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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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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台报道,北京时间昨日十五点四十一分,西藏清德县发生6.5级地震,震源深度十九公里,多地震感强烈,现在连线我台前方记者常宴,向他了解最新情况。”
蒋十一的眼睛半闭不睁,泛黄的眼白充斥着病气。病床被付川行调高了一些,好方便师父靠在床上看到电视。
“地震了……”蒋十一有气无力地吐息,咬字已经不再清晰,说出三个字好像耗费了很大的精力,他的胸口猛烈起伏了几下。
付川行抓着小刀坐在病床边削着师父吃不下的苹果,长长的一串果皮一点没断。他轻轻应了一声蒋十一的话,没注意到刚刚电视上一掠而过的名字。
“大家好,我是南扬电视台的记者常宴。”
手中抓着的水果刀毫无征兆地一抖,果皮断开,啪地掉进了付川行两腿间夹着的垃圾桶里。
蒋十一微抬了一下夹着脉搏血氧仪的手指,看样子是想指一指电视里撑着伞两颊通红的那个年轻人:“是小常记者啊。”
付川行缄口不言只装着什么都没听见,默默把手里的苹果削干净,从床头柜上抽了张纸,擦了下手,从凳子里站了起来。
柜子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弹出一条转账的消息提示,他咬了口苹果,皱着眉头抓起手机出了病房。
昨天晚上,他也收到了转账的消息,发过去的询问石沉大海,钱退回去却又被转过来。除此之外,还有银行发来的转账通知。
付川行背抵着病房与走廊间的玻璃窗户,沉默地等了几分钟,果然不出所料,又收到了一条转账入账的消息。
这些钱都是一个叫陈凯德的人转过来的。
他重新退回到支付宝的聊天界面上,抿着嘴唇为难地在对话框里敲字:先生,我想问一下您为什么要转钱给我?
五分钟、十分钟,始终毫无回应,他攥了攥手机,重新回了病房。
蒋十一已经睡了,呼吸平缓,看样子睡眠应该还可以,至少不太痛苦。
付川行小声地从床头柜上抓起水果刀,慢慢把微抬的床头调平,然后去水龙头下冲洗了一下小刀,擦拭干净后收了起来。
最后在房门口确认了一眼师父的被子已经盖妥当了,他再才带上门,去楼下交完住院费,慢慢坐上小电瓶,准备去把剩下的违约金付完。
离银行还有两个路口的距离,付川行停在那儿等着红灯,摸出手机看了眼刚收到的几个消息。
病友群里在为大家灌输鸡汤,家属群里则是一张接一张的营养餐照片,还有几个互助群在转发水滴筹的链接……被埋在最后的一条消息是那个导演发来的。
“川行,你剩下的那几万块常宴已经帮你还完了,以后就不用再给我转钱了。”
手机听筒架在耳边,付川行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微怔了一下,看着绿灯亮起才匆忙把手机塞回衣兜,拧了车把手。
又向前走了一两百米,他选择了在路口掉头。
他想着常宴把这笔违约金还了也是应该的,再加自己现在的经济状况,实在是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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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区临时搭起来遮雨的棚子里挤了好几个各地来的记者,常宴缩在众人的背后,两颊被冻成果红色,紧裹着围巾抱着热气腾腾的泡面桶直打哆嗦。
赶过来的时候太过匆忙,忘了看一眼天气多加几件衣服。大风绵雨不断,冷得感觉像是在飘冰丝一般。
“哥哥。”
耳边忽然传来了软糯糯的声音,常宴转头透过升腾出的白雾看去,一个小女孩站在他面前,穿着脏脏的藏袍,嘴里含着根棒棒糖,一只胳膊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
她看上去应该是上小学的模样,普通话不太标准但很清晰。
常宴笑着问她怎么了,伸手把她朝自己身边拉了拉。
“我能用两这个和你换吗?我弟弟想多吃这个。”她从衣服里掏出了两个赈灾队发的面包,晃晃悠悠地托在小小的掌心上,递到了常宴的面前。
常宴低头看了眼自己一口未动的泡面,柔柔问:“那边穿红衣服的叔叔阿姨们没给你们这个?”
