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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直到白飞飞死了,小飞也没搞懂她娘为什么总不开心。

      而她更想不明白的是……一个人明明笑着,怎么又会那么难过?

      高兴的时候笑,难过的时候哭,而她这种总没什么开心,也没什么不开心的人,就什么表情也没有。不是吗?

      她不懂为何白飞飞用笑代替眼泪。可再多不解,也随人死灯灭散去。白飞飞的灯熄灭了近十年,她再也无法解答女儿的疑惑,只无声长明于小飞的心中。

      她是小飞最重要的人。答应了白飞飞,和她拉了勾的事,小飞是绝不会毁诺的。

      但她也不愿欺骗自己。

      于是,小飞——沈飞鸿这十多年来只字不提自己的姓名,只等成为天下第一,成为“白飞鸿”的那天到来,再把这真正的大名披露。

      不过……就像白飞飞说的那样,想要成为一个像沈浪那样的大侠,实在是需要很多很多的天赋,很多很多的运气,还有很多很多的努力。

      小飞的运气就很不好。

      但她觉得自己很幸运。

      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甚至还有一把乡亲们凑铁给她打的剑,她的生活已经超过了这世上太多人。

      脚印渐渐布满了这条雪道,肆虐的风雪拦不住小飞的路,融化的雪粒贴在她的面颊上,又顺着脸的弧线往下滑,渐渐湿透了那单薄的衣服,但小飞的脸上,还是那么冷静又坚定,走出的每一步,还是那么均匀又稳健。

      一个有明确目标的人,是绝不会迷失在前进的道路中的。

      然而,毫无征兆的,小飞一直匀速前进的身体怔了怔,定在了原地。

      ……窸窸窣窣,与风声雪声不一样的,属于人的声音,丝丝缕缕,低低绕过她的耳郭。

      那是哭声。

      她慢慢抬起一只手,扩在耳边,全神贯注,无比仔细地聆听着风雪中,来自远处传来的杂音。

      一,二,二……三?

      小飞数着人数,是了,发出声响的,一共有三个人,只是其中一个的声息已经很轻,很微弱了。

      没有犹豫,小飞静静运气,鞋底在雪地上划出清晰一道调头痕迹,两脚无声一点,丹田运起轻功,眨眼间,她的身影已消失在风雪中。

      只有天上的云能看清她的动作。

      那是如她的名字般轻盈迅捷,乘风揽月的轻功。垂直而起,足间轻触尚未落地的飘雪,便仿若骤然背生双翼,飘曳似的飞走了。

      厚厚雪面上,除了很快被新的吹雪埋没的浅浅一点,再无半点痕迹可供人寻觅。

      ·

      王大妞和妹妹一边哭,一边往外刨着硬得像石头的土和雪。

      “爹!娘——”

      多大的雪,让王大妞姐妹的泪刚滑出眼眶,就冻硬在脸上,一层层积起扎痛眼珠的冰粒子。

      可王大妞顾不得这些,小妞也顾不得,她们涨紫色的,生满冻疮和旧痂的手上,已经刨掉了好几个指甲。

      血也一起冻硬在她们的指尖上,一双手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全没了知觉。

      但她们都不能停止动作。

      被连着三天的积雪压垮的土胚房中,是她们唯有的父母。

      “…………”

      即使她们都清楚的知道。

      那片曾是她们家的废墟下,已经很久没有传出声息了。

      “……神呐,王母娘娘……”大妞小妞不敢停下,一边哭着,一边继续不停地用双手生生刨着雪石,“……菩萨保佑,求求你们……爹,娘,回回我的话……”

      女孩们的哭声过于微弱,如何上达天听?云端端坐的神明,敛眉垂目,没有一个保佑她们。

      而她们竭尽全力刨出的,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只扒掉了一点儿堆着雪的破瓦片。

      她们好像离有父母的日子越来越远了。

      即使她们还在不断祈祷着,恳求着……

      可天上的神,实在与人间离得太远,太远。

      只有地上的人,和她们一样的人听得见她们的声音。

      ——“哧”

      大妞姐妹俩已经快被冻得不太清醒了,但当一只脚,当一个人影自天空翩然飞落于她们身边,只在足尖搭落雪面时发出轻轻“哧”的一声时,她们那僵木的脑袋,还是很快的反应了过来。

      “啊……!”

      她们怎么能反应不过来呢?在她们眼中,那简直是人间不可能有的奇迹啊!

