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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


  •   当小飞踩着那她几乎可以飘在云上的轻功,运起与玉罗刹一战领悟的雾衣宝相悄无声息地回到附近,就连花满楼一时未能觉察到她的踪迹。

      可当她一脚踏至陆花二人身后,当那独有的沙哑嗓音飘在了空气里,情况一下子就变得不一样了。

      花满楼第一时间欣喜回头,喊了一声“小飞姑娘”,正想跟她介绍身边的陆小凤。

      可他的声音却被另一个人的声音吞没了。

      站在他身边的陆小凤连退两步,瞪大了双眼道:“小飞?你怎么会在这儿——”

      话音未落,他与同时喊出同一个人名字的花满楼面面相觑。

      花满楼:“咦?”

      陆小凤:“咦?”

      陆小凤眨了下眼睛,聪明的脑袋在一瞬间就将一切搭在了一起,例如花满楼的反常,花满楼怎么突然干起农活,还有花满楼垂头默认心有所属的微笑。

      那是上一刻还让他觉得很有趣的事。

      可这一刻,此时此刻,他的心却一下空了一大块,又凉了一大块,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怎么会是她?

      怎么会是小飞呢?

      但……又好像当然会是她。

      能让花满楼去种地,舍得让花满楼搅肥料的女孩子……当然只有她。

      花满楼的思考就没有那么复杂了,他只是很快的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关于飞剑客是谁,又究竟是什么性别的问题。

      花满楼轻轻吸了一口气,讶然地笑起来:“竟会这么巧?”

      陆小凤也在两眼发直地嘀咕:“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小飞看着两人,花满楼朝她笑了笑,而陆小凤还在呆滞。

      可她没什么问花满楼的,她只想问陆小凤问题。

      于是,她先将那两桶■倒进了花满楼搅动着的土塘的另一端(*臭臭们要生石灰消毒之后才能开始沤肥哦),又去把桶洗刷干净,这才慢悠悠转回了陆花二人身边。

      过了这么一会儿,陆小凤果然已经回神,不仅回神,还在不停问着花满楼问题。

      两个老朋友在聊天的时候,旁人大概是不该随便插/入进去的。

      小飞在远处听了几耳朵没什么意义的“你们怎么认识的”“你知道她是谁吗”“那你们又是怎么结识的呢”……诸如此类完全没有意义的问题,小飞耐心耗尽,决定不再等了,提步加入二人的对话。

      那会子陆小凤正在支支吾吾地答他怎么认识的小飞——说实话真是有点丢脸,但不说实话本人又就在附近,他纠结了一阵,最后还是昧了点良心把自己说的厉害了些——就看见一个‘本人’不疾不徐地往这边走来。

      小飞眯起眼看着陆小凤:“……所以,托你的福,现在人人把我当男的,还觉得我满口吹牛?”

      她的神态语气算不上和蔼,不过,和她平日惯常就不那么和气的语气相较,却又明显并不是真的生气。

      这个一贯不冷不热的年轻姑娘只是故意在逗陆小凤,惹他更加尴尬罢了。

      花满楼显然发现了小飞的这份心情,也不再听陆小凤修改个不停的答案,转过头朝着小飞笑起来。

      “你别生他的气。”花满楼微笑着打圆场,“他也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

      “嗯嗯嗯嗯。”臊皮的陆小凤赶紧连连点头,“对对对对!”

      陆小凤心里觉得不愧是他亲爱的花满楼,又忍不住暗暗地想:为什么要你替我说呢?我自己不可以跟小飞说吗?

      他明明才是和小飞认识的更久的那个不是吗?但为什么一下子,他好像成了那个后来的?

      这话他绝不会说出去,因为这话不仅伤害花满楼,更伤害他自己。

      ……可花满楼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呢?

      他不知道,也不愿意这么怀疑他最亲爱,最敬重的朋友。

      花满楼当然不是。可他也当然是。

      他在所有人面前都会坦然表露自己对心上人的亲昵,并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即使他不是没有听出陆小凤的方寸大乱。

      也许人类就是这样,即便是世上最善良的男人遇到具有排他性的爱情,也会变得有所私心。

      而小飞一点儿也看不出这两个男人之间微妙的官司,她向来懒得去管别人的想法和关系。女剑客兀自安静瞥过陆花二人,神色不冷不热。

      “怎么了。”她淡淡问,“你是找他,还是找我?有什么事?”

