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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格格,去广丰。” ...

  •   那还是几年前的袁老猴家,屋子里热闹非凡。
      只有羊圈里的格格心里越发凄凉。
      这一夜后用不了多久,她的命运就更加难以把握了。
      她活着的这些日子,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主。
      如果可以……
      该有多好啊。

      “主任啊,俺来给你赔罪了。”袁老猴拿了一瓶三十多块的白酒,满脸堆笑走进了老村长袁森林家。
      袁森林眼上的乌青还没消,冷脸斜着打量了他手里的酒一眼,“哼”一声就扭过了头。
      袁老猴见袁森林这番模样,知道还没消气,硬是凑到眼前:“主任,俺儿有错,俺儿不该打你的,俺替他来赔罪的。”
      “赔罪?打我这么重一拳,踢了我几脚,就这么赔罪就想完?”袁森林没好气地骂道。
      “俺知道,但俺确实穷了点,主任你是知道俺家情况的。”
      “穷?整个袁家村,除了我就是我,你干的那些勾当还没赚到钱?拿走、拿走,少在我家出现,我受不起。”
      “不是,主任,俺们村都穷,我就算还行,跟人家镇上的一般人家可能都比不了。主任,你说的那些事,俺也考虑了,确实是不能再干了,所以还有个事求你。”
      “别求我啊,我能帮您干嘛?”袁森林反讽道,“我只是帮一个不到十五的小姑娘说了几句公道话,你的两个儿就把我打了。你们本事太大,有事自己去办,别来求我。”
      说完,袁森林就把袁老猴往门外撵。

      袁老猴死死地扒住门框,脸上颇为恳切:“主任啊!俺就是为这个事来的!你说的话俺听进去了。你说得对,再没有女人也不能那样。俺想通了,俺想让你帮忙找个好点的人家,彩礼能多点就多点,把她嫁出去好了。”
      袁森林听完愣了一下,没再继续赶他,搞不懂袁老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俺是真心的,俺和儿们也商量过了,嫁出去吧,俺们听你的不那样了。”
      袁森林被震惊到缓了好几秒才开口:“你说的是真心的?”
      “当然了,不然俺就不来了。”
      “那是好事啊。”
      “对呀,所以俺求你帮忙找个给彩礼高一点的人家。俺们村数你最有本事了,认识的人多,帮帮俺吧,要外村的。”
      “你要是反悔该怎么办?”
      “你就把俺家羊拉走!”
      “行,这个忙我帮了,你可不能反悔!”
      袁老猴见他愿意帮忙,拎着酒就打算走。
      “站住!把酒放下!”

      袁老猴松了口气,终于把这个事办了,再不办就要砸自己手里了。
      他前两天像往常一样进羊圈,却发现她的身上是越发臭了,他找了好一阵,确定味道是她的下面散发出来的。
      他没有好气,按着她就打了一顿,打够了朝她身上吐了口唾沫,去灶台上做饭。
      饭好,她狠狠地咽了几口口水,身上早就被打到皮实,疼痛远远没有饥饿难以忍受,这又是水米未进的几天。
      袁大猴、袁二猴还没有回来,袁老猴自己先大口大口扒着饭。袁傻猴头朝后仰、歪着脖子,仅剩的萎缩小手在胸前瘦的、突出的肋骨耷拉着,也被馋的不行,口水直流。
      这里,袁老猴、袁大猴、袁二猴的地位是最高的,袁傻猴其次,最后的才是她。
      只有他们都没吃完,剩下的东西才会给她吃。
      今天,估计也没指望了,她现在只期盼着,今天割的草料多一点,她可以从羊嘴里抢下一点东西吃。

      “今个咋回这么晚?”见二人回来,袁老猴问道。
      “这次上山碰到点草药,摘下来就去镇上卖了。”袁大猴回复道。
      “哦,吃饭吧。”
      袁二猴朝趴在羊圈上看他们吃饭的她看了一眼:“爹,你和主任说那个事了吗?”
      “说了,他答应了。”
      “真的?这么容易啊?爹,你买的酒呢?我们把那瓶好酒开了,庆祝一下!”
      “主任要走了,不然咋给咱办事?”
      “唉,可惜了。”
      袁老猴嫌她一直盯着有些烦,端了点饭菜走过去,倒在了地上,她有些不敢置信,身体却直接跪坐到地上,拼命用手捡起东西就往嘴里塞。
      见她这模样,袁老猴和袁大猴嬉笑着,袁二猴骂道:“这么好的东西,给她吃干啥?臭货一个,我都不想挨她!”
      她很饿,饿了很久。
      久到连这几人的嘲笑与斥责都充耳不闻。

