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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巫山一段云(三) ...

  •   十一月的安和彻底冷了起来,但是近几日都有晴朗天气,暖阳让宫墙也变得暖和起来。

      大将军成日在地上睡着晒太阳,曾经它总是爱跳到屋顶瓦片上去睡,如今它已经不能上去那么高的地方了。

      公孙祈今天从泰和殿回来,想带着大将军去找公孙畅,她蹲在黑猫的身边,为它顺毛。

      “大将军,好久不见阿畅了,你要一起去找他吗?”

      大将军眼睛都不曾睁开,只是享受着阳光和公孙祈的抚摸。

      公孙祈起身,准备作罢了,就让它好好休息。

      巧心告诉公孙祈:“殿下,巧心听说猫儿老了就是不爱动弹,但是应该让它偶尔走走,这样对身体好。”

      公孙祈采纳了这个建议,于是巧心把大将军抱起来放它站在地上,推着它往前走,大将军很不情愿,走两步又卧在地上。

      两个人带着一只猫前往长清宫,不知道走了多久,路上的宫人都远远望着这一幕,公孙祈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公孙祈同巧心的欢声笑语远远便传进了长清宫,公孙畅闻声惊喜:“莫先生,是阿姊来了!”

      他唤来青萝推他去迎接公孙祈,莫闻出言打消了他的举动,“太子殿下,请注意您的身份,不要过于喜形于色,不要做如此轻率的举动。”

      公孙畅压下了激动的情绪不表,对莫闻拱手道:“莫先生教训的是。”

      那个抱着大黑猫的公主走了进来,阳光仿佛在她的笑容边洒下了温柔。

      “阿畅,我带大将军来看你了。”

      公孙祈走近他们,发现公孙畅对面的就是巧心所说的名士,他大约不惑之年,方才盯着公孙祈在看,让她感到不太自在。

      她问道:“请问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莫闻自知刚刚失了分寸,于是放下竹简行礼道:“回殿下,在下姓莫,名闻,字聆。”

      公孙畅也略有不解,一直教导他尊卑观念的莫先生竟忘记了礼数,不过他并不在意,想必阿姊也不会在意。

      他向公孙祈介绍道:“阿姊,莫先生学富五车,畅学到了很多。”

      这句话让莫闻很受用,他在季国不曾有过的自信如今在宋国找到了。

      与他同门的师弟在季国做宰相,而他只能借住在丞相府,他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差了,得不到重用。而当他想清楚了师弟留他在丞相府是为了看他笑话时,他毅然离开了季国再寻出路。

      他心情大好,就先告辞了:“两位殿下有事相谈,在下先告退了。”

      公孙祈看着他离开,从她来到这里到他离去,中间的时间很短,短到她还没来得及向他打声招呼。一般的人得到别人夸赞,总要谦虚一下,而莫先生的行事也是不拘一格,让她心生感慨。

      公孙祈此行是来带弟弟出宫的,她把大将军放到弟弟怀中,邀请道:“阿畅,要不要一起去舅舅家玩,不知你是否见过舅母和两个表弟,表弟们比我们当初顽皮多了。”

      公孙畅想也没想便拒绝了,自从他的双腿不良于行后,他就再没有出过宫,也很少主动去找别人,他的任性死在了七岁那年。之后的日子,唯独对公孙祈,他藏起了孤僻。

      他轻轻抚摸着猫,道:“阿姊,我想多跟着莫先生学习,就不去了。”

      公孙祈半蹲下,握住在给猫顺毛的手,她从这个角度看着垂眸的公孙畅,“阿畅,不想去就不去,什么时候想要去哪里,都可以随时来找我。”

      公孙畅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他笑了起来,道:“阿姊不准食言。”

      “当然不会呀。”

      公孙祈陪弟弟坐了一会,她聊了自己在舅舅筵席上听到的见解。

      公孙畅告诉她,他在莫先生那里学的正是刑名之学,如果有严厉的赏罚,并且加重对下封之地的管束,那么像她在余城受挫的事情就不会再出现。

      “阿姊,我不想八年前那样的事再出现,父亲保护不了你,畅会做到的。”

      公孙祈听着弟弟的承诺,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她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里,她身边的人都很自在,她想象不到更幸福的样子了。

      这几日公孙祈活得很恣意,她有想见的人,也可以随时去见,她喜欢极了这样平静的快乐。

      这天的黄昏,天上云间被落日渲染成淡紫色,山之上是缱绻的光不肯散去。

      楼渰为公孙祈打开了门扉,公孙祈举起右手做牵引的姿势,她笑着道:“先生,祈牵一片斜阳赠你。”

      楼渰顺着她的手望去,那片斜阳美丽如同身前人。

      他也笑了,道:“殿下在,就是好天色。”

      楼渰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问道:“殿下想更好地看这夕阳入梦之时吗?”