      “仙人,是仙人……!!”

      大妞小妞甚至看不清眼前的人是男是女,什么长相,两个孩子已不约而同手足并用地爬到了那人的身边,话未出口,先砰砰磕头。

      雪地磕不出声音,她们就把头深深埋在雪地里,不敢抬起,眼里含着雪,嘴里含着雪,哑声哭起来。

      “……仙人……”

      姐妹俩悲声哭道:“……求你,求你救救我爹娘……”

      “咦。”

      小飞赶紧收回了观望着废墟,细细辨别着幸存者呼吸声的沉思,两手一抓,一手一个,把大妞小妞从雪地里提了起来。

      “……别跪,冷。”

      她上手抖了抖这两个快冻成雪人的小姑娘身上的雪渣滓,大妞小妞不敢出声,被抖得晕晕乎乎,这才放回了雪地上,一时东倒西歪。

      仙人的力气大得吓人,等她俩从眩晕里回过神,视野也渐渐清晰,能看清那仙人像是个没比她们年长太多的瘦姐姐,小飞早已手脚麻利地扒了身上一件衣服,层层裹住了自己那把说是平平无奇都算夸奖的烂铁剑,袖子一挽,一剑斜斜戳进了废墟里。

      瑟瑟发抖的大妞姐俩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期待又害怕,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小飞拿着变成探棍的铁剑往下试探了一会儿,目光定住,回头示意两个小丫头到她身边来。

      “底下有一个。”小飞说,“我把梁撬起来,你俩把人拖出来,做得到?”

      “是的——是的!求求你!”

      大妞小妞简直不敢呼吸,像两只小鸭子,摇晃着跑到小飞的身边,把脑袋点得要掉在地上,一副恨不得现在就上手的样子。

      “不急。”小飞摇摇头,“梁起来,还有土,你们要好好确定,他们胸口或后背有没有压着重东西,如果压着,千万不要立刻上手,等我架好梁再处理。”

      大妞小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敢答应,又不敢不答应,甚至不敢问小飞一句为什么,咬着嘴唇,两双哭红的眼睛一起看着小飞,和着新滚出的泪珠,很谨慎,很谨慎地点了点头。

      “……”小飞叹了口气,解释道,“我知道雪天越晚越危险,但这种挤压伤不好办。很多时候,人压着的时候还没事儿,东西一抬起来,身体里反而猛一下出血,人就没了。”(*汶川地震时很多重压幸存者死于这种情况)

      话音未落,大妞小妞早被冻得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脸更白了。

      “我,我爹娘……”小妞忍不住,仰着小脸,惶恐地问小飞那个问题,“我爹娘……会……吗?”

      大妞揽着妹妹,想鼓励她坚强起来,却实在说不出话,只是两人一起发着抖,恳求地看着小飞。

      小飞同样没有说话。

      即使她早已经知道,底下埋着的两人中,还有气息的只有一个了。

      没有回答两个小丫头的问题,小飞静静地将目光又移回了探入的那片废墟上,蹲下了身体,一手朝前,一手在后。

      “我要抬了。”她说。

      两个小丫头顿时什么也管不了,踉跄着就爬到了她的身边,伸出手,准备接应自己的爹娘。

      她们谁也不知道小飞是怎么做到的,她们的眼睛只能定在那片废墟上,耳朵专注地听着任何一丝可能是她们爹娘的声音,没有半点分心给比邻的小飞。

      在她们全神贯注的注视中,猛然一下,一大片堆着积雪与破瓦的土石猛地升高了。

      一次堪称秦时项王举鼎的壮举,一个呼吸间,仅一片平平无奇的铁剑便抬起整座垮塌土屋上梁的骇人气力,无比精妙的运气技巧,又一次,只有天上的云看见了。

      “……娘,娘——!”

      大妞姐俩在看到一大片房梁连着屋脊真的被抬起的一瞬就已经扑了过去,又被小飞的声音狠狠钉在原地。

      “别急。”小飞轻咬着牙关,显然也不是很轻松,但说话还是很有中气,沙哑而清楚。

      她一字一句道:“先看,再摸。确定位置,确定有没有压着的东西。做得到?”

      “嗯、嗯!”

      大妞姐俩仿佛一瞬找到了主心骨,哽咽着拼命点头,双双抹了脸,恨不得把脖子伸长成鹅那样,仔仔细细地探查着清楚许多的废墟。

      她们很快发出了惊叫。

      “娘,是娘的衣服!”小妞差点咬了舌头,指着一片几乎看不清颜色的布料,只觉得浑身力气被抽空,指示着姐姐去看,又不断呼唤,“娘,娘!你听得到吗!”

