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之荼靡（暂定）》泐琦

22、风冷云散

　　初秋的阳光依稀还留有夏的余味，只是炎热和灼烈不复如夏天般的强烈，空气中，依稀有秋风的肃杀，再过一个月，草木就要开始黄了吧，只是那时候的自己，又会在哪里？云躺在床上，尽量感受透过窗户射进来的日光。失明之后，发现自己更加贪婪了，企图用剩下的感知，牢牢记住这个世界。耳边的大提琴缓缓流溢，间或是钢琴的跃动。不是很喜欢五重奏，却分外爱大提琴的沉凝与钢琴的轻灵互相交映。午后的阳光，似乎让Brhmas的音乐也温暖了起来。意识渐渐模糊，记得有人说临死前的人，眼前会出现一生中，记忆最深刻的画面，奇怪的是，云什么都没有看到，只能感觉到这暖洋洋的世界。来生，或是天堂，云并不相信，更谈不上期待，只是有点好奇，死亡究竟是怎么样的，怕这是无法满足的好奇心吧。生命的结束，无疑是神圣而诡异的，云没有想起珏，也没有想起瑶，更没有想起自己，她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为了什么，才将那针可以导致脑死亡的药剂射入自己的静脉，面对生命的结束，面对在生命结束时这个世界所展示的崇高，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了吧？自己的执着与悲哀，都会蒸发在这初秋的午后，随着秋风散去。

　　当瑶在下午四点踏入云的房间，看到的是这样的画面：云身着天蓝色睡裙，静静的躺在床上，剩下的阳光落在她带着一朵微笑的脸上，她的左手垂在了床外，半握着那块玉荼靡。没有悲伤，也没有遗憾，似乎只是一曲悠扬乐曲渐渐归于平静的最后几个音符。瑶走了过去，拾起在云左耳边的耳塞，依旧是大提琴以沉郁的音色演奏的几个单调而重复的音节，时而是钢琴若有若无的鸣和，这样的音乐，应该是悲哀而凄然的吧，但在瑶听来，却有一种至上的祥和。他缓缓将耳塞塞入云的耳中，拿出手机。
　　“何医生，你过来吧。”想不到，云死后的自己会平静若斯。

　　半小时之后，瑶握着被推向手术室的珏的手。
　　“云在哪里？她不来了吗？今天是我手术的日子。”珏有些惶惑不安，没有想过，云会在这样的日子缺席。
　　“你要努力，为了云。”瑶不知道该如何告诉珏，只是这时候的他，还无法思考这个问题。
　　“她在哪里？”珏更加不安：“我要见她，在手术之前。”
　　“她就在你身边，一直会在你身边。”瑶轻扶珏的长发，尽量减少他的不安。
　　“真的吗？她会看着我吧？不会离开的是吗？”与其说是在询问，珏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当然，她那么爱你。”说到这里，瑶曾被秋阳温暖的心中，突然吹进了冬的冷风，是的，她是那么爱珏。
　　之后是长长的等待，十六小时的手术，瑶一直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凝视脚尖前一尺处。自己的心情早已无从探究，只是感到，自己已被各种情绪占据，悲痛、妒忌、遗憾、愤恨、自责……以及感悟和崇敬。要如何理清，瑶苦笑一下，居然与云向来的微笑有三分相似，只是瑶自己从来没有感觉到。
　　“珏的手术很成功，过了今晚，就过了危险期。你可以放心。”不知什么时候，何医生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了，疲惫地看着从他进去开始一直没有换过姿势的瑶。
　　“是吗？很好。”瑶依然一动不动，仿佛雕像一般。
　　“瑶，不要这样，那是云的希望。”何医生扶住了瑶的肩。
　　“没事……我只是……只是很高兴。”瑶微弱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的高兴，有的恐怕只是自己也无法理清的情绪吧。
　　“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以后……珏身边，只剩下你了。”看着苍白而颓丧的瑶，老医师不禁担心以后这二人的生活。
　　“是吗？”依旧是有气无力。
　　“你累了，来，先跟我去吃饭。”何医生突然意识到瑶从珏进手术室开始，一直这样站了十六个小时。这也是个连自己都不懂得照顾的孩子啊。老医生将如木头人般的瑶拉去楼下餐厅。
　　“瑶，看你瘦了很多，多吃一点。”老医生不断往瑶的碗里夹菜，而瑶却是一动不动，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量：“瑶，云她……有把珏拜托给你吧？”
　　“恩。”瑶终于勉强应了一声，心头上若有千斤磐石。
　　“也是，她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你……你不会让她失望吧？”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她要逼着我接受这样的命运。”瑶依旧是平静的，平静中却流露出悲痛和愤懑。
　　“因为你是她的哥哥，除了珏之外，她唯一可以信任依赖的人。为了她，你一定要振奋起精神。”老医生望着苍白如纸的瑶，更多了一份担忧。
　　“为了她吗？”瑶的气息有些不稳，但却已拿起了勺子，连碗里有些什么都不看，就有一口没一口地吃了起来。

