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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陆小凤不知道西门吹雪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令他骄傲而敬佩,但同时也与他截然相反的朋友平日足不出户,一年只出四次门,杀四个人。

      而现在已是腊月末,一年尾声的尾声,西门吹雪早已杀够了四个十恶不赦之辈,他本该在万梅山庄静看落雪红梅!

      陆小凤实在想不出西门吹雪会出现的理由。

      可他知道西门吹雪的剑法,知道他的出鞘必杀的剑心,知道如果西门吹雪拔剑,他就一定会失去两个重要朋友中的一个了!

      小飞与西门吹雪,无论失去谁他都会伤心。

      非常伤心。

      可他能够阻止吗?

      阻止谁的剑?西门吹雪的?还是小飞的?

      陆小凤的脑中摆着两柄剑,两柄同样可怕的剑,两柄只在脑中构想一二便让人战栗的剑,以至于他的胡子都颤抖起来,那是他的牙齿正在不断咯咯相撞,伶牙俐齿的陆小凤第一次感觉自己都要说不清楚话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问谁,可他还是朝着空气问:“西门吹雪为什么会在这里……?”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终于朝他的好友淡淡投去一眼。

      可这不是因为他被陆小凤的声音吸引,单单只是因为属于两名剑客间昂扬的审视已然结束,小飞一马当先地越过他向密室外走去。

      西门吹雪十分有风度地侧身让开她的路,稍顿一顿,也跟上了她。

      小飞当然不会是在逃走。

      恰恰相反,这两个同样汹涌起浓烈战意的剑客比谁都能了解彼此心里的想法,这两柄同样锋利的剑均在心里想:太小了。

      这样的对手,不该在这样狭小,这样昏暗的地方对决。

      西门吹雪跟在小飞身后沉稳地往外走,口中却缓缓对陆小凤道:“你有麻烦。”

      陆小凤连忙追上他们,高声道:“我已经解决了我的麻烦!”

      “的确。”

      西门吹雪的声音还是那么冷,但熟悉他的陆小凤却看得出他的心情非常不错,他甚至微微颔首:“你当然会解决。你找到了一把多么锋利的剑。”

      小飞也回头看了陆小凤一眼,他惊讶地发现这冷冰冰的姑娘眼里,竟也第一次对他燃起了热度。

      ……那是感谢的热度。

      小飞几乎算得上感激地看了陆小凤一眼,缓缓道:“他就是西门吹雪?谢谢你,带他来找我。”

      陆小凤简直要跳起来了:“我没有!我怎么会做这种傻事!?”

      这确实是大傻事。

      任何一个了解陆小凤的人都知道,他绝不会故意将一个朋友暴露在另一个朋友的剑锋下。

      可他的声音被埋没在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下,因为西门吹雪同时道:“我也该感谢你。”

      陆小凤瞪大了眼,百口莫辩。

      他绝望地看着西门吹雪:“你一定要拔剑吗?”

      西门吹雪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淡淡地问:“遇到这样的对手,怎样的剑才能不出鞘?”

      小飞也问:“你在害怕什么?”

      “……我在害怕什么?”

      陆小凤苦笑起来,他的冷汗已然湿透了额角,却还是忍不住为眼前两颗如此真挚的剑客之心,为他的朋友如此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态度苦笑不已:“我很快就要失去一位宝贵的朋友,甚至可能是两位,你说我在害怕什么?我还奇怪,你们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

      西门吹雪冷然道:“握剑的那刻,就必须将生死置之度外。”

      小飞的语气相较而言就柔和多了,她甚至安抚地瞥了一眼陆小凤,平静道:“我不会输的。”

      “……小飞……”

      陆小凤连苦笑都几乎要挂不住了,他哀哀地望着小飞,仿佛望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而她的年纪也的确还是个孩子。

      可这孩子却正任性地要去尝试世上最危险的事。

      陆小凤的心沉重极了,他哀声问:“……谁能保证自己不会输呢?”

      话出口的同时,他已下定决心,一会儿不论怎样的情况,哪怕要冒死同时接下两把剑,他也一定要窜出去挡下。

      他绝不愿失去这两位令人钦佩的朋友中的任何一位,如果一定要有抉择,他宁愿是自己。

      一直饶有兴致地跟着他们,却并未出声的玉罗刹突然道:“那倒不至于。”

      陆小凤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般看向玉罗刹:“你要出手?”

