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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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飞当然没有学过怎么当大夫。
但她却也实实在在救过许多人。
这也许是因为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孩从小就生得老实又老成，像一头愿意干活的老黄牛那样勤恳沉默，又或许是因为她从不畏惧困难或辛苦，遇见麻烦总会挺身而上，无声做完无声走的宽宏。
无论是何种原因，只要和这个年纪还很轻的女孩相处相处，人们总会不自觉地向她靠近，依靠在她身上，期待她帮着解决问题。
而她也确如依赖着她的人们所需要的那样，勤勤恳恳，不吝力气地帮助每个靠近的人，甚至自己向需要帮助的人靠近。
久而久之，情理之中的，她也就逐渐掌握了杂乱到难以一一归结，又确实有用的种种技艺，在需要的时候派上不同用场。
正如此时此刻。
小飞还没走到大妞娘的身边时，已经用自己的眼和耳确认了情况。
呼吸与心跳确实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完全停了。
“把她放平。”
立刻单膝跪在炕上，跪在大妞娘的身前，她一边搂着这个妇人，用身体为她挡着外界的风雪，内力细致地烘暖她的脖颈与腋窝（*失温患者需要立刻离开失温环境，然后给核心区域加温），一边示意大妞小妞暂时从自己娘身边离开，清理一下一片狼藉，但在这雪地中带着珍贵热气的土炕上尖锐的东西，趁机做好前期准备，翻开人的眼皮看对方意识丧失程度，探了单侧的颈动脉，又用内力确认了大妞娘体内没有出血，口鼻没有异物，随即立将大妞娘平放在炕上，跪坐在大妞娘身侧。
大妞小妞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切，互相抓着对方的手。
明明是这么让人无措的时候，但只要看着小飞，看着那张冷静的脸，看着她条理分明的动作，她俩就感到体内又长了一根脊梁骨，撑起了摇摇欲坠的皮肉。
而被她们盯着的小飞，她的动作实在是奇妙极了。
（*以下为心肺复苏急救过程，但因为是小说所以有省略，所以千万不要跟小飞学哈，心肺复苏没有专门学习过是很难施力准确的，拿不准自己会不会的话打急救电话和向四周大声求救最优先哦！）
在大妞小妞忐忑的目光中，小飞先是将她们娘的衣服解开了，胸//脯敞在外面，又一手按住她的额头往下压，另一手托起她的下巴往上抬，直让她下颔与耳垂的连线平行了地平线，（*开气管和防止患者舌后坠堵塞气管），然后，她竟然捏住了大妞娘的鼻翼两侧，张开口，俯下身，在大妞姐俩惊吓的目光中，张嘴完全包住她们娘双唇，缓慢，用力地匀速吹气，一口气结束，松口，松鼻，她又吸了口气，再重复了一次。
两次过气过程时，大妞娘的胸廓有了微微的起伏。
小飞接着手指比了比，在大妞娘两个乳/头的连线与胸骨的交界点定下位置，两手交叉互扣，手掌掌根（*掌根为用力点）一字形重叠，手指上抬，而双臂绷紧垂直，上半身前倾，垂直向下地用力，手臂线条绷紧，连续又快速有力地按压下去。
大妞娘的身体随着小飞的动作不断搏动着。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一次循环为三十个）
不久后，小飞停止了按压的动作，又探身捏住了大妞娘的鼻翼，往她口腔中灌气。（*和按压为30:2的比例，加起来算一个循环）
大妞姐俩完全看不懂她在做什么，但她们知道她是在救她们的娘，她们四只小手捏在一起，无声地默念着祈祷，祈祷着可能的幸运降临。
按压，吹气，按压，吹气，在她们惊喜的目光中，连她们都看得清，都认得出的变化发生了。
大妞娘脖颈后仰，双眼仍紧闭着，但从喉头溢出了一声微弱而痛苦的呻吟。
小飞立刻停止了动作，翻开大妞娘的眼皮看了一眼，又两指按了按她的颈动脉，确认她已恢复了心跳和呼吸，意识也在逐渐苏醒，便一面持续用内力烘热她的身体，一面抬手示意已经跳起来的姐妹俩靠近，让她们继续呼唤母亲。
