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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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飞走进这家酒楼之前，店口招待的小二就已经发现了她。
……她实在是过于显眼了。
显眼到这个富庶太原城热闹酒楼门口的招待小二——他自然也比别的小二更多一些机灵的眼力见，对每个不能招惹、一定得好好招待的江湖人，心里自有一套与招待寻常百姓不同的态度。
可那点机灵，还远远达不到让他在看到眼前这个女剑客时，能不变一变脸色。
高挑瘦削，垂首慢行的女剑客，每个见到她的人，第一眼都会看到她与周围人过分格格不入的着装，而后在心中为‘怎么会有如此寒酸的打扮’纳闷时，他们的眼睛便会自然而然地拂动，终于注意到她幽深的神情，她抚着的剑。
……也许一些一辈子住在空旷乡下，平生所见最凶悍不过田间野蛇的农民，会分不出她有多么骇人的气势，分不出她目中幽光的含义。
可对于这座太原城中的人们，对于这个太原城中以招待为生的小二而言，在与那双眼触及的一瞬，他的心口骤然一沉，人已下意识后退一步。
……只因那是杀了很多人，也绝不介意再杀些人的眼神。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心上用力祈祷，招待小二慌张挤动着自己僵硬的脸，想要不去看女剑客，正常自然地继续工作。
可一个人如何能不去注意颈上的刀？一个普通的小二又怎么能做到不去注意朝自己走来的狼？
她身上简直像有旋涡，正将周围一切目光吸住，更走过哪里，就带走一片窃语声音，留下一片瞠目的寂静。
一步，两步，三步。
小飞在小二惊恐万分的目光中，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
……小二简直要跪了！
他的脑中正疯狂旋转着，想起自己年迈的父母，想起自己刚刚新婚的老婆，还有，还有自己还没有影子的孩儿！
许多人的脸在他脑中打转，让他越是想，越是慌张、害怕，更充满绝望！可他却连跑都不敢跑，在站定于身前的女剑客定定的目光下，浑身哆嗦着，朝她挤出一个还不如哭更高兴的笑脸。
“客，客客客官……”
小二的舌头与牙齿打着架，他的眼皮也与眼眶打着架，他的心跳更是疯狂与胸膛打着架，浑身打架的小二颤抖地问：“您，您您，您——”
他喘息着，发出一声像是哭了似的破音声，撕扯出一点笑容：“您，您您，打尖、还是……住，店呀……？”
小飞：“…………”
脑中比平日混沌，更比平日阴沉的小飞，又定定看了看他。
小二在那目光下，已是汗如雨下，湿透衣衫。
可小飞却只是在思索。单纯的思索。
因为她的脑袋实在因为连日透支的疲惫变得很钝，很慢，以至很缓慢地，她才逐渐理解了小二问题的含义，于是，她一点点抬起头。
小飞淡淡道：“……我来找份活干。”
“呜呜哇！”
小二猛地从喉咙发出一声像被掐住似的惨叫，倒退两步，摇头晃脑，连连摆手：“您您您，我们，我们，我们破店小店，不足挂齿，没，没没有能让您做的活儿——没，没有……”他显然是以为小飞想找的工作是杀人，顿时眼泪与冷汗一同湿透了脸颊，哽咽道，“……您，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放过小的……”
小飞：“……”
小飞又是很慢很慢，才理解了小二的话语，和他的表情。
她的眉头一点点蹙了起来。
蹙着眉，小飞淡淡问：“……你们不缺人？”
“不，不不！”
