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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焚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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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颈陡然被掐住。
晏风阙力道奇大,将齐鹭这般推至廊柱上,震落檐下碎叶。齐鹭亦不示弱,弯起小臂回扣,生生将其扳开。然而他纵使精于骑射,近身的搏斗还是难以与这恶狼匹敌,过手几招间,小腹被重击一掌,只能扶柱喘息起来。
“……好熟悉的身法。”那个名字在唇间掠过几遭,还是被齐鹭咽了下去,“你认识她?”
晏风阙抽起一侧断枝,亘于齐鹭颈侧:“你也知道。”
齐鹭唇瓣苍白,冷笑一声:“从前那家伙总与夏赴川和万里无疆同在一处……却没想到后来会到塞北去。怎么,难不成是她送你回来的?”
“你不需要知道。”木枝的尖端抵着齐鹭的脖颈,晏风阙声音愈冷,“倒是你。阿音如此仰慕你,你却把他比作娼妓——齐鹭,你真让人恶心。”
齐鹭笑起来。
“仰慕?你是指他把我那狠毒的姨母当成亲生母亲一般依赖,还是指昨日明明想用那药酒引诱我,结果转头就爬上了你的床?”
齐鹭两指夹紧那木枝,指骨一并,应声而断。
他缓缓站起,玉骨指节扫过衣袂,仿佛质本洁来,不染纤尘:“阿音的仰慕好生虚假。好在鹭与阿音不同,所以不论他是公子,是庶民,还是娼妓,鹭都会一如既往地照顾他陪伴他,哪怕他沦入泥沼,哪怕……”
望向晏风阙,笑如春风夏荷:“他总是不知廉耻地向鹭憎恶之人敞开双腿。”
……疯子。
前来拜贺的人潮涌入院中,冲散了两人之间黏着胶固的杀意。晏风阙看着这个道貌岸然的疯子端起那清风霁月的世子之姿,胸口涌上沉沉的厌弃。
系统小心翼翼道:“宿主,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
“先说坏消息。”
系统:“坏消息是齐鹭现在对你十分憎恶。”“十分”二字咬的尤其之重。
晏风阙:“我对他也一样。”
系统嘿嘿笑了两声:“还有好消息呢。好消息是他对你的武功产生了兴趣,所以误打误撞,也算完成任务了吧!”
好吧,既然完不成任务那就修改任务。
晏风阙眸光半敛,从人群之中缓缓遁去。
*
宾客的车辇逐渐驶出长街,车辙痕迹宛如细长昙花瓣辐状掉落,而其中的花蕊正是那重归沉寂的晋王府。律鸿音身处花瓣之中,无心注意那花蕊的孤零,只随大流纷纷回归尘土。
……派来接他们的只有一辆辂车,故而只能与二人同乘。因为坐得近,宽袖重叠在一处,晏风阙便更觉那馥郁桃花香萦绕身侧,缠绵诱人。
喉咙略紧:“你……”
律鸿音侧目望他:“怎么了?”
晏风阙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双膝,艰难找了个借口:“那个坠子,戴着……没关系吗?”
律鸿音抬手轻抚:“也是,让父亲看到了不太好。”于是稍稍用力,将其摘下,“我先收着吧,回去之后洗一洗……再还你。”
洗……
想起那日又啃又咬的糜艳场景,晏风阙呼吸一滞。他说不清为何就对那坠子晃起来的景色这般痴迷,因为想看它崩溃摇晃,所以就愈发粗暴顶撞。
似乎越过那条堤坝后便成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晏风阙自己都没发觉“理智”这两个字浮现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辂车驰入前门大街,驱马渐慢以致停驻。车夫轻叩车身,道:“前头北镇抚司查办,闹出动静不小,公子看看可要改道?”
律鸿音撩开小帘一瞧,果真又是那群难缠的锦衣卫。再望四下光景,看见了椿华书坊已然摘了一半的招牌。书坊的刊印校办和几个掌柜拥挤在角落里,而正和那蜂腰狼臂的锦衣卫叫板的,却是……
殷敬弦?
“……本侯管你这么多。”小侯爷的口气一如既往的火气冲天,“要封,就给我把手续办齐了。椿华书坊下辖布政司,你们锦衣卫连民间书局都要管,手未免伸的太长了!”
万里无疆还是那身黑漆漆的曳撒,仅剩的右眼凄冷森寒,连同吐出的字眼都个个锋利如冰锥:“不封,就把禾官交出来。”
殷敬弦并不示弱:“禾官先生为人神秘低调,一向只送书稿,不见其身。天底下没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这点事你应该清楚得很!”
说到此处又恨恨咬牙,“呵,听说那个学徒什么也没审出来,北镇抚司不好好审理诏狱,反而非盯着这几本书不放,万里无疆,你到底是何居心?”
万里无疆移开目光,握着刀柄,往书坊门前走去。尘埃遍覆、倚叠如山的书稿,有一部分是已经印刷装订完毕的《雌兔春词》。新一卷的西秋摆脱了自己那居心不良的继子,被一名王公倾心,正与其两情相悦不胜缱绻。
于是这一卷的插绘便是那红衣美艳的小娘与丰神俊朗的王公,携手探花,情意正浓。
万里无疆指节骤紧,慨然抽刀。凛冽阴寒的刀锋顿入书间,将那精美的插图割成两截。
绣春刀就这样立于书山之上,如同刺入胸膛的利刃。
“此等秽物,笔者当诛。”
殷敬弦气得要心梗:“没品的东西!”