      她只用了短短一分钟不到,就把所有的食物都吃了进去,速度快到与其说是咽,不如说是吞更贴切。
      她依然在回味着食物的味道,不停地舔舐着手。
      袁老猴看她可笑,从树枝做成的门的缝隙中,探进手又打了她几巴掌才算完。
      她恨着拴住她的铁链,更恨打她、欺负她的男人们。
      她尝试挣脱过,可那根铁链很重、很结实,她完全弄不断,她只能一直被拴着,挨打的时候也只能绕着铁链跑去尝试躲避。
      可这个圆太小了,小到不出两步她就会被抓住,然后更是一顿打。
      她总是很羡慕小羊,小羊偶尔才会挨打,挨打的时候,它的妈妈会尝试顶打它的人。
      真好啊,要是她也有妈妈就好了。

      “你给她没事干吃什么饭啊?我都吃不饱还给她吃?”袁二猴没好气地说道。
      “村长既然已经答应帮忙找,说不准用不了几天就找到了。你就这么让人家看着她?那能顺利相上吗?这段时间每天都给她喂上,要是拿不到钱就砸手里了。”
      袁老猴说得有一些道理,袁二猴无话可说。本来他们决定让她就是隐瞒了她有病的情况,不然他们才不会放弃这颗摇钱树。
      饭给了她吃,袁傻猴就吃到三人剩下不想吃的一点饭,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地叫,一想起格格今天吃了饭,气的发狂,摇晃着小手就要去打她,平衡不稳摔倒在地,大张着嘴、蛄蛹着向前,像是用了此生最大的力气。
      袁大猴出屋刚好看到这一幕,快步上前就踢了袁傻猴一脚,“小畜生,她现在可是宝贝疙瘩,是你个傻货能打的?”
      说罢,拖走了袁傻猴,去厨房给他找出了点吃的。

      村长的办事速度很快,不到半个月就找了几户人家。
      来相她的人那两日快踏破了门槛,看不上的扭头就走,给钱太少的被赶了回去,最后只剩下一家合袁老猴他们的心意。
      相较其他的几千块,这家打算出一万多,下次再来就可以拿上。
      袁老猴听完,笑到脸都僵了,眼尾全是褶子。
      哪怕对面是个看上去比他年纪还大的人,只要有钱就好,其他的他什么都不管。
      袁老猴把他请到屋中攀谈,还打发袁大猴去镇上的菜市场买点猪头肉、再买瓶好酒,他要和他边喝边谈大喜之事。
      村里来看热闹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大部分是男人,用一种神秘、带有打量的笑容看着他。
      仿佛是恭喜,又好似隐瞒着共同的秘密,笑中是无尽的话。
      这些来看热闹的人,互相一个眼神或微表情都能交流只有他们知道的事情。
      他不明白,只当是羡慕,这村里这么多光棍,最后却便宜了他这个外村人。
      她只能悲哀,她却没有任何办法逃离。

      酒酣饭饱,袁老猴把他扶了出来,醉酒的人看不清路,脚落在地上没轻没重,看了看羊圈里的格格,色心突起。
      “爸爸,要不今晚就圆房吧,我也能验验货。”
      袁家三人吓得酒都醒了,验货?那就完了!
      “不行不行,我们也是正经人家,咋能第一面就圆房呢?等办完,就圆!这事快,你别心急。”
      “对对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不肯,执意要往羊圈走,摇摇晃晃的步伐,迷迷糊糊的视线,而狗睡在他前行的路线中。
      一脚下去,正好踩到了狗。
      狗也不是个吃素的,呲着牙冲着他小腿就是两口!
      酒被疼醒了大半,他尝试踢狗,又摔了一跤。
      袁二猴见状,装作赶狗,内心中三人想的却一致,今晚多亏了狗,不然就露馅了。