小女孩好像很不好意思,低着头继续道:“给了,但是吃完了,弟弟还想要,他不想吃面包。”
她说着又试探地把面包往前送了送,却不敢再去看常宴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手中一空,接着贴过来一个热乎乎的东西,那双黑灿灿的眼睛立刻闪着光回望向了常宴。
“小心烫,走慢些。”常宴冲她挥了挥手,小女孩就踉踉跄跄地捧着泡面桶走回不远处的棚子。
棚子里的一张简易病床上,一个更小点儿的男孩被两个护士围着,头上扎着吊瓶的针,闹腾过度的小脸涨得通红,直到小女孩捧着泡面坐到他身边,对他说了些什么,他再才安静了下来。
常宴缩在小凳上笑看着他们,没了泡面温暖的手再次冰凉,他抓着面包把手往袖口里缩了缩,钳着和周围暗沉死寂的废墟对比鲜明的红围巾,遮住了半张脸。
一个摄影师忽然往常宴身边凑了凑,带着半分炫耀似的把相机往他面前一推,一张刚刚他和小女孩进行交换的照片亮在了眼前。
常宴垂着眼睫静静看着,嘴角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柔和笑意让周围莫名氤氲开了和暖。
“宴哥,充电宝。”石文景踩着沾满泥渍的登山靴匆匆回来,把充电宝交到常宴手里,又从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拽出了一件冲锋衣。
手机接上充电宝后,这才重新开了机。这里差不多接近灾区中心,刚搭起来没多久的4G基站还不太稳定,屏幕上的信息一条条来得很慢。
但这却是给了常宴大致掠过每条信息的时间,然后他的目光停在了付川行从支付宝上发来的信息。
本来犹豫着不想理他以免暴露,但想到一直憋着不说话反倒更加可疑,最终他还是一番措辞后,发过去了一段谎话:
我也是南扬人,有幸在城墙欣赏过你们的树花,前段时间发现蒋师傅一直没出现,有心打听了一下,一点心意,希望蒋师傅能早日康复。
常宴盯着手机晃了神,心里无数遍地向付川行默念着抱歉,又对你说了谎。
“刚刚是哪位崴了脚?”
一个戴口罩的小护士提着药箱,挤到棚子里四处张望了几眼。
“我,在这儿。”
站着的众人纷纷循声四散开,几双眼睛都聚焦在了常宴的身上,然后慢慢下移到他的脚踝上。
小护士快速走过去蹲下,雷厉风行地打开了药箱,看不惯常宴慢吞吞的脱鞋动作,又帮着他拽下了鞋子。
她只在常宴的脚踝上按了几下,然后摸出冰袋敷了过去,开口吩咐:“没什么大事,明天应该会肿但别怕,尽量别乱走,间隔冰敷,好好休息。”
常宴接过冻手的冰袋,老老实实地按在了脚踝处,俯身的姿势让他没办法再做其他的什么事,目光四下流窜了一会儿,开始盯着地上裂开的逢和杂乱无章的碎石走神。
又过了一会儿,石文景托着泡面和自热饭过来看他时,他已经把脸埋在臂弯里,伏着自己的膝盖浅睡了过去。
石文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弯下身试探性地低喊了一声:“宴哥,吃点东西吗?”
常宴还是睡得很浅,一叫就醒。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断断续续睡着的时间加起来恐怕只有四个小时,但和那些几乎没合眼的武警官兵比起来实在算得上是幸福至极。
他把沉重的脑袋从膝盖里拔起,抓着冰袋的手一直裸露在风中,已经被冻得指甲泛紫。冰敷的作用很明显,至少现在已经被冻麻木的脚踝很再难察觉到痛感。
棚子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暗了下来,虽然还没到全黑的时候,但一排帐篷都已亮了灯。
常宴按了按额头前翘起来的一小撮头发,睡眼迷离地四处张望了几眼。
被放在膝盖上的手机还亮着他睡前盯着看的照片,那盛大的火树银花下立着个小小的黑色背影。
石文景很快扭开了目光,把木板桌上的饭递给了常宴。
棚子里已经没了人,要写报道的已经转移到了能遮风的帐篷里,还能看到些拿着便携相机的,在医疗帐里外进出不停。
“我扶你去帐篷里吧,外面温度降得快,比早些时候还要冷。”石文景快速嗦了两口,泡面已经被他塞了小半在嘴里。
常宴慢吞吞地吃着,其实空了大半天的胃子早就过了饥饿难耐的时候,再加上冲头的睡意,现在吃什么都味如嚼蜡。
“你过去跟着他们吧。”常宴用筷子指了指离两人不远处的那排医疗帐,石文景顺着看过去点了点头,然后埋头把最后的一点面条全吸进了嘴里,鼓着腮把常宴从凳子上搀了起来。
“你快过去吧,帐篷就在后面,我自己走过去。”常宴抓着筷子端着饭,一瘸一拐挣脱了石文景,滑稽又倔强地自己朝着帐篷走去。
防风的帐篷里放了十二张折叠床,吊着的照明灯发出煞白的光,照亮了每个角落。
一张长长的办公桌横在了左右两排床铺的中间,与其说是办公桌,倒不如说是木板架在几张高脚凳上。各地聚来的记者挤在一起,帐篷里飞满赶稿的焦灼。
常宴端着饭找了个空档坐下,简单调整里半分钟,立刻融入进了他们争分夺秒的氛围。
帐内各种键盘的声音碰撞在一起,偶有纸笔摩擦的沙沙声,外面的天不知觉地暗下来,淅淅沥沥的雨变得轻柔,薄淡的云层遮蔽不住星星的光彩,只是身处废墟中的人们还没来得及抬头看看。
早些时候还有些余震会跳出来吓吓人,现在这片土地已经重回沉睡,平静地等待着有人来把它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