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藤/藤三] 烈日与碧空》聋的传人

8、PART 8

　　藤真按照三井说过的地址找到市东小川栄町，一个庭园和道路都很狭窄的住宅区。虽然是中午，天空却像快下雨般昏暗。他按了下门铃，发现门铃已经坏掉了，便推开园门走进去。非常老式的楼房，木质楼梯是建在外面的。藤真小心地一步步踏上去，感到木头被压扁时的凄凉的声音。终于到了阁楼，藤真擦了擦汗，心想这木头总算没有腐朽到踏穿出一个洞。
　　他敲了敲门，却发现门没有锁。
　　他推开，走了进去。
　　很小的一个房间，而且，满地狼籍，像被人打劫过。
　　地板中央有个破碎的鱼缸，几条红色的鱼还在干涸地呼吸，扑腾。
　　藤真没猜错，的确刚刚足球队的人光临过。他们听说队长被打的消息一个个气到发疯，三井寿的大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响彻全校。
　　居然敢打体育联合会会长？
　　三井寿一方面变成足球部的公敌，另一方面变成松原亲卫队的公敌。
　　藤真赶紧把手机拿出来，一遍遍地拨那个号码，仍然是关机的语声。
　　他还不死心，担忧却如墨滴掉进宣纸般渐渐渲染，扩大。
　　有人在后面拍他。
　　藤真长舒一口气，回头责怪：“为什么一直关机啊？我都快担心死了。”
　　新闻风暴中心却毫无被关心的自觉，漫不经心地解释：
　　“这几天要采访我的人太多了，烦得要命所以就关机了。”
　　“别开玩笑！你的脸怎么回事？”
　　三井的半边脸肿成一个奇怪的弧度。
　　三井只好把他回来正遇上足球队的人砸东西，转身就跑但是没跑多久被修理了一顿的事讲了一遍。
　　“他们没敢揍太厉害，因为我威胁说要叫房东太太报警，说他们擅闯私宅。”居然还有几分炫耀的意思。
　　藤真气得同样很想揍他。
　　“啊！我的鱼！”
　　三井心疼地跪下来，拾起一个缺口的马克杯，灌了点水，把尚在人世的一条鱼放了进去。
　　“什么东西啊？”
　　“绯鲤。真可惜，我还没养大就死了。幸好还剩一条。”
　　“拿上你的宠物，跟我走。”
　　“哎？”
　　“你觉得这里还能住下去吗？”
　　“倒也是。”
　　“我那里地方很大，租一半给你。”
　　“健司！我好爱你！”
　　三井亲热地拥抱上来。
　　尽管知道对方并没有别的意思，藤真还是心中一阵狂喜。
　　他在三井热情的臂弯中，慢慢地咬紧了嘴唇。

　　两人打扫完了屋子，三井去房东太太那里赔了一笔钱，又说了很多好话，房东太太才答应不去报警。然后去拉面馆吃晚饭，三井吃到一半居然吐了，吐到最后干呕消化液和胆汁。这让藤真吓到半死。去医院检查没查出什么内出血的症状，护士给三井上了一些外伤药，就让两人回家去了。
　　“今天你睡我的床。”藤真扶他躺下。
　　“你睡到那里去？”昏昏沉沉的三井不忘拽住藤真的衣服。
　　“地上。”
　　“一起睡。床很大的。”
　　藤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他把电视打开，调到体育台，正在放的是斯诺克比赛。
　　然后他进去冲澡了。
　　花洒中喷出凉水，藤真身体却抑制不住地渐渐发烫，他不得不把脸颊抵在瓷砖上，努力感受一点点冰凉的温度。
　　出来时，电视还亮着，声音还有，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手里拿着一个不知从哪个抽屉角落里翻出来的Gameboy。
　　藤真轻轻地从三井手里抽走游戏机，低头去看三井的脸，墨黑的睫毛随着呼吸而轻微起伏，嘴唇有些霜色。
　　熟睡中的三井有种温暖的气质，那些过于男子气概的凌厉线条变得特别柔和，甚至是有些沉静的。
　　藤真对着他在心里说：“晚安。”
　　掀开被子，额头抵着三井的额头，手搭在三井的腰上，闭上眼睛。
　　沉沉睡梦中，他看见了幸福的到来。
　　等到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三井的眼睛睁开了。
　　他并未睡着。身上的乌青块让他疼得难以入眠。
　　他仔细地打量藤真的五官，心想：第一次有这样的人存在出现在真实的生活中。比家人更随意，比朋友更贴心，比女友更可爱，这到底是什么呢？
　　三井慢慢地睡着了。
　　他同样在梦里看见了幸福的到来。