      ……她在直接问他陆小凤!

      陆小凤立刻昂首挺胸,完全忘了其他事情,喜滋滋道:“我来找他,也来找你,真没想到我要找的两个人竟然在一块儿!原来这就是大智大通说的‘近在眼前’!”

      小飞不知道大智大通是谁,只问:“那你找到了,还有事吗?”,并示意陆小凤看他现在所处的环境。

      “我们很忙。”小飞说。

      花满楼笑了:“不巧了,我想他的‘事’是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的。”

      他说的自然是方才陆小凤跟他说的‘大篓子’,而陆小凤自然也无法否认,尴尬一笑,挠了挠脸。

      小飞看了眼花满楼,又看了眼陆小凤,慢慢恍然。

      “哦……”她肯定道,“你又惹麻烦了。”

      陆小凤顿时羞红了脸,忙道:“我向你保证这一定是最后一次!”

      花满楼忍笑摇头:“我也向你保证,他这话向我保证了不止一次。”

      陆小凤虚瞪他一眼,对小飞哀声抱怨:“你可一定不能对你的好朋友说太多心里话,不然就会像我一样,被人一辈子数落痛脚。”

      小飞想了想,总不冷不热的神色明显柔和下来,唇边也有了一丝浅淡的笑意:“……没关系,我的心里话只跟我娘说过。”

      陆小凤乐了:“你娘?那肯定是个大美人!”

      小飞若有似无的微笑刹那间消失了,又恢复了她一贯不冷不热,与谁都隔着一层距离似的神情。

      她慢慢道:“确实。她活着时候是很美的人,死了也是很美的坟。”

      陆小凤一下不说话了,花满楼的微笑也不见了。

      小飞在他们安慰或道歉之前轻描淡写地截断他们的声音:“不用安慰我,因为人都是会死的。我现在只好奇陆小凤又惹了什么麻烦。”

      陆小凤小心地看了她两眼,又看了看花满楼。

      花满楼感觉的到他的目光,冲陆小凤轻轻抿唇,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花满楼说:“你的麻烦,总会是我的麻烦的。”

      “……花满楼……”

      陆小凤动容地看着花满楼,觉得自己有这么个朋友真是此生值了,带着从挚友那里得到的鼓励与勇气,他又看向那个甚至打败了玉罗刹的绝世剑客,终于心一横,发出请求。

      “其实,这次的麻烦对你而言,说不定也不完全是坏事!”

      陆小凤道:“只因你的武功虽早已抵达绝世水平,但实战经验与令人信服的战绩却少得可怜,而这次的事却正好能让你一次弥补上两个缺点!”

      目前在江湖仍旧寂寂无名的小飞并不否认,示意他继续。

      陆小凤道:“你知道独孤一鹤吗?好吧你肯定不知道,但他是七大剑派中峨眉派掌门人,凭一手「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独步江湖,被誉为当今武功顶尖的寥寥几人之一!”

      花满楼的眉头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蹙了起来,但他没有说话。

      既然陆小凤相信小飞可以对付这样的敌人,他愿意相信陆小凤。

      而小飞自然更自信,更坦然,因为她压根没听过这个什么独孤一鹤,也不觉得这人能比玉罗刹更可怕。

      她平静地问:“你要我杀了他?”

      陆小凤赶紧摇头:“不!不不!这其中涉及一个秘密,一个王朝的秘密。让我将这个秘密说给你们听,你们就知道我为什么必须去找峨眉掌门的麻烦了——因为他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峨眉派[独孤一鹤],而是金鹏王朝的大将军平独鹤!”

      他对两位朋友了讲解了一番关于某个曾存在而后覆灭的富裕小国,关于那四个带着国库的财富与日后振兴的的责任离开,却有三人在抵达富庶和平的中原后改名换姓,杳无音信,再也不理会大金鹏王的那三个叛臣和他们现如今的名字——

      小飞突然打断陆小凤,问:“是那个王找到你,让你找回被带走的钱财?”

      她的声音是一贯的平静,可陆小凤却有点奇怪。

      因为小飞虽然在问他,但却没有看着他!

      她为人诚实而强势,无论和谁说话都一定会看着对方的眼睛,可她现在虽然对着陆小凤在提问,一双眼睛却直直地往前看,定在了一片空无一物的空气里。

      陆小凤顿了顿,才道:“他确实想要那三个臣子交还财富,但也想让他们为自己的错误忏悔。”

      “……错误?归还?”

