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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谁也想不到,谁也不会相信。

      赫赫有名小李飞刀,风流放荡,饮酒如饮水,仿佛血管里流得都不是血而是酒的世家子李寻欢,在一个冰天雪地,为一个没有任何风月关系,仅仅萍水相逢的小姑娘的一句话,下定决心要戒酒了。

      他一向是一个宁可伤害自己、绝不伤害他人的性格,看到旁人的悲伤,比他本人的悲伤更令他悲伤。而这一刻,他想,他再也不能如曾经的自己那样,毫无顾忌地将酒杯碰在唇边,欣然咽下了。

      他用酒排解痛苦。

      可那酒液仿佛混了很多穷苦百姓的泪水。

      他靠在温暖的马车里,明明咳嗽的痛苦已经过去,心上却像是压了更重的东西。

      好半天,李寻欢都提不起什么力气。

      他听见那个青涩又成熟的小姑娘又一次板板正正地对铁传甲说“我走了”,依然不等人回应,便紧跟着响起一阵逐渐远去,吱吱嘎嘎的踩雪声音。

      没过多久,踩雪行走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又过了一阵,马车才再次迟迟的驶动了。

      李寻欢知道,铁传甲一定也觉得那小姑娘很可怜。可她小小年纪吃了许多苦,却生得这么坚强、正直,还很善良,让人又简直舍不得去可怜她。

      ……世上谁人不可怜呢?

      李寻欢摇了摇头,将桌案上的酒壶挥开一边,再一次从车座下拿出一块松木,专心致志,饱含爱怜地雕刻起来。

      是啊,他想,这世上这么许多柔弱的女子,都是如此坚强啊。

      ·

      小飞很快把那个身体不好的酒鬼扔到了记忆的垃圾堆,继续顶着严寒与风雪向前赶路,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没错,小飞。

      人人管她叫小飞,她自己也这么叫自己。

      就算有人问她大名叫什么,她也会面不改色地说“小飞”,哪怕被追问“世上怎么有人姓小”,她还是会斩钉截铁地说“小飞”。

      这也不算错,对她而言,现如今的大名,确是“小飞”。

      不过她给自个儿安上这么个难登大雅的名儿,倒不是因为别的,只能怪她从小就是个古里古怪的小孩子。

      识字那年,她娘给她取的大名,她左看右看觉得奇怪,便问她娘:“为什么我叫这个,这个沈是从哪儿来的?你姓沈?”

      “小飞……”

      她那心情总是很忧愁的娘,玉面含笑,仿佛带着苦涩的甜蜜般看了她许久,轻声说:“不,我姓白。但你爹爹姓沈。”

      这辈子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爹的小飞更迷糊了,呆了一会儿,还没装太多东西的脑袋一歪。

      “什么是爹?爹在哪儿?为什么爹姓沈,我就要姓沈?”

      白飞飞:“……”

      白飞飞显然一生不曾遇到如此弱智的问题,但这问题又是那么戳伤她的心口,让她对女儿又愧又怜,将她搂在了怀里。

      “你爹爹是个大英雄。”她和柔地说,“跟娘给你的不一样,这个姓带来的东西是很明亮的,值得你留下的东西。”

      小飞搞不懂白飞飞在说什么,她想了半晌,觉得她娘在发癫。

      “从来没别人给过我东西,只有你给过我东西。”小飞道,“我不要别人给的东西,就算别人要给,我也不要,你给我的才是最最重要的。”

      白飞飞叹了口气。

      “你不懂……”

      确认自己怀孕后,她那么惊喜,有那么多对孩子的期待,希望孩子成长后让那个人看到的,让自己多少留在那个人,让未来的人们更多的想起他们的孩子,种种深埋心中的愿望……她一直是这么恶毒又黏连,即使不被选择,即使放了手,也一定要得到些什么,但这一切,在诞下女儿,和她性别一样,抚养中让她不断想起自己的女儿后,却渐渐变了。

      没有人天生会做父母,但所有人都做过孩子。

      坟茔般只埋没痛苦的幽灵宫中,小小的白飞飞曾经心中暗暗想过的……那些绝不会对任何人说出的,对娘亲的那么一丁点期待,早该忘干净的那么一点儿期待,在女儿趴在自己膝头问她叫什么,说娘亲是飞飞,那她就是小飞时,就像漏了底儿的醋坛那样,盖得再紧,还是不断有一股股酸往上涌。

      ……孩子,为何会这样改变母亲呢?

