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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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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连续了几天,古城墙是露天的表演场地,雨天自然是不会有演出的。
付川行刚给蒋十一擦完身子,站在电视柜前猛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水。
本该是十月金秋,但连绵的阴雨却洗去了这个秋天本该有的天高云淡。
他原想着趁国庆假期,可以在城墙多表演几场树花,结果现在老天连一场都不想让他打。
医院的账单一天天地滚大,就算减掉了医保的报销,还是有一大笔费用要担。
本该在国庆这天开开心心庆个生的蒋十一,又偏偏病情加重,所有的事情都在十月初的几天接踵而至,噩梦般地把这个金色的月份拉向了压抑的灰暗。
蒋十一越吃越少,身体不再像前几日那样消瘦,肚子和腿都因为栓塞而肿大,医生的话术也从一开始的积极治疗变成了肃穆的做好准备。
沉重的呼吸声从病床上传来,付川行这才跳出了胡思乱想,焦虑不安地转头去看了师父一眼。病情已经是瞒不住的了,现在他还能安稳地睡一觉是件好事。
可怎么会真的安稳呢?手臂上扎着留置针,身上还接着奇怪的仪器和管子,那在睡梦中依旧紧皱的脸,分明在表达着痛苦。
付川行掸着旁边空出来的病床坐了下来,这张床的病人前几天刚刚去世,当时他也在场,眼看着那人被急匆匆地推走就再也没回来。
明明才过了一个多月,病情却好像走在更快的时间维度上,情况急转直下。
手头还有问师叔们借来的钱,答应要给那个导演的违约金还差小半,生活糟糕得像被射掉了太阳,每一天都是在扭曲地挣扎。
付川行的肩膀被这该死的阴雨天搞得一阵接着一阵隐隐作痛,封闭针打多了每一次药效持续的时间都在慢慢缩短。
他深吸了一口病房里凝重的空气,轻手轻脚地替蒋十一掖好了被角,退出了病房。
外面的雨还没停,甚至有了越下越大的势头。常宴当初送的汽车早在那天两人分开时就被付川行丢在了他家楼下,今天来医院时雨势很小,他就心大地骑着那辆老电瓶一路淋了过来。
现在淋回去的话,保不准会感冒,他迟疑了一小会儿,俯身擦了擦石凳,静静坐在了住院部大门的长廊下,数着从面前飞速掉落的雨珠。
身边忽然驻足了一个人影,他只用余光感受了一眼,只把对方当作是和自己一样等雨停的没伞人。
却不料那个影子侧转了过来,然后慢慢靠近,随后小声试探地问道:“你是付川行?”
付川行被叫了一声名字,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一个身材娇小的年轻女生不近不远地保持着合适的距离站在他的面前,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惊讶与一点儿喜悦。
他原以为,离开常宴和那些烦人的镜头一个多月后,大家的关注点都早该不在他身上了。这段时间逐渐重新回到无人在意的生活,算是每天唯一的一点盼头。
他本想编个瞎话糊弄过去,但又害怕对方拉扯着盘问不休,便硬着头皮臭着脸嗯了一声。
“你、你生病了?”女孩忧心忡忡地问道,抽出几张纸巾垫在石凳上,小心地坐了下来。
付川行苦笑了一下,摇头道:“这儿是住院部,我没穿病号服。”
女孩再才后知后觉地瞥了一眼摆在两人之间的保温袋,坐姿很明显地在吐出一口气后变得放松下来。
来来回回的汽车从长廊下缓缓驶过,接走了一个又一个行色匆忙的病人家属,身边的女孩也只在几句话的攀谈后就道了别,坐上了来接她的那辆车。
付川行依旧坐在长廊下看着漫天雨幕,记忆一闪而过,那日的暴雨依旧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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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扬日报会给每一次的外派任务都开设专栏,给了外派记者充分的曝光度外,也一定程度加重了他们在外派地的工作负担。
常宴每天重复于白天四处奔波,晚上随意找个歇脚的地方然后开始写稿和准备明天的安排,这样的日子已经不知不觉溜走两个月了。
雪山脚下的海拔比前几天呆的地方要高出许多,愈发稀薄的空气让人头脑昏沉地只想抱着氧气。
“宴哥,实在不行我们就不和他们上去了吧,身体要紧。”
常宴攥着氧气瓶猛吸一口,然后把收音器别在了领口:“都到山脚下了,上去吧。”
石文景扛着轻便的相机,在疾风中艰难地点了点头。
上山的路不好走,更别说还是座雪山了。跟着登山队爬了小半,看着素材收集的差不多了,早已力竭的两位业余人士一下泄了气退回了山脚。
石文景坐在越野车里擦拭着相机上盖上的一层薄雪,常宴在他的另一边皱着眉在看手机的信息。
倏尔,他没来由地问道:“你知道川行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吗?”
