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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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随云很难相信，自己竟然输了。
他一向做事就要尽善尽美，做人就要被交口称赞，是个胜负欲望无比强烈，绝不能接受自己可能狼狈，可能会输的性子。
虽然他并没有出尽全力。他不能暴露那些不能展露人前的，不该由‘无争山庄原随云’所习得的各派绝学……可现实就是如此。
他可以为落败找出十万个理由，可那些理由都像旁人得知他的名字是原随云时，立刻就会发出的叹息一样，只会让他更加难堪——在这江湖，输，从来都是没有理由可讲的。
大庭广众之下，满面风霜，精疲力尽，只有一口中气撑着的女剑客，何其倨傲，何其冷漠地拔出她腰上那柄剑，一步朝他踏来。
……那是一柄剑吗？
连原随云的耳朵都不能确定，毕竟，那听起来更像是一块烂铁片。
可他并不为女剑客的剑如此鄙陋而掉以轻心。聪明人都该知道，能拿着那样一柄剑爆发出惊人气势的家伙，只可能比那些佩戴宝剑的剑客，有更高绝、骇人的剑法。
……可她的剑法，还是过分高绝，过分骇人了。
原随云勉强挡住了她十招。
而在第六招的时候，他就险些露出疏漏，被剑尖直取咽喉。
他不得不融入武当派[流云飞袖]的转势抵挡，这才拨回那柄剑，找到时机急退几步。
可还不等原随云站定，那柄过于迅捷、一往无前的剑便又破空而来，在他耳边撕裂赫赫风声！
原随云身体猛一翻折，手中折扇开合转了一圈，“嗤”一声被剑尖刺破，又“锵”一声被他紧紧合上扇身，抓住了那柄剑，狠狠向后一拔！
……他没拔动。
精疲力尽，疲惫不堪的女剑客，竟还凶猛力壮如猛虎，完全不是原随云所能及。
而原随云一拔之下没能夺取对方武器，心下暗道一声不好的同时，女剑客自喉头发出一声沙哑而倨傲的冷笑，握着被原随云折扇束住的剑，毫不犹豫一转——
原随云立刻放开了手中的折扇！
可他已然来不及了！电光石火间，他掌中便是一痛，闷哼一声，鼻腔中涌上了血的气味，动作也慢了半拍！
不过区区半拍的眨眼间，他脑中已闪过七八条补救的方法，然而，下一瞬，他的颈上已是一凉，贴上了女剑客的剑锋。
……对蝙蝠公子而言，无论是血的气味，还是掌控性命的感觉，都是令他熟悉，令他快乐的东西。
可他从不熟悉自己血的气味，更不熟悉自己被旁人掌握性命的感觉。
……若不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下暴露他的武功……
心下正极快地回转着方才惊鸿一瞥的剑法，以身负的三十三种绝学在脑中一一尝试破解拆招，被剑架着脖子的原随云清雅面上却怔怔露出个怅然的神色，轻叹口气。
“……是在下输了。”
他怅惘地叹息，却又那么谦逊，那么诚恳，温和而真挚地夸赞起自己的对手：“你的功夫很厉害，是我先前小看了你。”
原随云的风度何其动人。
可惜，这条本热闹的街道早在他们打起来的那一刻便跑没了全部人影，不然，仅仅他这一刻的表现，原随云的名字只怕不仅不会为一场失败蒙尘，反而会为他落败后的风度更添光彩。
可唯一见到这一切的却只有他的对手。那个声音沙哑，何其冷漠，何其愚蠢，又何其强大的女剑客。
小飞完全不搭理他做出怎样的表现，更一点不在乎他的风姿，将剑又往原随云颈边贴了一贴，直将这位翩翩公子的喉咙割出血痕才缓缓停下。
原随云恬然接受着她的威胁。
打了一场，疲倦的头脑又为热血活跃起来的小飞冷冰冰盯着剑下的原随云，冷漠道：“现在，你愿意滚了吗。”
“……。”
……多么愚笨的女人啊。