      娘没有回应,但她们还是惊喜又忐忑,害怕又迅猛地围住了那片地方,轻轻地上手摸了摸压着娘的东西。

      小飞的耳力比她们好多了,她已经听见了那妇人微弱缓慢,几近于无的心跳声。

      很快的,大妞姐俩也探查好了情况。

      “没,没有!”大妞二人的脸上第一次绽放出全然的欢喜,几乎要喜极而泣,猛地回头看向小飞,你一眼我一语,结结巴巴地说,“没有,没有重石头压着娘,娘活着……!”

      “我,我们挖吗?我们可以挖吗?”

      小飞撑着房梁,屏息静听了一个呼吸,缓缓朝着姐妹俩点了点头。

      “尽快。”她说。

      两字落地,两个孩子霎时如蒙大赦,小妞第一个等不及,小狗那样一头扎下去,一边哭,一边刨起了娘身上的泥块与瓦砾。

      如此近的距离,姐妹俩很快的就将那个一头砸在灶台边晕厥过去,却也因灶台的高度撑起一块生命三角而幸存下来的妇人挖了出来。

      那妇人一直没有睁眼。

      大妞紧紧抱着母亲,拍着她的脸呼唤她,而小妞爬到母亲头边,探出一只手,试探了很久,仔细又仔细,还是紧咬着牙,嚎啕哭了起来。

      “娘没气了!”小妞站不起来了,她跪在姐姐身上,哭得接不上气,“……怎么办,阿姐,娘好冷,她没气了!”

      抱着母亲的大妞,身体抖得停不下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无助地看着妹妹,只觉头晕目眩,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又看向小飞。

      这一看吓了一跳。

      只见那比她们大不了多少的姑娘竟然空出了一只手,她正只用着一只手撑着她们的屋子整个房顶!

      这显然对她也不轻松,小飞的脸微微红了,额前一片结冰了的汗珠,呼吸换到了嘴上,看得人紧张极了。

      但她的手又是那么稳。一只手牢牢举着作为杠杆的铁剑,一只手飞快收罗着附近的土石雪块,堆成了一个和她举起高度差不多的小平台。

      大妞简直要以为她是什么大力神下凡了!连小妞都一时忘了哭,鼻涕塞在鼻里,呆滞地看着她的动作。

      而小飞正专心于手上的工作。确认了暂时支点很结实后,她双眼圆睁,深吸口气含在肺里,两手重新按上了铁剑,平平地,缓慢地将大妞家的房梁,架在了那小平台上。

      这时,她才终于有余力抬起头,重新看向大妞姐妹俩。

      大妞姐妹俩也终于第一次看清了她的模样。

      那果然是个不比她们大上多少的瘦削女孩儿。

      她长得很高,皮肤一点儿也不细腻,更一点儿也不白皙,一头发质糟糕的黑发半长不长乱翘着,被一块看不出颜色的布头扎在头顶,而这破得看不出颜色的碎布头,甚至还比她身上此刻补丁上又补着补丁,罩不住胳膊的粗麻布,柔细许多。

      她的全身写满贫穷。

      可每个见到她的人,都只会觉得她美极了。

      那不是因为天生的长相。纵使天生美貌绝伦,这种总与权力、与财富联合在一起的资质,总容易被生活磨损,落下遗憾。

      她的美,单单是因为这被生活摧残,令人遗憾的女孩儿,只要她抬起头,穿过风,穿过雪,穿过千百年来骚客文人对美丽女人狭隘的定义,抬起自己大而黑亮,永远燃烧般长明坚定光芒的眼睛,不管定定注视着谁,不管看向哪里——

      都不由让人由衷叹息,啊,她真是美极了。

      “……我知道了。把她放到炕上去。”

      满头汗珠,雪粒,但神色依然镇定、沉着的小飞点了点头,解下缠着铁剑的外衣,边穿,边迈着大步朝大妞二人走过来。

      大妞姐俩甚至不敢呼吸。

      这一定不是仙人,大妞想,世上岂有打着补丁的仙人?

      但当她从天空翩然飘落,在废墟间朝她们一步步走来,姿态挺直地跪在她们面前,朝着娘伸手探去时……

      大妞想,天上的仙人,一定没有人间的仙人,宽容,温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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