      他以为狗是在护主,小腿已经流了好多血,他生气地让袁老猴赔钱!
      袁老猴好说歹说,答应彩礼少五百,这才算完。
      他怕狗有毒,怕发病,随便扎了扎,忙着要回去敷草药,不再闹着要圆房。
      来时好好的,回去的时候瘸着条腿挪回了家。
      袁家三人开心得很,他们希望的事情终于成了真,只要拿了钱,哪怕他发现他们隐瞒的事情,钱也要不回来了,就留她去受磋磨吧。
      不过这狗害他们的钱少了五百,袁大猴一气之下,便把她脖子上的狗链子拿了下来,栓到了狗脖子上,给她换了一根草绳。

      这个夜终于安静下来了,只剩下昆虫的声音,和睡觉时的鼾声。
      她扯了扯脖子上的草绳,疙瘩很紧,她解不开。
      但这不是铁,总会有办法的。
      她用牙咬、用手扯,却没办法让它彻底脱离她。
      这是第一次这么松的看管,再不走,她就更没机会了。
      她哭着,嘴巴无声地喊着,眼泪落进了草绳里、土地上、草料里,还眼睛一片清明。
      羊。
      有羊。
      她止住了哭,连滚带爬,到那只一直生小羊的母羊前。
      她跪着、磕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指指脖子上的绳子,又用嘴撕咬给它看。
      它似乎懂了,把递到嘴边的草绳,咬断,咽了下去。

      自由到来的这一秒,她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愣了一秒,她抓起唯一属于她的东西就跑。
      一张身份证,是两个月前,警察挨家挨户上门为村里的人拍的。
      那是她唯一的东西,警察说它很重要,知道他们村很多人行动不便,便选择了上门。
      带着它,跑!
      跑出羊圈的时候,不小心踢了睡在院子里的袁傻猴一脚。
      她惊恐地咽了口口水,对方没有动静,她以为没有醒,蹑手蹑脚地往大门外走。
      门发出响声,她在心里盼望着他们不要醒来。
      终于离开了这个圈禁她多年的地方,她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身体异常的人在看着她,月光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笑,那个小手冲她挥了挥,便回去了。

      他放过了她,她更加拼命地跑。
      但她的腿没有长时间地锻炼,时不时就会摔一跤。
      她根本没有出去过羊圈,她感觉她走了很远,但哪里都不认识。
      她觉得她一直在侯家村打转,这个地方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她走不出去了吗?
      误打误撞中,她看到了一家与其他的房子都不同的小屋,非常非常小,比她一直待的羊圈还要小。
      她大着胆子走了进去,赌里面是个好人。
      “你是谁?”一个阿婆看到她闯进来问道。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
      阿婆的眼光被草绳吸引,当年她也是这样被拴着卖到了这里,她觉得她突然明白了。
      “孩子,你来。”老大娘拿出剪刀,把绳套彻底剪断。
      她看着掉落在地上的绳套,知道自己赌对了。

      “我想走,我不认识路。”她磕磕绊绊只说了这八个字。
      “跟我走吧,阿婆认识路,但路上草多,你得辛苦点。”阿婆打量了一下她,“你的衣服也得换换了,破旧成这个样子,真是遭罪了。”
      阿婆拿出自己的衣服给她,她把脏的脱了下来,想起胳膊上的字。
      “阿婆,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我看不懂。”
      “我也不识字,抄下来吧,明天去找人问问。”阿婆拿出报纸,打湿泥巴沾着写了下来。
      写好后,她小心翼翼地拿着,看着阿婆忙忙活活拿东西。
      “走吧,我们上路了。”
      阿婆没有选择出村的大路,带着她一路走的都是山间小路,平时她采药都这么走,知道这路的人也没几个。
      一路上被草划破了好多口子,她也当无事发生,这些伤比起往日,根本算不了什么。

      走了一整晚加半个上午,才走到县城,阿婆的背篓里装了一些药材,卖给了平日的药店。
      “小妹妹,你帮阿婆看看这几个是什么字啊。”阿婆把写着字的报纸拿给了平时收她药材的女人。
      “阿婆,这几个字叫‘格格,去广丰’。”
      她这才知道,原来格格是哪个字,她记忆里被人喊的“格格”原来这么写,但广丰是哪里啊?
      “阿婆,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孩子妈,写过来的信丢了,只记住这几个字又不认识,只好来问问你,谢谢你了啊。”
      “没事的,阿婆。以后有好药材还得卖我这啊。”
      阿婆点点头,拉着她离开找了一家粉店,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吃,时不时地帮她顺一下背。
      最后阿婆把她送到了县汽车站,帮她买了张去省城的大巴票,给了她几张钱,又怕她晕车塞给她几个塑料袋,让她千万记住去广丰。
      汽车慢慢发动,阿婆在车外向她挥手告别,她也学着和阿婆告别。
      她不知道为什么阿婆会带她跑,她只觉得阿婆像慈悲的妈妈。
      如果她有妈妈,妈妈一定会带她跑吧。