      公孙祈期待地点点头。

      楼渰让公孙祈在院子里稍等一下,自己搬来了长梯搭在屋边,他要带公孙祈坐到屋顶上去看夕阳。

      公孙祈本不敢向上爬,但是楼渰始终在她身边护着她,她便生出一股勇气,坚持着上去了屋顶,她同螭吻坐在一排,同看这天地之形。

      夕阳的色彩让人的面庞也变得多情柔和,楼渰坐在公孙祈身边,他拿出一支花树簪,递给公孙祈,他很自然,就像递去一碗茶水。

      “臣想这簪子殿下应该不至于讨厌,便赠给殿下。”

      公孙祈接过花树簪,这根花树簪不同寻常的金银做的,而是翡翠质地,上面的花纹也不是秾艳的花朵,而是镂空的竹叶。整根簪子就像一节干净青翠的竹枝。

      她从没有收过这样别致的礼物,心生感动的同时也看着楼渰,笑着问道:“先生想要什么?祈都会送给先生。”

      公孙祈就这么注视着楼渰,一双眼睛干净得没有任何世界上的杂质,一双眼睛如世界本应该的澄澈一样。但这双干净美丽的眼睛里,现在全是楼渰。

      几年前的他会为这样的注视感到恐慌,因为这样的眼睛能看见他心里的空无一物。

      如今的他似乎没有很仓惶,只是很震撼,很颤栗,他感受到自己的心在颤栗,连带着他的灵魂也在颤栗,为了这一双愿意望向他的眼睛。

      世界上孑然独行的寂寞之人,已经被看见了。

      楼渰闭目时清泪也滑落下来,睁开眼时的他微笑着,晶莹的桃花眼比这短暂绚丽的夕阳还美,他轻启唇,“殿下已经给臣了。”

      公孙祈沉溺于这样的美好,她喜欢世上所有美好之物,或是春日一吹使万物青翠的风,或是蹁跹而至为花蕊点睛的蝶,或是带泪微笑的先生。

      她在迷糊之中,不禁问出这样略显轻浮的话来。

      “先生,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美。”

      楼渰一愣,夕阳遮住了他的脸红,他认真回答。

      “没有,殿下是第一个。”

      世界上有千万种可被观测的美好,而先生是唯有她一人奉如瑰宝的美好存在。

      万籁皆奏于这个黄昏吧,不然如何掩住我如雷鸣般的心声呢?公孙祈这样想着,但是四下寂静如同深谷,来一丝谷中风声也好。

      迟钝的公孙祈就这样呆看着楼渰的泪干去,除却浅淡若无的痕迹,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公孙祈第二次见楼渰流泪了,她明明听他说不再流泪,那流泪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她轻叹道:“先生又学会了流泪。”

      楼渰不觉得这是坏事,这说明他在死前又学会了像人一样活着,而非是作为一个好用的武器。

      他的心情很是轻松愉悦,对公孙祈道:“是啊,以后殿下哭了,臣可以陪殿下一起。”

      公孙祈立马回道:“诶,不要!我可以哭,先生不可以,祈绝对不会让先生哭的!”

      楼渰温柔道:“可是殿下,人的情感如何能被克制呢?”

      公孙祈轻声回答:“我只是不愿先生伤心。”

      楼渰心里触动,不知如何回应便沉默。

      他们欣赏着日落之时的景色,夕阳很快地从山顶上消失,绚烂的晚霞也不能停留多久,它的美丽短暂如蜉蝣。

      天际的五彩归于清淡的月白色,再盛大的黄昏,散去时如同从未出现过,四下只余一层薄如蝉翼的冷。

      公孙祈有点想哭,她问道:“先生,如何确定刚才的晚霞是真实存在的,而非一场幻梦呢?”

      楼渰回答道:“殿下,是真实存在还是幻梦,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它在殿下的心里留下痕迹,这就足够了。”

      公孙祈伸出右手做抓握的手势,她道:“即便没有实感,也可以吗?”

      楼渰见公孙祈一时没有要下去的想法,他脱下外袍披在公孙祈的身上。

      他道:“可以的,因为心已经记下了。”

      公孙祈想通了一切,她把外袍又还给楼渰,自己则靠在他的怀里,“这是先生给我的夕阳的温暖,这便是晚霞的实感。”

      这分明是殿下给予他的温暖。

      楼渰又是手足无措,他看着公孙祈已经簪到头上的花树簪,就这样静静注视着,不仅是殿下喜欢竹,他也觉得竹很衬殿下,殿下有竹的品性,既坚又韧。

      他以为自己转移了注意力,就可以不考虑手该如何安放,然而公孙祈握住了他的手。

      没有夕阳的傍晚,为何还要坐在屋顶呢?他只知道殿下的手很凉,他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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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巫山一段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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