“娘……！！”
大妞小妞喜极而泣，一面叠声喊着“娘”，一面两腿打着颤跑过来，小妞年纪小，跑得更是歪七扭八，还没到炕上，酸软无力的两条短腿互相一踩，吭哧摔在了小飞的身上。
小飞游蛇般探出一手，牢牢捞住她，这才免了这小丫头一脑袋磕在她身上创掉门牙的惨案。
小丫头完全注意不到这一手的精妙，也不在乎差点磕掉几颗门牙，她只在乎自己的娘回来了。
“……娘……娘，你醒醒……”
大妞紧紧搂着自己娘的脑袋，将她的脸暖在自己脖子边，母女俩脸贴着脸，感受着母亲细若游丝但确实存在的呼吸，大妞的眼泪终于释然地落在母亲的颊边，不住轻轻摇晃着，在她耳边呼唤。
小妞是彻底脱了力，小小的身子要不是被小飞用胳膊撑着，根本直不起来，便以壁虎似的古怪姿势，下半截在小飞这边，上半截使劲往自己娘那边探，一边探，一边伸手抓，大声喊着：“娘！娘你醒醒！娘起来！”
小飞拍了拍小妞的背，把这个快喊劈嗓子的小女孩抱到炕上，看着一家母女三人迅速抱成一团，听着在女儿声声呼唤中，大妞娘愈来愈急促清晰的呼吸，小飞慢慢把头往另外的地方转去，离开了与孩子互相依偎着，已经不再需要她来暖热的妇人，又一次伏下身体，摸索起剩余的废墟。
她们暂时还想不起来，但她们很快会想起来的。
还有一个人没有救出来。
而那个人已经基本没有生存的可能了。
小飞身后猛然传来一阵欢欣鼓舞的尖叫，哭声、笑声混在一起，还有一个气息虚弱的女人半句半句说话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她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但她的手已经探进了一片狼藉的瓦砾间，指尖触到了人皮肤的触感。
……甚至不用再往下按一下，她就能感觉出，在这寒冷中，那块曾是人，曾是一位父亲的肉已被冻得开始僵硬了。
那不是通过努力或者经验能够挽回的生命。
很慢很慢，小飞一点一点将手缩了回来，两手抱在一起，她的怀中捧着剑，沉默地看着那片微微比旁处高处一些的瓦砾。
而她的身后，活人的声息却渐渐近了。
“恩人——！！”
小妞两步跑到小飞身旁，她的眼还是红的，脸也冻得青白，整个人却仿佛被注入了庞大的生机，再看不出方才几乎奄奄一息的模样，每一步都跑得很有力，欢喜地扑到小飞胳膊上。
小妞抓着小飞的胳膊，两眼闪闪发光，像个她这个年纪被疼爱的小女孩那样，甜津津地撒娇：“谢谢你，好谢谢你！谢谢你救了娘！你真是大好人，大恩人！”
小飞没有说话，她甚至没有回头。
“我差点，（吸鼻涕的声音），差点以为娘要死了！”小妞咯咯笑起来，使劲揩了一把冻着的鼻涕，“娘还活着，你真厉害！你在找爹爹吗？爹爹在哪里？我可以跟你一起挖吗？不能只让你一个人辛苦！”
小飞依然没有说话，没有回头，她抚摸着怀中抱着的剑。
“小囡……！”
非常努力地撑着自己的娘，终于一步步挪到了两人面前，大妞的脸上没有像妹妹那样只剩全然的喜悦，年纪更大些的她，在和母亲说了父亲还没有找到后，在看见母亲面上难以形容的表情时，就已经大致明白了什么。
她只是很懂事，很听话的按照母亲的吩咐，用尚未成熟的身体支撑着母亲，小心翼翼避开一切可能伤害到母亲的障碍物，迟了妹妹很多，终于一步步走到了小飞的身边，然后噗通一声，和母亲齐齐跪了下来。
小飞终于回头了。
在她们的膝盖落实在地面之前，小飞想也不想地扔开手中的剑，一手一个，牢牢架住大妞和她娘，绝不让她们跪实下去。
大妞使劲儿掰了掰小飞的指头，一点儿都没掰动，她又想使劲儿，双眼却已经模糊了，她的手聚不上力气。
她的泪涌出了眼眶，而她的耳边，她娘嘶哑的喉咙里，也像春天被融化的小溪，涌出了哀伤的哭声。
“……谢谢，谢谢你……”大妞娘哽咽着说，“……恩人，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救了我……”
小飞摇了摇头。
“活着就好。”她说。
……活着。
多么简单，短短的两个字，却让大妞娘骤然挤出一阵撕裂般的哭声，大妞也忍不住垂下头，咬着牙压抑嚎啕大哭的欲望。
而小妞怔怔地看着姐姐和妈妈，眼睛眨了一下，已经干透的眼眶又有泪吧嗒掉了下来。