      到了省城,她已经吐了一路,脸吐的刷白。
      可她不敢停留,到处找人问去广丰怎么走,有人告诉她二十分钟后就有一趟,让她在汽车站买完票等着就好。
      她去买票,可钱不够,买不到。
      她只能盯着来来往往地大巴,寻找着去广丰的那趟。
      等啊等,终于等到了开始上客。
      她没票,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钻进了大巴车的行李舱里。
      司机关门的时候,也没仔细观察就关上了行李舱的门。
      阳光一下子从她的眼睛中消失,她的眼前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能凭着感觉判断大巴的走与停。
      行李舱越来越热,她之前从来没有这样温暖过,只是有些太热了,似乎热过头也不是件好事,会让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嘴巴又干又燥,汗流个不停,鼻子似乎有什么液体跑了出来。

      大巴忽然又停了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却被突然涌入的阳光迷了眼。
      她伸出手挡阳光,适应后微眯着眼睛去看,一个人拿着行李想放进来,却被她惊到呆滞。
      她挪了挪身子给他的行李腾地方,摇着头、把食指放到嘴前,小声说着嘘。
      她是偷偷跑进来的,她怕他出声害她被发现。
      司机见乘客迟迟没动静,把车熄了,下车去看,见他拿着行李一动不动,有些无语地喊道:“放进去不就好了吗?看什么呢?”
      乘客指着行李舱里的她,看看她,又看看司机,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司机小声骂了几句,没好气地走过去看,脸上出现了和乘客一样的表情。
      “你你你给我下来。”司机开了这么多年车,也是第一次在行李舱见到活人。
      “我没有钱,我想去广丰。”她怯懦地小声说道。
      司机朝周围看了看,没人关注他们,探进半边身子一把把她从里面抓了出来,无意中捏破了她结痂的伤口。
      “我真的想去广丰,可我的钱真的不够买票了。”她担心地要命,她怕她费了这么大力气,最后又回到困了她将近一辈子的羊圈,她自由的时间,仅仅一天不到。
      司机没多说,让乘客把行李放进去,上车,他站在车旁、她旁,思考了几秒,拉着她上了车。

      “你这倒霉孩子,再没钱想去广丰也不能钻行李舱里啊,要不是途径其他站,还没上高速你就得被热死。”
      “怎么想的啊?你要是出事害的就是我!我老老实实开车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往行李舱钻的人,那地方平时连个蚂蚁都没有。你到底咋想的!”
      “你早说你没钱,你这么矮,我们卖票的都会给你半价,你都不多问一句,就直接瞒着我爬了进去,你要是出事,我这辈子就在里面待着了。”
      “你就庆幸吧,那个男的发现了你,要不是你就死里面了!我咋这么倒霉啊,遇到的这算什么事啊?”
      ……
      司机把她安排在离她最近的位置,喋喋不休地一直教训着她。
      “你说话!哑巴啊!你说说到底是为什么?”
      “我想去广丰,有人让我去广丰,要不我会活不下去的。”
      司机一时接不上话,他想起了抓她下来的时候,手上沾了一些血。
      “你……”见她说了一句话就哭着,司机想继续骂又闭上了嘴,“去广丰干什么?”
      “找妈妈。”格格想起来阿婆对药店的姐姐说的话,选择了撒谎。
      其实她也不知道去广丰做什么,但哪里都好,都好过那个羊圈。

      司机的心里脑补了一出她被亲爹虐待,自己投奔远方的妈妈的戏码,心里觉得他自己该死。
      小孩子被打,肯定第一件事就是找妈妈。
      “别哭了,票我替你补了。”
      司机又把冷气开足了一些,以防她中暑。
      她还是吐了,车上的乘客喂她吃了晕车药,都听到了司机和她的对话,对她纷纷同情,哪怕被冷气冻的瑟瑟发抖只是穿上了外套。
      到了服务区,她在车上困的昏昏欲睡,一个好心的大妈给她买了面包和水,轻轻放到了她身边。
      一路走啊、走啊,被车上的人们照顾着,就到了刻在她胳膊上的地方。
      广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格格,去广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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