　　迷梦中，珏感到一缕阳光穿透了迷雾，射入眼帘，耳边是阵阵鸟语，该醒来了吧，云一定着急了。珏努力睁开眼睛，依旧是熟悉的病房，四顾之下，却没见到云的身影，只见到床边的沙发上，瑶绻着身子睡着，一脸的憔悴，英眉辛苦的皱着。
　　“瑶，云呢？”虽然不愿意吵醒疲惫的瑶，但想见云的心情使珏无法顾及其他。只是瑶却半天没有反应，许是睡得太熟了。
　　“瑶！瑶！”忍着嗓子眼的干痛，珏略略提高音量。
　　“恩……”瑶的眉蹙得更深了，紧缩着的身子动了动，半晌，终于缓缓睁开眼睛：“你醒了。”坐直身体，看着依旧苍白却多了许多生气的珏，没来由的，瑶一阵心痛。
　　“云呢？手术前我都没有看到她，她去哪里了？”珏湛蓝的眼中流露出焦急。
　　“她……”瑶依旧不知道要怎么告诉珏：“她有点事走不开。”只能敷衍。
　　“有什么事？没有比我的手术更重要的吧？她告诉过我不要放弃，我没有放弃，那么她人呢？”珏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而身体因为麻醉却无法动弹，更是慌乱。
　　“她……”面对珏的无措，瑶更是不知从何说起。
　　“云她生病了，在修养。都是为了照顾你，又要找合适的心脏才会病倒的。”进来解围的是何医生。
　　“病了？严重吗？我要去看她。”对老医生的话，珏向来不疑有他。而瑶则是一脸疑惑地望着何医生，不知道这样的谎言会给珏以怎么样的打击。
　　“操劳过度，没什么，要静养几天。现在正睡着。你给我好好躺着，别辜负了云的一翻苦意。”何医生按下勉强要起来的珏：“不调养好身子就别想见云了。”何医生拿出少有的严厉。得知了云的情况，珏稍微安心，暗自决心一定要尽快好起来，以后就可以照顾姐姐，而不让云为自己事事操心了，想到这里，珏心中涌动着甜蜜。
　　而何医生在检查了珏的身体状况，并无发现异状之后，背对着珏，看着瑶指指门外。瑶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他迟早会知道的，到时候要怎么办？”瑶揉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愈发感到无力。
　　“他目前的状况，你认为能承受这样的事实吗？”何医生坚定地望着瑶。
　　“无法承受也得承受，到时候打击更大。”瑶依旧无法认同老医生的做法。
　　“那时候，他身体应该能强一些了。现在告诉他，你看他会不会吵着把心脏挖出来还给云。”
　　“那云的葬礼怎么安排？”按下心头的狂乱，瑶提醒自己无论如何也得撑下去。
　　“你的意思呢？”
　　“我……让珏看到她吗？这怕是不好，但是……”
　　“为了珏，你看看是否不要告诉他真相。”何医生依然担心珏无法承受。
　　“那要怎么说呢？说是云凭空消失了吗？”
　　“那至少还会留给他一些期望。”
　　“这样的期望怕是不比绝望来得好吧，饮鸠止渴而已。”瑶苦笑一下，让心深深埋在巨石之下，麻木比彻骨的痛来得好些，自己又何尝不是在饮鸠止渴呢？
　　“至少，现在不能让他知道。过了这段时间，你自己看着办。”面对瑶的理性，何医生一半担心一半欣慰。至少，瑶会全心为珏设想吧。

　　“云呢？为什么她总是不来看我？”半个月以后，珏的身体好了很多，可以坐在床上翻翻杂志，只是这时，正一脸阴郁地看着正端进午饭来的瑶。
　　“她病着。”瑶继续扯谎。
　　“何医生说她只是疲劳过度，而我是动了换心手术，我都好地差不多了，她怎么可能没好。即使身体不好，也能来看我啊？她为什么不来，你在骗我！”经过了无数等待和无数失望时候的珏开始意识到并没有瑶所说得那么简单。
　　“她在休息！”瑶加重语气，每次望见盼着云的珏，磐石下的心就会一阵瑟缩。他若是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样呢？
　　“不要再骗我了，今天我非见到她不可。”珏一手挥开桌子上的饭菜，难得表现出坚定与强势，原本温柔的蓝眸射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光芒。这种光芒，瑶依稀见过，是云说无论如何要救珏的时候吧。一时间，瑶神思惶惑。
　　“你不告诉我吗？我直接去问何医生。”珏看着神情恍惚的瑶，顿时乱了方寸。看来，云，真的出了什么事。
　　“不用，我来了。”何医生又在关键时刻推开珏病房的门，简直像在珏的房中装了监视器。
　　“何医生，从小到大，我从没怀疑过你的话。现在，告诉我，云在哪里，她怎么了？”珏望着何医生，让老医生再次感到强烈的压迫感，同云威胁他一定要为瑶手术时一样。哎，都是难缠的人物。
　　“珏，我可以告诉你，云确实出了事。但以你现在的状况，我无法告诉你她怎么了，如果要见她，你要尽快好起来，到完全恢复的时候，我会带你去见她。”老医生勉强振奋，要压制住珏，需要比他更强硬的意志力吧。
　　“我不接受，我现在就要见她！她在哪里，她怎么了？快告诉我啊！她到底……到底怎么了？”听见何医生的话，珏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想到云可能出现的意外，珏懂事以来第一次如孩子般吵闹挣扎。
　　“珏，你冷静下来，不管你接不接受，只能这样。”瑶上前按住不断挣扎的珏，生怕他一不小心伤了自己。
　　“你！为什么不让我见云，为什么不让我见她？为什么？”急切、惶恐和无助占据了珏的心，泪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
　　“何医生，看来他需要镇定剂。”瑶干脆抱住珏，不再试图说服他。
　　“云……我要见云……为什么不让我见她？”镇定剂之后，珏边哭泣着边陷入沉梦。
　　瑶擦拭着珏脸上的汗水和泪，嘴角漾开一朵无力的笑。云啊云，就这么把这样的珏留给了自己。有没有想过，受了你嘱托的这个人，要如何努力压抑自己的哀伤来面对珏，你的洒脱，留给别人的却是无比沉重的负担。望着在痛苦不安中沉睡的珏，瑶突然心生羡慕，毕竟，他能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的感受，而自己呢，却只能把心埋在石头下，一个人担负起所有的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