小二连连摇头，惨叫般回道：“不！小店，小店，小店容不下您这样的大侠，求，求求您高抬贵手，另寻他处——”说着，他突然用手在身上乱摸了一圈，摸出了一把全由铜板和碎到不能再碎的银稞组成的‘贡品’，两手捧着，恳求又恐惧地献给眼前的女剑客，“您，您您，不知您是接了哪位大人的任务，但，但但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求，求求您给一条生路……”
小飞：“……”
小飞深深蹙起眉：“……你为什么要给我钱？我还没有做活。”
此言一出，小二顿时颤抖到将那把碎钱撒了一地。
他哽咽几声，无比绝望道：“那，那您是一定要做了？”
小飞：“…………”
小飞又是一阵缓慢思索，这才道：“……倒也不是。你们不用，我另找别家，也就罢了。”
“求您，求您去找别家吧！”
汗泪夹流的小二忙道，连连拱手恳求：“小店，小店庙小碗破，小，小人……”
他的声音混着眼泪，越来越含糊，小飞终于迟来的意识到小二的情绪不对，正又缓缓思索他话中的含义，默然不语时，一个温雅和煦的声音却倏然出现，盖过了小二的哽咽声。
“……发生什么了？”
在这令人窒息的空气中，如松如竹，更如一道烈日清风，青衣白袍的原随云自店内款款而来，行走间，虽步履匆匆，却又每一步都带着令人油然微笑的优雅风度。
快步走近二人身边后，这位面色何其恬然平静的豪门公子，走到了小二的身边，十足安抚地将手盖在小二的背上。
原随云以手支撑并安抚着不断下滑的小二的身体，温雅雍容地问：“店家，发生什么了？”
“呜呜呜呜、原公子——！！”
仿佛一瞬间有了主心骨，小二霎时热泪盈眶.
他原本就在哭了，只是眼泪突然有了温度，他的身体更是有了温度，他整个人都有了温度，瞬间从一条快要干死正最后挣扎着的鱼变回了一个人，一个活着的人!
死了又活的小二情不自禁靠倒在了原随云这位热忱温柔的翩翩公子身上，一边哽咽，一边指着身前那个女剑客，大声告状道：“她，她！这个人，她是来杀——”
‘杀’之一字刚刚出口，尚未说出她要杀谁，要杀了自己，小二的声音像被扼住般顿了顿。
即使这种时候，他也实在不敢触诡异寡默的女剑客霉头，舌头灵巧的打了一个转，又哽咽一声：“这位，这位大侠，说，说她来，‘找活干’……”
小二用‘我不敢说但您一定懂得’的泪目看着原随云，重复道：“她，她说，呜呜……她说她来，‘找活干’，呜呜……”
小飞道：“嗯。”
“呀啊啊啊！”
她不过说了一个音节，小二已是颤声大哭起来，狂乱地缩到了原随云身后：“啊啊啊啊！原公子您听到了吗！她说‘嗯’！她说‘嗯’啊！”
“是，在下听到了……”
被小二当成了救命稻草一般，端方高雅的年轻公子的面上却没有丝毫反感。
恰恰相反，他是多么认真，多么耐心地字字听着小二含糊的哽咽，时不时给与回应，并任由这个小二躲到了自己身后。
而在小二直指小飞后，他也同样恰到好处地，恍若刚刚发现身边除了小二外，还有一个人似的，将自己的脸，不疾不徐，翩然转向了女剑客的方向。
纵使目不能视，原随云依然极有风度地向女剑客颔首，而后，才和声问：“敢问阁下姓名，又是为何来此呢？”
小飞：“……”
小飞像先前盯着小二那样，十分缓慢地转头，定定盯着原随云很一段时间。
……并不喜欢被认真打量，尤其打量他的脸、他的眼的原随云心头，缓缓翻滚起一股冰冷粘稠的厌憎。
可那厌憎的情绪，却又仿佛早就附着在他的骨血中，以至于胸头阴暗流淌，他的心情竟还是十分平静和煦，甚至有些本该如此的理所当然。
本该如此。
原随云心平气和地想：正因世人都如此可恨、可鄙，无一例外，他才要决定为这世界带去与这份可恨可鄙相同重量的回报。
心中轻悠悠转着想法，他清雅的面上却一直谦虚温和地微笑着，又轻问一声，“阁下？”。