又是一声怅然的叹息，原随云就像完全没有发现她冰冷的敌意，更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握于她手那般，微摇了摇头。
随着他的动作，他被剑贴着、已被剑锋割破的颈侧顿时流下一淌鲜红的血液，可他同样毫不在意，只摇着头，温谦道：“随云虽能力不足，却更不愿见太原百姓枉死，愿先死于女侠剑下。”
小飞：“……”
谁要杀百姓了？小飞这辈子一个百姓都没杀过，更一个百姓都不会杀。
虽然很想就这么一剑过去收下一个阔佬的脑袋，可小飞沉默片刻，却不禁疑惑蹙眉，缓缓问：“我什么时候要杀太原百姓了？”
你确实没有。如果你想要杀，那个蠢货怎么可能还活的到他原随云登场？
可你自己选了最蠢的那条路，自己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个杀人魔，此刻，你的样貌名声只怕已传遍了太原城，这怎能不让人发笑啊？
……心中想着截然不同的东西，原随云只轻轻摇头，淡淡笑了笑。
“纵使只是一位酒馆小二，依然有父母亲朋，不该枉然死于剑下……”
原随云看淡生死般说着，安然垂首，将自己的脖子又往女剑客的剑上送了送：“在下甘拜下风。可若女侠想伤害太原百姓，便先踏过在下的尸身吧。”
小飞握剑的手紧了紧。
她的想法简直像清晰写在了她的呼吸与心跳中，不出原随云所料的，在他好整以暇地在心中默念到三时，声音沙哑的女剑客猛一下收回了自己的剑，后退了两步。
随着她的退后，原随云面上微微疑惑，更微微忧虑地转向她的方向。
“女侠？”
他仿佛毫无所察，何其纯然高洁，无惧生死地想要拦阻她：“……你要去做什么？”
越走越远的小飞冷冷道：“睡觉。”
原随云连血都来不及揩一揩，匆忙跟上她的脚步声。
走在她身后两步的地方，他的声音也为喉间的伤而有些沙哑，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忧虑道：“你要去哪里睡觉？请不要伤害太原的百姓。”
小飞道：“这里。”
干脆的两个字后，原随云便听到了她同样干脆利落的落座，抱剑，合眼声。
……这次，原随云是真真实实愣了一下。
他的眼睛看不见，踟蹰半晌，他不得不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摸了摸周围的环境。
摸索一番后，原随云疑惑道：“……这里……是一棵树？”
闭上了眼睛的小飞没有回应他。
……不得不说，许多年没有感受过这份对他瞎子身份的刻意苛刻了。
原随云于黑暗的世界中缓缓感受了一下心头那份浓郁流淌的恨意，心情却依然很平静，手中更是继续摸索。
终于，他确定了这里就是方才二人争斗的酒馆后，偏僻的巷尾处，一颗早已没有生机的枯树下。
原随云慢慢收回摸索的手，顿了顿，依然是诚恳又文雅地问：“……女侠，你为什么睡在这里？”
闭着眼的小飞冷冷道：“因为我要睡觉。”
“……睡觉？”
原随云一怔，很快，他的神色有些挣扎起来，就像在考虑着一个很困难的问题，一个很困难的抉择——而最终，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缓缓蹲下身子，毫不顾忌自己那身优雅昂贵的衣裳沾染尘土，人坐定在了女剑客的身边，侧首轻问：“……你没有地方可以去吗？”
“我有，而且很快就要去。”
小飞终于睁开眼，冷瞪了原随云一眼，问：“你很喜欢在别人睡觉时说话？”
原随云对她的冷言冷语毫不在意——无论是外表温和的原随云，还是内心早已为她划出了价格，判定了死刑的原随云，都毫不在意小飞的冷待。
毕竟，有谁会在意蚂蚁对自己露出怎样的表情？
人们只会踏过蚂蚁。