　　第二天大清早，藤真轻轻地把三井绕在他脖子上的手臂拿了下来，蹑手蹑脚地梳洗，给三井留了张纸条，便离开了。
　　“寿，我有事回家两天，你先住着，冰箱里有吃的，钥匙柜里有外卖电话，不要再跟足球队的人起冲突了。马上就是学期考试周了，好好准备。健司。”
　　三井确实没有再跟足球队的人起冲突，不过这不是藤真小字条的功劳。足球部一帮人气势汹汹地跑到篮球部闹事，这天恰好副队长山崎不在。
　　“你们叫谁注意点？”队长渡边笑得非常友善。
　　“叫你管好你的手下！”挑头的是足球队的前锋，他的脾气就跟他的位置一样危险。
　　渡边笑得更加和善了，他用余光看到其他人已经把大门关死了。于是和蔼可亲地告诉他：
　　“我没有手下，我只有兄弟。”
　　接下来发生的事两队都守口如瓶。不过从足球队全体挂彩离开体育馆的场景看，他们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当然，这都是后话。
　　藤真没有参加这一次轰轰烈烈的群殴活动，他回家了。

　　藤真坐在书房里等父亲。
　　从他有记忆起，和父亲之间的对话一般都是在这个书房发生的。藤真的父亲是县内很有名的律师，严谨，专注，不苟言笑。藤真在饭桌上遇到父亲的次数不多，其他地方几乎没有，从小他就有了这么一个意识：有事想找父亲，第一去书房，第二去事务所。
　　门外传来父亲进门的声音，佣人接过大衣，顺便告知了公子的到来。父亲略略有些惊讶地噢了一声，匆匆走进。
　　藤真拘谨地站起来，鞠躬问好。
　　他在父亲高大身影前总是不自觉缩得很小。
　　父亲并没有询问儿子突然回家的原因，只是短暂地询问了一下身体和学业的近况，便沉默着，等待儿子自己开口。
　　藤真有些艰难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父亲皱着眉头听着，时不时看看手表。
　　儿子的故事显然没有打动他，这种级别的案件连饭后甜点都算不上。
　　“那么，你大老远地回家来，想要我做些什么呢？”等藤真讲述完，父亲冷淡地问道。
　　“听北川前辈说，松原前辈放话想把三井弄到退学。”藤真突然态度强硬了起来，语气说不出的凛冽，“可是，父亲，三井并没有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是认识松原的父亲的，能不能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呢？”
　　父亲失笑。
　　“父亲？”
　　“你回来就是因为这个？”
　　“我……”
　　“和你完全无关的事情。”
　　“不，和我有关系。”
　　“哪里有关系？”
　　“三井寿，是我的朋友啊。”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眼神特别澄澈和坚定。
　　父亲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刹那间，他好像看到了年幼的藤真。
　　安静的画面，雪白窗帘下，站着小小的藤真，那么孤独，那么孤独。
　　雅子离开已经一年多了，没有雅子牵着藤真的手去公园里玩，没有雅子搂着藤真讲故事的场景，小小的藤真只有不会讲话的玩具和水彩笔陪伴。所有对母亲悲伤的思念只不过是墓前一瞬的默默祈祷罢了。无论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看起来，父亲已经适应了母亲离去的生活，小健司也一样。可是，当他站在有阳光的窗台前静静发呆的时候，父亲的心还是被重重击打到了一般。
　　所以，长大了的健司对父亲说出【朋友】这两个字的时候，父亲突然感到，难以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