      作为母亲的白飞飞搂着自己的女儿,听着她傻乎乎地嘀咕。

      “你叫白飞飞,我叫沈飞鸿……”小飞掰着自己圆圆短短的手指头,无比惊讶地发现,“我们只有一个字一样,这怎么可以,足足三个字,竟然只有一个字是一样的?”

      白飞飞有点儿想笑了,她抿了下唇,温柔地问:“嗯,那你要不要叫沈飞飞?”

      小飞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娘。

      “为什么一定要有个沈呢?”她大大地摇起头,“我和沈有什么关系?我都不认识她,莫名其妙就占了一个字儿,还是打头第一个,这怎么可以呢?”

      白飞飞不说话,盈盈动人地看着女儿。

      小飞用她那笨拙的表情观察看了会儿她娘,感觉白飞飞是没生气,便竖起指头给自己改名:“叫白飞鸿不好吗,你是飞飞,我是飞鸿,一看就是一家人。”

      白飞飞依然没说话,面上的笑还是那么柔美,那么动人。

      小飞又努力观察观察她娘,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感觉她娘是没生气,又好像有生气,似气非气,看不透,猜不透,从出生以来,白飞飞的心思小飞就是一点儿也搞不懂。但想到她娘可能不开心,她的气儿便卸了点儿,咬牙后退一步:“那,那你要实在喜欢沈字儿,我叫白飞沈也可以嘛!”(*真有飞沈这个词)

      白飞飞破了功,一指头戳在女儿脑门上:“这也能换位置?还说我,你就这么喜欢白这个字?”

      小飞有点委屈,又有点生气,捂着脑门,眼里全不屈服:“说不上喜欢,也没什么讨厌,只是我为什么要叫那个呢?你自个儿喜欢这字儿,你自个儿叫这个就行了,用我的名字干嘛?”

      “……”

      白飞飞深吸口气,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做她娘那样的娘,小飞只是不懂这些道理,而她不懂,这怎能怪她?思来想去,这才忍住了揪着女儿打她屁股蛋的冲动,面上却一直是经典的白飞飞如水娇柔。

      小飞蹭在她胸口,只觉得娘一直那么温柔,一点不知道自己又躲过了一次血光之灾。

      “而且,而且。”小飞贴靠在白飞飞脖子边,奶声奶气,前言不搭后语地抱怨,“我就是想和娘有差不多的名字。世上只有我俩最最好,但只你叫白飞飞,我却和你没什么关系,娘你不是好孤单吗?”说着,她竟真心实意叹了口气,用小脑袋蹭白飞飞的,“……我也好孤单哦……”

      ……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是孤单呢。

      牙都没长全的小飞自己说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白飞飞却霎时懂了女儿在说什么,她心中撕扯似的一痛,将手掌轻轻覆在小飞的脑袋上,一点一点,细细抚摸着。

      小飞不说话了,小猫般眯起眼睛,专心致志享受她娘的摸头。

      白飞飞垂着眼睛看女儿的脸。

      多可爱,多可爱的孩子。她的孩子。

      这是个和她不一样,没有那么多心机,没有那么多虚伪,甚至没有像她那样生来多谋诡诈的脑袋瓜,显得不那么机敏聪慧的小女孩,却有双天生透彻,观人入心的眼睛。

      她也是全世界最喜欢白飞飞,最爱白飞飞的人。

      ……又或者,应该说,怀中的这个孩子,她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这就是全世界唯一爱白飞飞的人了。

      “……小飞……”

      不是第一次,白飞飞心想,还好当初她娘生的是她这个阴狠恶毒白飞飞,而不是她怀里这个清澈见底的小飞。

      小飞撑不下去的,白飞飞撑得下去,而白飞飞撑不下去的,小飞撑得下去,还能时不时伸出那短短的胳膊,顺便撑起一点儿白飞飞。

      ……但她到底没有多少能撑得下去的时间了。

      以后那么多,那么长的路——她这个不懂骗人,还这么好骗的傻女儿,该怎么一个人走下去啊……?