她明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着血脉相连的亲人哭泣，小小的眼里便也一滴滴掉下眼泪。
“……”小飞叹了口气，轻轻将手上的两位放下来，询问道，“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我，我们，”大妞娘青白的面上有些喘不上气，过了一会儿才接着道，“我，带着孩子回娘家。我家里有做点小生意，虽然可能讨哥嫂的嫌，但只要我多努力，总不会让孩子饿死，让自己饿死……”
小飞又叹了口气。
“不是这个。”她说，“不是以后的打算，是现在的打算。”
大妞娘有些茫然地抬起眼泪看她，显然不明白这怎么不算现在的打算。
小飞便很耐心很耐心，将语速放得非常慢，一字一句解释起来：“你们家的房子，现在不能住了。不管你之后准备去哪里，要干什么，现在天要黑了，你们得先撑过今天。所以，眼下，你们有地方可以去吗？”
大妞娘的嘴慢慢长大了，悲痛而麻木的脑中，惊惶的恐惧渐渐爬了进去。
是啊，是啊……一个人想要抵达未来的困难，就得先跨过今天的困难。
而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只能茫然地，恐惧地看着眼前的人，想恳求她，却又不敢真的奢求她为她们做些什么。
怕她置之不理，又怕她过分殷勤。
因为，她们除了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可眼前的人却有一把剑。
那是一把在江湖人眼中废铁一般的烂剑，可在她们眼中，却是一把多么令人担忧，忍不住恐惧的剑。
小飞和大妞娘对视了一段时间。
“如果你们一时没有打算。”小飞想了想，“那你们暂时跟着我，好吗？咱们把这里整理一下，找找还能带上的东西，咱们找个今晚能落脚的地方，再想之后，可以吗？”
……可以吗？
咀嚼着这三个字，大妞娘的眼中，像淋了雨，不自觉涌出了泪，她不得不用力地闭了下眼，这才有了力气，无声地，默默点了下头。
她反复喃喃：“谢谢，谢谢你……”
小飞摇了摇头，无声地看了她一眼，这才俯下身捡回了方才丢在地上的铁剑，重新蹲回了那片瓦砾边。
大妞娘突然惊讶的发现，眼前这个跟她女儿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儿分明嘴巴一点儿没有动，声音却那么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而且，好像，只传入了她一个人的耳中。
“去找找能用的东西。”小飞传音道，“我来把阿叔救出来，等你们告别。如果你们想，我也愿意带着他，咱们一起走。天再黑，我也不抛下你们。”
她一字一句重申：“想带几个人，就带几个人。咱们一起走。”
大妞娘也一个字一个字咀嚼着，就好像第一次学会说话那样，好半天才终于理解了这话的意思。她呆呆地，痴痴看着小飞，简直连眼睛都不知道怎么眨了。
小飞却朝她眨了一下眼，又轻轻点了下头。
……大妞娘那太不听话，一点也不像她这个人那样识趣的泪，唰一下，汹涌地冲出了眼眶。
神啊……
她觉得自己喉咙被堵得死死的，鼻子也好酸，她的心上戳满了针，又麻，又痛，她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人会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什么有人能理解她谨慎到不敢把任何请求说出口的卑微，她更不知道，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萍水相逢的人为什么愿意做到这一步，但她知道，她心里，真的真的，好感谢她。
感谢到，就算她之后真的要算计她们，她竟然也觉得，只要不伤害她的两个女儿，她就愿意自己走进她的陷阱。
“……谢谢，谢谢……”大妞娘哽咽着点头，虚弱的手揽着女儿的肩膀，让她们往另外的方向走，“囡囡，咱们，……咱们去那边找找东西，娘有话跟你们说……”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