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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巫山一段云(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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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心叩响了楼府的大门,公孙祈紧张了起来,她又可以见到那个思念的人了。
竹翁开门,迎接了公孙祈,却道:“公主殿下,楼大人今日去寻刀匠打磨刀身了,请殿下先暂坐,算来要不了多久大人就回来了。”
虽然感到些许失落,但紧张却很好地消散了。
公孙祈应了下来,她对竹翁道:“可以麻烦您带我去先生的花圃吗?”
竹翁为公孙祈引路,也为公孙祈置席备案,梅姥端来了水果点心。
巧心很恭敬地向梅姥打招呼:“前辈好!”
梅姥笑着回答了她。
公孙祈这才知道,巧心同梅姥的关系竟然如此好。
巧心对公孙祈道:“殿下,梅老前辈会的东西太多了,上次夜里巧心见识了前辈的雕工,就想着有机会同前辈学习。”
闻言公孙祈才注意到这案上的苹果,被梅姥雕成了紫阳花的模样,层层叠叠,惟妙惟肖。还有些雕成了小猫脑袋的样子,这该叫她如何忍心下口呢?
公孙祈向梅姥行礼,礼貌问道:“请问前辈可以教授巧儿这些手艺吗?”
梅姥赶紧来扶公孙祈的手,她道:“殿下太客气了,老婆子哪受得起您的礼,巧心姑娘能看得上这些玩意,我自然是乐意教授的。”
巧心望着公孙祈,不知道该如何感激,只道:“殿下……”
公孙祈握着她的手道:“以后再来先生这,巧儿就不必再跟着我了,直接找梅姥便是,我就等着你的手艺呢。”
巧心心情激动,点头如捣蒜,答应道:“殿下放心!巧心一定学有所成!”
她转身对梅姥行大礼,“请师父受徒儿一拜!”
梅姥高兴,她扶起了巧心,道:“好,好,我也是有徒儿的人了,老头子,你可别酸。”
竹翁哼了一声,他骄傲道:“大人这一手栽花的技艺可是我传授的,算来我也是大人的半个师父。”
梅姥笑得合不拢嘴,道:“老头子你可要些脸面吧,也敢自称大人的师父。”
先生的家里有这两位老者,所以才显得不那么冷清。
巧心同梅姥去学雕工了,竹翁留下来陪着公孙祈。公孙祈坐在花边,花圃里不止有花,还有药草和树,比如她的身后就是一棵树,但她不知道名字。
公孙祈问竹翁这树的名字。
竹翁回道:“殿下,这是槐树,七八月份开花,花朵洁白呈串状,有凉血止血的功效。”
一串一串的白色小花,光是想象着,公孙祈就觉得一定很美丽。
之后公孙祈还认识了半边莲、仙鹤草、威灵仙等草药,大多是用来止血止痛,治疗刀伤的。
她想起回安和的路上,先生被狠狠地砍了一刀,却一声不吭,上药包扎,分外熟练。先生的身上一定有很多的伤,她却在最初因为先生的气质以为他是文臣。
她们听见了叩门声,竹翁去开门了,公孙祈也跟上一起。
楼渰回来了,除了带着他从不离身的刀,还提着一袋种子。
他很意外在家里见到了公孙祈,除了喊声殿下,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如果说“殿下有什么事吗”,会不会让她觉得没事就不能前来;如果说“欢迎殿下来寒舍”,会不会太客气生硬;可是如果什么也不说,会不会又显得冷漠。
当然不只是楼渰在纠结,公孙祈的脑子也不停地转着。她是因为听见了杜鹃啼叫而来的,但是直接说会不会很奇怪,怎样才能自然而然地说出她的想法呢?
是什么时候两个人的相处变得如此别扭呢?是那个唐突而悲伤的拥抱吗?
竹翁见两人就站在门口,于是道:“请殿下和大人进屋才是。”
楼渰才开始走去屋里放刀,公孙祈就走在他的身边。
“先生家的雏菊生得很好。”
“殿下,雏菊说:谢谢殿下的喜欢,她会更努力地盛放。”
公孙祈随口的话题,没想到得到了先生这样有趣的回复,她又道:“先生家的槐树生得也很好。”
见公孙祈想玩,楼渰故意放粗声模拟槐树的声音回道:“我生得高大而魁梧,是为了在殿下进府时第一眼便见到殿下。”
公孙祈被逗笑了,她觉得自己一向会奉承人,没想到如今遇到了敌手。
楼渰将刀放在刀架上,回头看见笑得无邪的公孙祈,心里也在放晴。
他问道:“臣家中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殿下可会觉得无聊?”