      白飞飞越是想,越是忧心忡忡。她比谁都知道一个年轻又漂亮,没人保护的女孩儿可能会吃多少苦,不仅熟知,她甚至一贯颇有些乐意冷眼旁观,为旁人的艰辛暗暗冷笑。可当她自己狠狠吃过了当女人的苦,当她成了一位有女儿的母亲,想到那些吃苦头的可能是她的女儿,她只觉得一颗淬了毒的心都要碎了,她本就伤痕累累的心咔一声裂开好大一个灌着北风的口子,又冷,又痛,白飞飞摸着女儿脑袋的手渐渐停了。

      小飞疑惑地抬起眼睛看她娘,还想往她手掌里蹭蹭。

      “嘘……”

      白飞飞竖起一根食指抵开小飞的脑袋,又缓缓将食指收回掌心,竖起自己的小拇指,朝着女儿做出拉钩的手势。

      白飞飞问:“小飞,你真的很想跟娘亲姓吗?”

      小飞登时点头如捣蒜。

      白飞飞笑了,示意小飞也伸出自己的小拇指。

      “那咱们拉钩。”白飞飞说,“你知道,娘也很想让你姓沈。所以,让咱们来做个约定吧。”

      “小飞是娘生的,小飞叫什么,是娘说了算。娘呢,决定现在的小飞,就叫沈飞鸿。”

      “诶——”

      “不过,如果,小飞以后变得很厉害,让许多许多人觉得小飞真了不起。”白飞飞深深凝望着女儿的脸,凝望着与她截然不同的,真正清澈见底的眼睛,笑容慢慢变得深邃了,“……那娘就会觉得很骄傲,开心得不得了。如果那个时候,小飞还想和娘一个姓,娘就答应小飞了。”

      “……咦……”

      没跟上白飞飞的节奏,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强制取名沈飞鸿的小飞挠了挠头,把小指头勾在了白飞飞的小指头上。

      她一边“拉钩上吊”,一边抽空问白飞飞:

      “要什么程度才叫厉害,多少人觉得了不起才足够呀?”

      “这个嘛……”

      白飞飞似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一边和女儿勾着小手指拉钩钩,一边慢慢地思索。

      “……如果可以的话,娘亲希望小飞能比你爹爹更厉害,既义气,又宽宏,允文允武,人人拜服……”白飞飞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空,有些飘,她陷入了困住她一生的回忆中,那双动人的眼里闪烁着怀念不舍的光泽,但细细看去,却又像怀着令人胆寒的怨恨。

      可那爱与恨实在是过去太久,隔得太远了,以至于回忆着那些过往,胸头复又燃起那股永远消不下去戾气的白飞飞的声音也变得又轻又飘,难以捉摸。

      她幽幽道:“小飞知道吗?你爹爹他呀,可被称为‘天下第一名侠’呢。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这个目标,是不是很难,很难,教人一辈子都做不到呢?”

      “……天下第一……”

      略过许多还不理解的形容词,数数才能数两位的小飞抓住自己的重点,纠结地皱起小脸:“……天下有多少人呐?太多的话,我可能赢不过来。”

      “嗯……”

      没有为小飞幼稚的问题发笑,白飞飞多么温和地看着女儿:“有的时候,只要赢了一个人,就会被称作天下第一。有的时候,即使你赢了天下所有人,也没有人会叫你天下第一。”

      “……这是为什么?”

      “比如说,像娘亲这样的。”白飞飞猛然一指自己,这个娇美难言,仪态万千的绝色美人难得厉声高笑起来,“就算我将天下万万人都杀在地上,他们也只会义愤填膺、愤愤不平地喊我魔头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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