石文景顿了好一会儿,慢慢地摇了摇头,胡乱接了句:“倒是很久没听你提他了。”
常宴抓着手机只一苦笑,没再说什么,看着微博里的那条私信,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下车打了个电话。
“喂,爸,”他站在车头处冷得直跺着脚,“你们能去帮我打听一下川行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吗,好像是有谁生病住院了。”
电话里沉默了半天,常父母本以为这两人早已经撇清了关系。
常父迟疑着不肯定地回道:“我想着应该是他师父吧,听说城墙那边已经很久没见过蒋老师傅出现了。”
常宴接着问:“严重吗?你去帮我打听一下吧。”
电话里低声应了一句,然后默默挂断了这通许久没联系过的电话。
他心不在焉地坐回了车里,石文景擦完摄像机发动了车,两人一路晃晃悠悠朝山脚下的镇子驶去。
“这些拍好的素材,我直接发回去了?”石文景问了一句,却没得到回应。
“宴哥?”他往旁边撇了一眼,喊了声走神的常宴。
“啊好,你传回去就好,”他垂着眼帘回过了神,看着窗外的市集回了一句,“这儿还挺热闹,我们下来转转吧。”
集市有点儿凌乱无序,但却挤满了藏族的生活气儿。耳边充斥的是听不懂的藏语,小摊小贩有的在卖家里种的青稞,也有在卖稀奇古玩的。
两个人在拥挤的街市上走走停停,显得格格不入。石文景还有心思去张望一些古怪的小玩意儿,但常宴只是纯粹想下来散散心。
出来了这么久,第一次诞生了这么强烈的欲望想赶快回去,看一眼那个人过得到底如何。
时刻攥在手里的手机终于叮地一声来了消息,他几乎是立刻低头去看的。
常父效率很高地发来了一条消息:蒋师傅在住院,肝癌晚期了,听人说付川行那小子每天都会去城墙打树花,但是被景区一分成,最后到手的实在没多少。
常宴看着每一个字,就好像盯着数十把扭曲的尖刀,眼球被剜得生疼,心脏拧皱在一起忘记了该怎么跳动。
是因为我吧。
曾经从来没去计较过的什么后果,藤蔓滋生般爬上了心头,愧疚和无措枷锁一般钉在他的背上,深深要把他压入暗无天日的地下。
越是这么想,这周围的空气越是变得稀薄,鼻腔里忽然有一股血腥味儿涌了上来,他下意识用指关节碰了下鼻底,一滴鲜红的血渍猖狂地落在了他白净的长指上。
“宴哥,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石文景正好看完了摊位上的一尊小鼎,转过来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常宴摇了摇头地从兜里摸出了纸巾,抖开,然后按住了鼻子,涣散的目光微一聚焦,道了句没事就开始在手机里迅速翻找着什么。
先找到那个导演,他付完了剩下的违约金。那些本就该是自己负担的,却恬不知耻地逃避了这么久。
然后又找了半天,找到了付川行的银行卡号。
本想着直接把钱转给他,但一想到如果他知道了转账人是谁会有多厌恶这笔钱,一时间指头犹豫地蜷缩了一下。
心里仔细思忖了几秒,他反手给嘉措发去了一条消息,最后擦了一下鼻子,攥紧了面纸团丟进垃圾桶,转身朝着车停的方向步履匆忙。
石文景不明就里地跟在后面,迷糊地小跑着追了上去。
在多云的天气里,天总是说暗就暗,没有人会去在意过多。风里夹杂着一点儿难以察觉的雨丝,估计是从别的什么地方被吹过来的。
可厚重的云在高空风的鼓动下越压越低,集市搭起的棚子猝然在烈风中刷啦作响,脚下的大地猛一颤动,整条街的人下意识一愣后立马挤上了小路,疯了似的朝着街口的开阔广场冲去。
大地还在颤抖,幅度不大但能让人感觉到。木桌上的商品无人照看,已经被震得七零八落,有些球形的从桌上滚下,在泥地上蹦跶了好几下后,咕噜跑远。
“地震了?”石文景扶着车门,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后怕地问。
虽然这样的震幅还不足以对房屋造成坍塌性的伤害,但震感还是比较明显的,尤其是对这两个生在风水宝地从未经历过地质灾害的人来说。
常宴抓着还停留在转账界面的手机,目视远处乌压压的云,沉重地答道:“地震了,但震源不在我们这儿。”
“估计过不了多久,台里的任务就要派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