      小飞很慢很慢地歪过头,定定望着陆小凤。

      她咀嚼着他每个字眼,慢慢问:“……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陆小凤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沫。

      小飞的声音还是很平静,神色也并不凶狠,但她的异常已是那么的显而易见!至少陆小凤绝不敢不经思考的回答这个问题!

      可其实也不用什么思考。

      因为当一个女人这样定定地望着陆小凤,这样缓慢地问“你真的这么想吗?”的时候,十个机灵的陆小凤只会说出十个机灵的“当然不”。

      ……可陆小凤却也不能这么轻易地说“当然不”。

      因为他并不想敷衍的欺骗小飞,欺骗他的朋友。也许他总是显得不那么可靠,不那么诚实,但其实他陆小凤一直是一个对朋友最真诚,最可靠的人。

      在他不明白小飞为什么这样问的时候,他是宁可闭紧嘴巴,也不愿随意说出一个并非真心的正确答案的。

      可花满楼却说话了。

      花满楼温声问:“小飞,你觉得大金鹏王不该收回那笔钱吗?”

      “……[收回]那笔钱……”

      小飞将重音拖在两个字上,也咀嚼了一会儿花满楼的问题。

      花满楼的心里比陆小凤更紧张。

      也许陆小凤察觉不到小飞的变化,毕竟她在领悟雾衣宝相之后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用着这个招式淡化着自己的存在,连身上的气息也一并被融化得几乎没有,任谁来都看不穿。

      但花满楼却能很清楚的感觉到一点,因为他对这一点有着与生俱来,绝不为任何遮蔽错认的敏锐感知——对杀气的感知。

      很奇妙的,即使说话做事都显得冷漠而不近人情,小飞平日里却一点儿杀气都没有。

      那不是由雾衣遮住了,而是真真正正的没有。

      就像谁都不能从一团云朵里捉出一条鱼,也像一个农民在正常生活的时候本身就不会产生杀气。

      可她除了是个农民,当然还是一个剑客。

      小飞会在产生敌意时溢出杀气,比如她还不爱搭理花满楼的时候,她看着花满楼的时候就有让他身上凉飕飕的杀气。

      而等他们一起做了农活,在一个锅里吃过了饭,那杀意就消散得一点儿都没有了,小飞又变回了一朵飘来飘去,也许会下雨,也许会下雪,但肯定不会下鱼的云朵。

      可现在,那杀气又出现了。

      在她问着“要我去杀独孤一鹤?”的时候,那杀气甚至都没有出现,可当陆小凤将那个大金鹏王朝的事情说出来,她身上却陡然涌出汹汹杀气,而等陆小凤说出大金鹏王的要求的时候,她身上的杀意已经浓到滴水成冰的程度了。

      花满楼不认为这个故事里有任何人是应该死的,可小飞却显然不这么想,她的心里大概已经认定了要杀的对象,甚至很可能不止一个……

      小飞突然问陆小凤:“你想让我去做什么?”

      陆小凤又吞了一口唾沫,简直有点后悔来找小飞了,可若不找她,他又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只得支吾道:“呃……就是……帮我问问那三个人这件事的真伪什么的……?”

      “嗯。”

      小飞淡淡点头:“你想要真相,亡国之君想要金钱和道歉……花满楼,你呢?你听了这个故事,有什么想要的吗?”

      花满楼沉默了许久,轻声道:“我只希望你不要掺和进这件事,就当没听到。”

      小飞道:“可我已经听到了。”

      花满楼的心情愈发沉重,缓缓道:“……可这件事里,大家都是身不由己。”

      小飞慢慢转过头,她终于又看着人说话了,但她的眼神却很冷淡,几乎回到了第一次遇到花满楼时看着他的目光。

      小飞先对花满楼道:“你可怜这些享受着百姓供奉,却抛弃百姓的人身不由己。”又一回头,指着陆小凤,道,“而你想知道这些人怎么带走钱来到中原变成现在的样子,又为什么不再理会旧日君主。”

      她不再看他们俩,她定定看着自己的剑。

      她的神色刹那变了。

      小飞骤然冷下神情,阴沉沙哑道:“你们的,还有那个大金鹏王的愿望,我都能满足——可谁来满足我的愿望,谁能回答我的疑问?”