清秀端雅的脸上只稍显受伤般垂了垂睫毛，便又露出一个似是怅然，又似是坚定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
“……你若没有地方去的话……”他温文尔雅地问，“要不要去无争山庄坐一坐？只要你不要伤害庄内老幼，随云扫榻欢迎。”
小飞：“……”
小飞已经又闭上了眼，把他当成空气。
原随云等了半天，她都没有丝毫回应，不由黯然般沉默一阵。
可他实在是个坚定又纯善，不忍见百姓蒙难，甚至会关怀敌人的翩翩公子（……），于是，踟蹰一阵后，他反而愈发坚定了心上的选择，又开口问道：
“那你之后要去哪里呢？”
这回，小飞回应了。
合着眼的女剑客淡淡道：“杀人。”
她话音未落，原随云立刻坐直了身体。
他颈上刚刚愈合一些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霎时又崩出一些鲜血，可他却俨然顾不得，只坐直了身体，对女剑客蹙起眉，缓声问：“……你要去杀谁？”
小飞道：“死人。”
原随云不免默了默，这才又问：“死人怎么可能再被你杀一次？”
她要去杀谁？死人是什么人？
原随云心中的的确确对她要去杀谁好奇起来，可这个不冷不热……好吧，这个对他冷淡无比的女剑客却又不搭理他了。
……她想理他的时候，就敷衍地说几个字，她不想理他的时候，就一派坦然的沉默。
原随云淡淡感受着心头滚动的熔岩。
……他的确自三岁大病一场后，便失去了视觉，成为了一个不论做得多好，都永远会被人报以遗憾叹息的瞎子。
可他也是天下第一庄无争山庄的少庄主，锦衣玉食，才高八斗，纵使人人心中可怜他，轻蔑他，他更怀疑人人心中都在取笑他，鄙夷他，可无论如何，至少在表面上，人人的脸上也都会带着善意，用声音和动作表达对他原随云的尊重。
他这二十余年来，何曾真正有过一天直面过谁对他冷言冷语？他这二十余年来，何等风度翩翩，仪态超绝，远超那些长着一对明亮招子的正常人。他总能轻而易举便俘获他人的敬佩好感，何曾有一人对他如此不假辞色？
他并不为女剑客的冷漠而感到特别，他只觉得深深的憎恨，浓浓的挫败。
……而任何让蝙蝠公子感觉到挫败的人，都会成为死人。
听着耳边女剑客平静缓慢的呼吸，有那么一刻，原随云风轻云淡的心上都想着，干脆趁机杀了她算了，她本就需要为她对他的冒犯付出代价——可他又实在太想要她的剑了。
凛冽至极，迅捷至极的一把剑，恢弘至极，蓬勃至极的一套剑法。
他是原随云，网罗天下武功，身负三十三套不同绝学的蝙蝠公子，而经他手流出各个门派，流入江湖引发巨大动乱的武功，更是不知多少，多到他都对所谓‘独门绝学’嗤之以鼻了。
……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剑客这样的剑法。
……他一定要得到她的剑法。
为此，即使让他装作一个温和善良的公子，装作被这个毫无优点，更毫无魅力的女人吸引，乃至沦陷——他都不觉有什么可惜。
只因女人对她们的情人永远那么大方，天真而愚蠢。仿佛一个打开的口袋，仍由她们的情人抓取。
原随云知道，这一点，即使是一位无比冷漠，无比强大的女剑客，也不会例外。
而他期待着她的口袋向他打开的那一刻。
静静陪伴在呼吸平静，镇定入睡的女剑客旁边。
年轻秀雅，姿态若竹似松的年轻公子，微微侧着脸，随着身旁少女呼吸的声音，仿佛不经意般，悄然露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实在是恬静亲切，风度翩翩，还带着点赧然似的无可奈何，令姑娘见之便要小鹿乱撞，怦然心动——
……一如他笑容中，悄自绽放，心旌轻曳之意。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