个狗影子都看不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的梆子刚敲了一声，就隐隐约约看着街角站着一个身影。

　　因为近日出现邪祟伤人的传闻，于是更夫一手摸向腰后开过光的匕首，一手小心翼翼的挑着灯笼靠近，一看才发现是个小丫头缩在墙角，这才松了口气。

　　更夫上下打量着她，小丫头光着脚，四肢被几节破布裹着，根本算不上衣服，头上戴着兜帽，下半脸被纱巾遮挡着。

　　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才哭过一般，让人看了难免不生怜悯。

　　更夫一边查看着四周，一边问：“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你自己出来的吗？家里人呢？”

　　小丫头不答话，只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他。

　　更夫看着这小孩犯难，怕这丫头万一遇上那害人的邪祟，于是又问了一句：“你家在哪里呀？我送你回家？”

　　这话一问小丫头眼泪开始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但依旧不出声，这时候街口一阵阴风掀起地上的碎叶张牙舞爪，小丫头蒙着下半脸的纱巾都被眼泪打湿了。

　　更夫犹豫了片刻：“要不你先跟我回家？等天亮了，我再送你回去？”说完，小丫头眼神一闪，竟站起来朝他伸出胳膊。

　　她四肢的破布很长，看不见手，更夫就牵起她胳膊上的布条往家去了。

　　初秋的夜里还是有些冷的，加上这小丫头穿的又少，更夫感觉到她一路上直打颤。

　　于是一推开家门便道：“娘子，快，倒碗热热的汤羹来。”

　　“怎么今日回来的这么早？”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帘子后走出来的是一位穿着绛紫色衣服的妇人，衣着虽朴素却齐整利落。

　　见更夫身旁还跟着一个破烂丫头，她惊呼道：“呀，这是谁家孩子？”

　　小丫头不知是被这惊呼声吓到还是怎的，抖了一下，乌黑的大眼睛此时在屋里竟显出一丝异样。

　　更夫一边翻箱倒柜想给小丫头找件衣服，一边说着遇到这丫头的经过，妇人则端了冒着热气的汤羹到桌前，招呼小丫头坐下喝。

　　见她头和脸都包着，妇人便伸手想去给她解下纱巾，刚抬手这丫头却猛地往后退去，“咣当”一声，被撞倒的凳子，吵醒了屋里睡着的人。

　　“哇哇哇”的哭声响起之后，更夫和妇人忙赶去里屋抱起哭闹的孩子哄。

　　里屋的烛光将三人的身影投映在了屏风上，若不是有孩童的啼哭，定是一副阖家欢乐的美景。

　　外面的小丫头呆呆的望着屏风上的人影，眼睛里说不出的异样越来越重。

　　她一下一下解开纱巾，露出了下半脸，嘴巴弯曲歪扭一坨，如焦黑的蜈蚣，细细看竟是被棉线缝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