万里无疆招手:“都给我烧了。”咬牙,“烧光。”
殷敬弦暴喝:“本侯看谁敢!”
万里无疆拢指握住刀柄,抬臂一抽,那刀锋扎眼间便亘于殷敬弦腹前。他薄唇微弯,似是冷笑:“小侯爷如此阻拦,难不成也与这书坊勾连,意图谋害龙嗣?”
殷敬弦反唇相讥:“什么都审不出来还随意查封,难不成是恼羞成怒,意欲掩盖什么见不得人的罪行?”
气氛一时凝滞,谁也不能更进一步。
律鸿音本觉此事与己无关,意欲绕行离去。却不想晏风阙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等等,先别走。”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律鸿音看见了不远处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香绾?
不知为何香绾会出现在这里。她瑟缩在墙后注视着书坊前发生的一切,俏美的一张小脸上满是愠色。
晏风阙道:“我去看看。”
就在他下车的同时,万里无疆骤然夺过一侧下属手中的火折子,扬手一抛,火星瞬间饱尝竹篾木屑而肥,登时在书堆上招摇燃烧起来。
香绾愤然欲出,却被晏风阙拉了回来。
……律鸿音不知道他对她说了什么,香绾从一开始的怒不可遏,逐渐变成伤心欲绝。这边小姑娘泪如雨下,那边晏风阙便拍拍她的肩安慰起来,很关心似的。
律鸿音攥着小帘一角的手指微微收紧。
掌心的耳坠泛着微光,又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日里看到的戒指。
胸口泛起隐隐的酸疼。
车身微晃,晏风阙带着香绾走了过来。
“阿音,带她一道回府罢。”
律鸿音拢起手掌,将坠子藏好:“嗯。”
香绾像只鹌鹑似的缩在车厢里,时不时抽泣一声,又时不时嘟哝着骂两句。晏风阙便侧头问她:“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听说指挥使要彻底关停椿华书坊,我心里惦记着,就过来看看。”
“你也买他们印的书?”
香绾神色一滞,舌头有些打结:“呃……算是吧。”
晏风阙倒也不算特别惊讶。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是爱看通俗小说的,想来也是椿华书坊的常客。
律鸿音开口:“万里无疆执意如此,他人也无可阻拦。不过你也不必太过伤心,毕竟书坊到处都是,即使椿华倒了,也还会有其他……”
他的声音渐低。车厢里本就狭窄,如今又坐上香绾,他与晏风阙便几乎是贴身而坐。初夏里穿的轻薄,贴紧的臂膀几乎能切实感受到兄长身上传来的热意,平白想起屏风前将他箍于身下的臂弯。
却起了狡黠绮思。隐于袖下的手悄悄探入兄长手边,正算着快要到前头的坑洼之处,果真见车身一摇,便顺势往前跌去。
“当心!”
大掌果真紧张地拢了上来,将他的手全然握住。律鸿音支着身子坐定,眼尾微翘笑道:“无妨。”
晏风阙便要把手松开,接过方才松开一半,又见车厢颠簸,于是赶紧再度握住,不敢再松。
弟弟见状,悄悄挣脱出来,而后挽住了他的胳膊。
柔软的胸口一下子贴上来,晏风阙脊背登时僵硬成了棺材板。偏生律鸿音一定要这样温温软软地凑近,清香吐息流动着热意:“哥,真抱歉,阿音下面好痛,坐不稳……”
晏风阙重重清了嗓子,把他那胆大妄为的半句话通通盖了过去。
再看香绾,小姑娘倒是不哭了,脸颊红红的,眼珠子里涌动着诡异而兴奋的光。
晏风阙:“呃,这路确实颠簸……”
香绾:“嗯嗯。公子要护好二公子,香绾明白。”
晏风阙:“……”
感觉她好像明白了一些奇怪的事。
不管怎么说还是相对顺利地回了律府。香绾先行下车,而后偷偷摸摸地藏进树荫后,从袖中掏出了炭笔和一方草本。
行,没品的家伙们,烧了这本,我还不能再写下本?
香绾咬着笔管,略一思忖,有了主意,遂在题目一栏记上几个秀丽小字。
《弟解风情》。
秉持着有灵感先记下来的理念,先往上加一行字:“……尽管为其心弦大动,他仍不敢将那腌臜念头诉之于口。或许在潜意识中,他觉得自己不配甚至拥抱那娇艳美貌的弟弟……”
写到此处,却听外头传来二人的声音。
“还痛?”
“嗯。”笑,“要怎么办?”
声音沙哑,“我……会一点按摩。”
衣衫交错,似是扑上抱住,“真的?那我要试试。”
香绾呼吸微凝,悄悄探出头去。
却见她笔下认为“不配”的兄长,搂着千金足贵小公子的腰,宛若叼着食物的猎犬,抱得心安理得又极尽占有。
手中的草本“啪”得一声掉在地上。
……你们,你们!
你们好歹也装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