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之荼靡（暂定）》泐琦

21、灿若余辉

　　前四十步，左三十步，再向右，就是珏的病房。云凝神走着，几乎没有人会怀疑，她失去了视觉。
　　“云，你怎么这么晚才来？”珏的声音有些疲惫，云努力将自己的目光朝着声音传来的位置。
　　“我有一些事情要办，所以晚了。”床旁三步远，有椅子，云顺利地找到椅子坐了下来，而虚弱地躺在床上的珏，在昏沉沉的夜灯下，并没有意识到任何异状。
　　“云，不用再去找合适的心脏了，我……我没有关系。”珏握住了云的手，却是一片冰凉，再没有了以往的微微温暖。
　　“不要说傻话，合适的心脏，我……我已经找到了。”谎言吗？云有些迟疑，不，只是隐瞒吧。
　　“什么？这怎么可能？”珏大惊，却说不出是喜是忧。当一直想着死亡的时候，死亡也就不再是可怕的了，那么死亡的却步也不再是那么令人振奋吧。珏在此时所感到的只是惊异和怀疑。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云别开脸，不让珏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那你是怎么找到的？”珏总是觉得难以相信，幸福来得太快了吗？
　　“在国外的机构，费了很多心思。”云发现，原来失明会使谎言来得比较容易，因为不必看见对方的双眸。
　　“姐姐，很难找吧？”珏低下眉，心中暗生愧疚。自己一直是云的负担吧？从相识到现在。望着云苍白的脸色，珏暗觉心酸。
　　“傻瓜，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为你做什么也是值得。只要你能活下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云抚弄着珏的头发，这么多年的相处，她又怎会不知道珏在想什么。
　　“我不想姐姐为我做什么？我只希望姐姐能陪着我，即使生命比别人短，只要你陪着我，也就可以了。”珏的依恋让做了决断后一直心如止水的云竟无法自持，泪夺眶而出。
　　“姐姐？”望着云的泪，珏吃了一惊，云向来不会在人前落泪的啊。
　　“你让我失望了，我迫切希望你能活下去，而你，却一点生存的意志都没有。”云尽量控制情感，一时不忍就会前功尽弃。
　　“姐姐……”珏一时间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
　　“记住，假如你心中还有我，就不要轻言放弃，即使心如死灰也不能放弃生命。否则，无论到哪里，我都不会原谅你。休息吧。”云止类泪，转身离去，竟如没有失明前毫无二样。
　　“姐……”珏只能望着云离去的背影，暗自落泪：“如果活下去，成为我唯一可以为你做的事，那么我无论如何都会坚持。”珏用微弱但却坚定的声音说着，而早已关了门的云却没有听见。