公孙祈学着楼渰的说话方式道:“先生,公孙祈说:谢谢先生的关心,只要是看着先生做事,她就觉得很有趣了。”
楼渰心里一暖,他道:“臣要盛水去泡这种子,等种子发芽了便可以在院里种下。”
楼渰拿了一个木盆,将种子都倒进去,而后端去水缸边舀水。
公孙祈对这种子感兴趣,问道:“先生,这是什么种子?”
楼渰想了想回答道:“这是刀匠准备扔的,说是不要的紫阳花种子,臣想着既然有缘便带回来自己种下。”
他怎么好意思说这是他找遍了安和才买到的种子呢?
竟是紫阳花的种子,公孙祈看着盆里静静浮在水面的种子,期待道:“种子啊种子,你要快快发芽,长得繁盛又好看。”
“种子说:我听见了殿下的心愿,今晚便做盛开的梦。最好明日便发芽,后日便盛开,以回应殿下的期待。”
公孙祈笑着道:“种子啊种子,请你不要太着急,生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太累了可不好。”
楼渰将木盆放好,对公孙祈道:“殿下,臣没有什么事要做了,殿下想做什么,臣都可以相陪。”
可以做什么呢?公孙祈来之前什么也没想,只是想见到这个人就足够开心了。
她问:“那先生陪我晒会太阳可好?”
楼渰眉眼弯弯,“自是可以的。”
公孙祈带着楼渰来到她刚刚坐着的地方,她先坐下,示意楼渰坐在她的对面。
深秋的太阳并不炎热,它的光辉比月光温和,只要不吹风,就是暖洋洋的。
楼渰的脸在阳光下,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世界上再没有人能像他一样,只要看着他,公孙祈就觉得足够了。这个人的温柔像日出时暖暖的岚,使她没有一丝不安。
她缓缓开口:“先生,今晨祈听见二十三声杜鹃的啼叫,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想告诉先生,所以祈就来了。”
楼渰大概能明白这种感受,他也曾因为一些细微的事而触动,比如看见两只麻雀飞到地上,带来的风扇起了地上一两片枯黄的落叶。
他道:“殿下能告诉臣这些,臣很开心,因为这是别人都不曾有过的,唯独在殿下心中的回响。只是殿下以后想同臣说话,可以派人来传话,召臣来宫中就好,殿下不用亲自走一趟。”
公孙祈摇头,她笑着告诉楼渰。
“先生不是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先生是祈想见便要即刻赶来相见的人。”
岑惜,你为什么感到轻飘飘的呢?
是这阳光太温暖了吗?是这芝兰太馥郁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是殿下的话让我的魂魄变得轻了起来,这副饱含着罪孽的躯体困不住它了。
要怎样形容这样的心情呢?
大概是,蒲公英被惠风抚到了,便欢快地四散醉倒的样子。
如果能在此刻死去就好了,他的魂魄像蒲公英一样飞走,他的人生没有留下遗憾。
“先生,你在想什么呢?”
公孙祈手撑在案上,托腮望着楼渰,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情真意切,却没有得到任何反馈,感到些许的失落。
她不明白,有时候没有反馈,也是一种回答。
楼渰回过神来,他回答道:“臣在想蒲公英,如果能成为蒲公英,被风带着去见识这天下的一切,该有多么好。”
蒲公英,风,天下的一切,见识。
公孙祈想到舅舅家的筵席,她差点忘了这最重要的事,幸好记起来了。
她期待地看着楼渰道:“先生,舅舅在丞相府开设的筵席,许多门客都会参加,他们会讲许多有趣的见闻,还有关于治国的理念。先生感兴趣去吗?”
楼渰大概明白公孙祈的想法,她知道自己其实喜欢看书,所以便以为自己也会对士人的交谈感兴趣,因此就邀请他也去。
虽然并不喜欢参加所谓的筵席,比起和别人会面,他更喜欢自己在花圃里坐着,或者是练习刀术。
但他还是答应了下来,“只要殿下感兴趣,臣会陪殿下一起。”
公孙祈预料到了楼渰会同意,面对她的请求,他从来没有拒绝过。连父亲有时都会拒绝她的提议,面前的人却不会。
她问:“先生,为什么你总是答应,而从不拒绝呢?”
也许因为他是臣子吧,他从来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听从命令,甚至他会做得更好,以绝对的顺从来求得主人的喜欢。
这是过去的他所习惯的生存模式,然而如今他没有主人了,留在安和只是因为眼前的姑娘。
而且眼前的人给予他曾不敢奢求的尊重,他斟酌了一下,而后回答道:“因为雨落在荷叶上,荷叶会点头;因为鸟停在枝丫上,枝丫会点头;因为公主殿下对岑惜说话,岑惜会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