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同归》月牙饼

8、各回各家

　　叶家医馆二楼，几人围坐在一起。

　　叶青竹终于控制不住情绪，趴在桌上放声大哭，攥紧的拳头重重捶着桌面。

　　自叶大夫的残魂灰飞烟灭的那天起，她就靠复仇的念头支撑而活。经历了千辛万苦，此刻刀终于递在手边，可却被那群杀父仇人用道德高高架起。

　　阿灵是真的心疼她了，抚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安慰。等她哭累了，阿灵才开口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在意那些人的话。”随后抬手，掌心微微一闪玄冥鞭出现：“我将这玄冥鞭放在楼下柜台，一切遵从你自己的内心。”

　　这话的意思明显就是让叶青竹去杀人，镜尘听了镇定自若，他不算个爱多管闲事的神仙，更何况这人间的是非仇怨不由他参合。

　　而云昇却瞪大了眼睛，刚要开口，桌下镜尘踩了他一脚，他立刻蔫儿了。

　　叶青竹红着眼看阿灵，她只歪头轻轻一笑，随后给镜尘和云昇使了个眼色，便往出走。

　　云昇去了一楼处理刚才被那怪物打的伤，二楼另一侧的窗边，阿灵侧靠窗台看向远处先开了口：“想问为何？”

　　镜尘的嘴角微微勾起又迅速恢复如常，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阿灵回头看着镜尘：“我不懂人，但我好歹也游走人间数年。”她淡淡一笑又看向远处，似是想到了什么：“我曾认识过一个和叶青竹很像的人，她聪明善良，谦卑忍让，但下场凄惨。从而我便发现人类中的女人，她们大多数从出生就被规训，道德感很高，因此很容易被别人的话戴上卸不掉的高帽。”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又道：“他们人常说善有善报，可叶青竹的父亲你也看到了，他没有善报。”

　　阿灵不再说话，但镜尘理解她的用意，于是便上前一步接道：“所以，斯人虽已逝，也莫让活人寒了心。”

　　两人相视，阿灵从窗边站直了身体，她有些意外，但还是看着镜尘露出了浅浅笑意，她也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风将她垂在侧边的头发吹的凌乱，她抬手去捋，露出了锁骨上的浅浅红色血痕。

　　镜尘怔住了，瞬间笑意全无：“你...你那血痕...”

　　阿灵也是一愣，纤细的手指拂过锁骨，随后落落大方道：“啊？可能是鞭子不小心划到的。”

　　凉凉的风拂过两人的面颊，镜尘却悄然耳根发烫，只因那血痕分明更像是剑伤。

　　县外的青山顶上云雾环绕，天空才刚刚泛起鱼肚白，一道惊雷轰隆而下。

　　云昇慌张的推门而出，镜尘站在窗边头也不回，语气平静：“看见了。”

　　那是一道只有镜尘和云昇才能看到的雷，是天尊的警告。

　　从冰鸢被云昇召下凡间的时候，镜尘便知自己这次私下凡间行踪已经暴露无遗。

　　他转身环视了屋内，似是有话要说，可众人皆知神仙寡情薄欲，早已参透生死别离。

　　最终镜尘的视线停留在云昇脸上什么也没有说，随后屋内便空荡荡。

　　此时，医馆楼下柜台上空空如也。

　　*

　　魔界。

　　乌珏正躺在花园内的藤椅上假寐，修长的手指正调动魔力，使得藤椅轻轻摇晃，他感叹着：这人间的小玩意就是有意思，怪不得阿灵天天变个人样乱窜！

　　“啪！”两片硬物打在了乌珏的肚子上，乌珏刚要发火，便看到阿灵气鼓鼓的站在自己跟前，清俊的脸上立刻又浮现出温柔模样，起身挪了挪：“又怎么了？”

　　阿灵一屁股坐在藤椅上：“你说怎么了？”

　　乌珏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硬物，是黑色鳞片：“这是...吞焰兽？”

　　阿灵不语，乌珏朝她挪近了些，心中已猜到了事情的经过，便歪着头问道：“他...冲撞了你？还是你凡间的朋友？”

　　听到这话，阿灵转头与他对视上瞪着乌珏深邃的眼睛。

　　乌珏轻轻一笑抓着阿灵的双臂，把她掰的面向自己：“你这幅憋着怒气的倔劲儿，真是可爱...”话还没说完，阿灵当胸就是一拳：“闭嘴吧你！”

　　“咳咳，好了好了”乌珏揉了揉胸口：“我让他给你赔不是可好，或是抽了他的脊椎，再做一条噬骨鞭给你？”看到乌珏拧着眉一副委屈样子，阿灵噗嗤一声笑了，说起了云阳县里慈悲堂的事情。

　　乌珏听着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随后一边为自己开脱一边安慰她道：“我本意是想派他去帮你的，实在是没想到他竟没跟你提前说。”