　　“我已经找到合适的心脏了。”云拿着一叠资料，敲开了何医生的办公室。
　　“找到了？”何医生一脸惊诧。
　　“是。到时候就要麻烦何医生了。”
　　“捐赠人的背景呢？你确定此人心脏合适珏。”
　　“当然，捐赠人二十一岁，为女性，身高一米六六，体重四十七，血型之类完全相配。虽然对一米七八的珏来说，这样的心脏略显单薄，但已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好选择。”云言语中波澜无惊，却听得何医生心惊肉跳。
　　“云！你的意思是……”再如何的迟钝，何医生也感受到了云的决心。
　　“是，只有这样了。”
　　“不可以，这无异于谋杀，我决不容许。”
　　“这只是聪明的赌博方式而已，我有百分之三十的机会，而珏有百分之五十，当然是他的胜算比较高，说起来还白白赚了百分之二十。”云露出淡然而略带讥讽的笑容，只是在她的眼中，已再没有往日的风采。
　　“生命可以用几率来计算的吗？你……你若是不在了，让珏怎么办？”
　　“那何医生是有更好的办法了？”云只轻问，却使老医生面露愧色，自己是心肺科的专家，对医治了多年的病人却束手无策，却要这样的女孩献出生命。
　　“我没有，但我无法看着你这样死去。”
　　“何医生，我……已经看不见了。”云笑意更深，何医生心中一凌，不禁老泪纵横，哽咽不成声。
　　“你看着我们长大，如同父亲一般，最该谅解我的，应该是你啊，何况你又是如此关心珏。你会按照约定，为珏做手术，让他如其他人一样很健康的生活吧？”云恳求中带着淡淡的威胁，让人难以拒绝。
　　“可是……”何医生依旧摇摆不定。
　　“如果你拒绝，我会请求其他医生的，只是到时候若是珏的手术失败……”云没有再说下去，却让何医生知道这是无论如何非接受不可了。
　　“即使我做，也只有一半的希望。”何医生不想让云抱太大的希望，即使她永远也无法失望。
　　“哼，我不信命运女神会如此无趣，我……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如此努力地上演着悲喜剧，看来只能博她一笑吧。她不会让她的游戏，落入无可挽回的无聊中。”云戏谑的话语背后，却是对命运戏弄的无奈，以及，无奈中反抗。
　　“既然如此，我答应你，尽一切所能去手术。”何医生望着眼前几乎刚刚长大的云，心中是痛楚与折服。
　　“凌云一辈子记得。”生性淡然的凌云几乎从不言谢，只是“记得”就足够了吧：“虽然我的一辈子不会太长。”云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是最没资格谈一辈子的人的吧，不禁自嘲。

　　而此时的瑶正在办公室门外等着云。确切说来，是自云出了门以来一直尾随。他在海边就已看出云的双目已不能看见任何东西了，因为当时云挽住他胳膊的手，竟是轻颤着的。只是他不知道，失明的云，居然可以一个人叫出租车来到医院，让珏看不出破绽，半哀求半威胁地让老医生答应亲自手术，而且是将自己的心脏移植到珏身上。这一切，若是没惊人的勇气与意志力，定然无法做到。可是云做到了，可见她期望珏活下去的心是多么炽烈，炽烈到不顾一切。思绪至此，瑶只觉得心上仿佛压了千钧大石，几乎使他窒息。这时，走在前面的云身形一顿，右手扶住前额。
　　“云，怎么样？”瑶无暇他顾，上前扶住踉跄的云，在走廊旁的长椅上坐下。而云却只是一言不发，面如金纸，左手翻找着斜挎在肩上的包。
　　“是不是这个？”瑶在包中找到一瓶药，云慌忙倒出三粒，竟是生吞了下去。
　　伏在瑶的肩膀上好一会，剧烈的头痛终于缓解，云缓缓抬起头，用已没有焦距的眼望着瑶。
　　“以后，要像照顾我一样照顾珏啊。”只一句，已让瑶的心如撕裂般痛楚，只能含着泪，一语不发。
　　“因为那时，我便是珏了啊。我的心，将会在珏的胸膛里跳动。”云拖过瑶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我的生命，将会在珏的生命中延续，所以，不要难过，哥哥。”云虽是这样说着，却也不免落下泪来，原来自己对生命还是有诸多眷恋。而瑶却忘记了心头剧痛，只感受着从手掌底部传来的跳动。这是生命，这世界上自己唯一亲人的生命，它会在别人的身体里跳动，但云却已不在了。无论如何，能留下她的一部分，已数欣慰了吧。瑶闭上眼，早已绝望的心中却滋生出一丝暖意。
　　“你放心，珏，我会照顾的。”瑶将头贴在云的左胸，贪婪地感受着云生命的悸动，而云也没有拒绝，只静静的呼吸着，默默向世界告别。
　　“还记得它吗？”半晌，瑶缓缓举起手中的玉荼靡，放在云的掌心。
　　“玉荼靡？当然记得。真是不祥的东西吧？”
　　“恩，送给你。”
　　“送给我？”云有些惊异。
　　“无论到哪里都带着吧，你的心，会和珏一起。把这当作是我吧，这样我也可以和你在一起了，不是吗？”瑶的微笑，绝望而幸福，只是云无法再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