没有人能从原随云风度翩翩的面上看出他心中在想什么。就连他自己，偶尔都不理解他自己在想着什么，下一刻又会想什么。
而他的身前，那个精疲力尽的女剑客自然也不例外。
她抬着自己迟钝的脑袋，定定凝视，慢慢思索，半晌，些微露出不同神色，像是意识到眼前突然又冒出了一个人。
小飞缓缓问：“……你是？”
躲在原随云身后，狐假虎威的小二冒出一个脑袋，比原随云更快地飞快答她：“原公子可是天下第一庄无争山庄文武双全才高八斗的少庄主——！”
“……愧不敢当。”
晚了一步，被他人添油加醋说出来历的原随云口中道声惭愧，面上却并没有露出什么羞惭的神色，只微微一笑，谦逊道：“在下还逊先辈先贤太多，不敢争抢辉光。”
小飞道：“……哦。”
顿了很半晌，小飞淡淡道：“不认识。”
“什么！？”
她话音未落，本还害怕地缩着的小二顿时吹胡子瞪眼，一下从原随云身后蹦了出来，指着她道：“你竟然不知道原公子，不知道无争山庄吗！？你从哪儿来的，你怎么好意思待在太原的！”
还是面上依然云淡风轻的原随云，温声阻止了小二继续叫骂。
“……在下确实没有太多声望名声，无争山庄也远不如前辈先祖尚在之时辉煌。”他十分理解，更十分谦虚地说，“这位女侠不认识我，实在是情理之中。”
小飞：“……”
小飞迟迟地、定定看了眼原随云，迟钝的脑袋终于发现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青衣公子说的话大部分都是废话，根本不需要浪费时间去思考。
于是，她直接忽略了方才那些对话，选择问自己想知道的问题。
她问原随云：“你是这家店的掌柜？”
她的声音态度无比不客气，可原随云依然很和气地说：“并不。女侠有事要找掌柜吗？”
小飞道：“嗯。”
小二顿时又抱住原随云大腿，又是摇头，又是指着小飞摆手，不断以气音道：“不行，不行不行，不能让她进店里，我们应付不了这位杀星！”
原随云朝自己腿上摇了摇头，温道一声“别担心”，而后抬起头，和煦而坚定地挡住了腿上的小二，用自己并不能视的眼睛直直‘看’向小飞。
像小飞淡淡地说‘嗯’似的，原随云同样态度坦然，轻描淡写道：“我虽不是掌柜，但女侠若有什么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小飞不免又慢慢思考一阵。
原随云便一直淡淡微笑，安然等待。
……虽然小二看不出，可敏锐的原随云却早已发现眼前剑客的状态非常糟糕——她每次回话都十分迟缓，却并不是在故弄玄虚，仅仅是因为她那疲惫的身体，光是思考别人说的话这件事，便要耗费许多时间。
了解到这一点后，他心下不由油然一股天时地利人和俱全的势在必得。
低弱，我强。低明，我暗。
愈发势在必得的原随云体内充盈着令他舒快的恶意，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女剑客的反应。
……而不论是何种反应，她都注定落到他的手里。
然后，在一片黑暗的世界中，他的耳朵又听到了她缓慢而沙哑的声音——那声音真是让无美丑观念的瞎子都油然皱眉，沙哑到没有一丝一毫女性的动人。
这也的确是个一丝女性柔美，一丝女性动人都没有的女人。
“滚。”
小飞望着锦衣玉带，翩翩公子的原随云，本就汹燃怒火的心愈发止不住翻滚的厌恶，缓缓执剑于手，冰冷道：“你既不是掌柜，挡路做甚。滚。”
……哈。
面上佯装一怔，将折扇敲着手中，原随云心中哂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想：好蠢的女人。万般应对选择中，竟选了最糟的那个。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