　　阿灵靠在了藤椅上，听着乌珏在旁边叨叨，脑子里却全是问心阵内的情景和镜尘身份的疑问，不自觉的长叹一口气。

　　乌珏看着她的样子问道：“还在想那件事？”

　　“啊？”阿灵还没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便又听到乌珏开口。

　　“小阿灵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只要我们收集够了怨气，就可以重启问灵石。”说着他与阿灵一样向后靠去，望着天又道：“到时候就能找到伤害你的人啦，说不定所有事情你都可以想起了。”

　　藤椅慢慢摇晃，光透过树荫撒到两人脸上，远远看去恰似一副岁月静好的画。

　　只是魔界的光没有人间的骄阳那么明亮，甚至带有些森森寒气，眼下这里虽被乌珏用魔气养满了花花草草，可或多或少总是透着一种莫名的压抑。

　　乌珏对阿灵其实颇为放纵，据说是那日在西溟幽海边，外出归来的魔君对浑身是伤的阿灵一见倾心，便将她带回魔界亲自照拂。

　　等阿灵养好了伤，问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记得。一心想报仇却不知道仇人是谁，只记得那人高高在上不染尘埃，似乎是一位仙君。

　　乌珏告诉问灵石可以试试，只是那年天劫战之后，问灵石便自动封印了，若要重启就需十足十的怨气，于是从这以后，阿灵便留在了他身边做事，一是感谢他的收留，二是为了报仇。

　　*

　　另一边，镜尘二人刚一回到华云殿便迅速往凌霄大殿赶去，出门迎面便撞上了司命星君。

　　“哎呦！”

　　司命星君的额头直接撞到了镜尘的甲上，还没来得及喊疼，便连忙拉着镜尘两人往前赶：“你怎么才回来，天尊和众神都在凌霄殿等你几个时辰了！”

　　镜尘：“有事耽搁了。”随后又道：“都在吗？”

　　司命急了：“可不都在！等着看你笑话！”

　　这话说的确实不假，镜尘自修为大减后，常常冷面寡言与众多仙家疏远，再加上按理说修为大减的仙官，大部分情况下都会选择退位让贤，但镜尘如今却依旧稳坐战神高位。

　　以前不是没有神仙受伤退位让贤的例子，并且新晋的天将中后起之秀也不少，天界职位一直都是能者胜任，镜尘如今这样说什么也没有霸位不让的道理。

　　可这职位是天尊敲定留下的，平日里也只让他处理一些普通邪祟。

　　众仙家们明面上也不敢有什么非议，背地里可没少说他闲话，似乎是巴不得看他笑话。

　　这等偏爱也常常让镜尘产生自我怀疑，是不是在不记得的情况下走了什么后门才保住这职位。

　　同时，少部分仙友也常安慰他是斩妖诛魔太辛苦，法力只是暂时失去，他知道是场面话并不走心，一心只想扑在失踪的苍禾身上，生怕他像自己一样成了半废，因此也常常因私下凡间找人而被罚。

　　司命瞪了瞪镜尘后又道：“说起来你可真能耐，禁足期间你还敢私下凡间，还与魔物缠斗......”就这么一路叽叽喳喳来到了灵霄殿外。

　　大殿内鸦雀无声，众神依旧身居大殿两侧，看着镜尘二人走进大殿。

　　镜尘恭恭敬敬拱手行礼：“小神镜尘，参见天尊。”

　　殿上传来一声冷哼，随后天尊的声音响起：“你可知罪？”

　　镜尘再次行礼：“回尊上，禁足期间私下凡间违反天规，不曾上报私自与魔物缠斗，以及未及时回天。”镜尘一字一句将自己所犯之事列出后又道：“小神甘愿受罚。”

　　大殿之上片刻安静后，便开始传来窃窃私语，包括天尊在内都有些惊讶，这正阳真君之前屡次违反天规私下凡间，但没有一次回来之后是如此积极认错的呀，今天这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还是说......找到了苍禾的踪迹？！

　　“可是...有苍禾的消息？”天尊试探着问道。

　　镜尘：“回尊上，不曾有。”

　　又是一阵窃窃私语，难道真的是吃错了东西了？

　　天尊看着镜尘，他金甲下的右臂隐隐颤抖着，良久，天尊才道：“罢了，你既已经知错，便去戒律司自行领罚吧。”

　　镜尘鞠躬示意随后又详细禀报了云阳县的事情，听到灾荒加上拜邪神，是个神仙都免不了震惊，随后天尊便召来了掌管五谷丰登的稷神问话。

　　稷神鹤发白须，颤颤巍巍查阅了东南方向云阳县所在地区历年的供奉和收成，又一一审问了府上负责那一片的仙童。

　　这才得知，几年前云阳县粮食收成不好，导致五谷供奉不足，那仙童未查明原由竟一气之下私自对那里放任不管，任由庄田颗粒不长，没有粮食更无法供奉从而恶性循环，这才一波接一波酿成了如今的悲剧。

　　水落石出，没看到笑话的众神散去后，天尊犹豫了片刻后，单独留下了镜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