      “我只想知道那些被君主抛弃的百姓还活着吗?还活着多少?五十年了,他们曾为建设国家而缴纳的税款被他们的王族,他们的将军,被那些本该保护他们的人们卷走享受,而他们被留在破灭的国家,直面敌人的铁骑——”

      小飞抚着她的剑。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她慢慢地问:“……五十年了,当初积累出金鹏王朝巨量财富,身为这笔财富真正主人的百姓们,他们还剩下多少?他们还在等吗?”

      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无论是陆小凤还是花满楼都没有说话。

      他们无法说话。

      谁也无法在这种问题下说话。

      小飞将剑握在手里,仰望头顶高远苍蓝的天空。

      望着蓝天,她慢慢地问陆小凤:“那个亡国之君来中原的这五十年,有没有尝试过拯救故国的百姓?哪怕只是收留流民,或者用他带出来的财富买一块地,重建家园?而那四个带走了钱的大臣呢?”

      陆小凤说不出话。

      如果这样一个问题的答案是“没有”,那还不如沉默。

      小飞并不意外,她只是垂下望着天空的双眼,握紧了手中的剑,在一片沉默中站了起来。

      “没关系。”

      她云淡风轻地说:“天不惩罚他们,我来惩罚他们。”

      ·

      小飞消失了。

      可陆小凤甚至提不起气力去寻找她。

      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他和花满楼一起陷入了一片空白的怔愣。

      他突然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误区。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认识的是大金鹏王朝的人,是上官丹凤这个公主,是大金鹏王这个王国继承人,所以他也理所当然地将自己的视角放在了他们的位置上,从上往下,体谅这些人上人的艰辛与困苦。

      他对他们报以同情,以至于他竟然忘记了这个故事里最该被同情的绝不是大金鹏王,也绝不是那三个或许有苦衷的叛臣,而是一直被忽略,被忽略,被忽略得连存在都没有,只是这个故事最边缘最边缘陪衬的……普通百姓。

      他忽略了最不该忽略的一双双眼睛。

      而小飞,只有小飞,从一开始就站在最底层,也永远和百姓一起站在最底从下往上看的小飞——她的心上霎时下起了血雨。

      百姓们或许在死前哀痛不见王师归返,她便一起哀痛不见王师归返,百姓们或许在怨恨那将他们抛弃于铁骑下任其蹂/躏,远走富庶中原的王与重臣,她便替这些永远不能说话的人燃起汹汹杀意,握紧剑柄。

      ……花满楼迟来的理解了她身上杀气的由来。

      他的脸色苍白一片,连唇色都泛着青,神情难看极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出任何理由去劝阻一个即将去杀人的人。

      花满楼一直觉得,没有什么人是应该死的,更不觉得有人应该决定旁人的生死——可当杀人者并不是为了自己去杀人呢?

      谁能替早已死去的无数百姓去决定他们该不该怨恨抛弃他们的王?

      又有谁能对代入百姓后决定去替他们惩罚诸人的人的小飞说,“其实他们也有苦衷”?

      ……谁也不能。

      唯一能做这些事的人,早已消失在天地中,在五十年前就被本该保护他们的人抛弃在铁骑的蹄铁下,在长长的五十年间一直被忽略与淡忘。

      没有任何生者能替亡者淡却他们的苦痛。

      迟来的,漫长的五十年后,终于有人听到了他们湮没尘土的悲哭。

      “……我突然觉得,”

      陆小凤突然说:“我突然觉得,还好我找的是小飞。若不是她,我险些铸下大错。”

      “我们确实错了……”

      花满楼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他的声音更是无比沙哑。

      “可我们的错误尚有机会纠正,而有些人的错误却没有了……”他哑声问,“你也觉得他们的错误只能用死偿还吗?”

      陆小凤不能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默默想着是他朋友的霍休,还有江湖名声一贯很好,做过许多好事的独孤一鹤与阎铁珊。

      他的脑中还闪过几张脸,那是五十年来大金鹏王在中原繁衍下来的后裔,在国家灭亡时尚未出生的上官丹凤与仍是个孩子的上官雪儿的脸。

      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很沮丧。

      陆小凤垂头丧气地说:“至少我绝没有脸面去阻止她。”

      花满楼难看地笑了下:“我也没有,可我知道我得去做,哪怕只是给那些注定会死的人争取一点忏悔的时间……他们也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

      他突然转头面向陆小凤。

      “你认识两个非常了不起的剑客……”

      花满楼轻轻问:“我有没有说过,我也认识一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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