      玉罗刹却哼笑一声,颇为神秘地说:“不……你想得很错……”

      陆小凤茫然极了。

      此刻,一行人已走出了密室,走过了显然是为西门吹雪的到来骤然一空的银钩赌坊,走出了赌坊的大门,来到了静谧而空旷的街道上。

      月亮还是那么明亮,清新的风垂在几人身上,却无法让任何一个人轻松下来。

      西门吹雪的年纪比小飞大,握剑的年龄当然也更长,而她更是一位女性,一名少女。

      于是,西门吹雪依然像先前由小飞领步先行那样,很有风度地站在原地,只用一双眼静静望着对面的小飞。

      他沉默地把先机让给对方,等着他的对手调整好最佳的起手,先手攻击。

      小飞却也不动了,她以同样的目光看向西门吹雪。

      很半晌,她问:“你怎么不动?”

      西门吹雪言简意赅:“请。”

      小飞似是笑了一下,淡淡道:“那你不如直接认输。”

      西门吹雪的眉终于蹙起来:“……你不该这么自信。”

      小飞道:“我只是说了实话。来吧。”

      当她说到“来”一字的时候,她的影子还定定凝在原地,可当她说完“吧”这个字,她却骤然向后退了一步。

      陆小凤也不由向后退了一步,他骇然睁大了眼。

      只因西门吹雪的乌鞘长剑已然出鞘!

      锐器相接的声音已然响彻这安静的街道,仿佛有人擂起战鼓!

      “锵————”

      可当旁观的人的耳朵终于捕捉到这惊雷般的一声时,那战斗却已经结束了。

      陆小凤猛地朝他的朋友冲了过去!

      后退了一步的小飞垂着头,她正在看自己的手。

      她的手上握着剑,而剑身正不断往下滴着血。

      第一次,她一向干干净净的剑滴下了血。

      那是她自己的血。

      血顺着剑身滑落,流速并不太快,但也渐渐她身前积起了一个小小的血潭。

      而她只是沉默地抬起头,已然散落的发带混着些发丝,在她与西门吹雪之间碎了一地,她的喉口更是被划开了一道长而可怖的大口,正是这伤口正在不断地往她手中的剑上滴着血——

      可她却是那个赢家。

      “西门吹雪!”

      陆小凤冲到了笔直倒下的西门吹雪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的朋友。

      他的朋友不再是一袭白衣,那一尘不染的白衣上已溅满了西门吹雪胸膛喷涌而出的鲜血,片片红灼,像他山庄中的红梅那么沉重浓厚!

      陆小凤失声痛呼:“西门吹雪!!?”

      不远处,像看戏一般望着事情发展,雾做的玉罗刹毫无动容,反而像骨头软了似的,换了个站立的姿势,慵慵懒懒倚靠在银钩赌坊的栏杆边,吃吃笑了起来。

      小飞见陆小凤面如金纸,悲痛欲绝,简直就要一头撞死在街道上,捂着自己的伤口,嘶哑道:“没……死。”

      陆小凤的手正按在西门吹雪的胸口上,徒劳地撒着金疮药,闻言,悲痛回头:“你分明已洞穿了他的心脏——”

      小飞道:“有人的心……会长在右边。我要杀人的时候……只会砍脑袋。”

      陆小凤呆在了原地。

      不合时宜地,他的胸口痒了起来,咦,说起来,当初小飞杀他的时候,是刺的哪里……?

      在不该痒的时候,他的心痒了起来,所以他的反应当然也不合时宜地慢了一步,还不等陆小凤因一次载入过多信息而呆滞的脑袋彻底回忆清楚,下一刻,他的手背上多出一道凉意。

      是西门吹雪的手。

      和他孤高的性格和冰冷的姓名一样,西门吹雪的手冷极了,在这腊月里几乎教陆小凤打了个哆嗦,却还是那么有力,不容置喙地按在陆小凤的手上。

      西门吹雪将陆小凤的手拉开了,丢到了他的身体之外。

      那显然不是死人的手。

      西门吹雪也显然还没有成为一个死人,虽然他的脸色却比死人更像一个死人,比鬼魂更像一个鬼魂。

      可任何看到他双眼的人都不会误以为眼前的人死了,因为这人眼中正迸发出巨大的生机,如火焰熊熊燃烧,紧盯着对面的人。

      它甚至比先前更专注,更滚烫了。

      连陆小凤离开他身边跑去给小飞裹伤,用后背似有似无地挡在小飞身前,都无法干扰他专注的目光。

      二人的伤势在陆小凤的协助下都渐渐转缓,西门吹雪也调整好了呼吸,却没有人在第一时间说话。

      他看了小飞许久,直到小飞血淋淋的口子在陆小凤的帮助下裹好了伤,他才缓缓张开口。

      西门吹雪并不多言,只一字字道:“……看来自信的是我。”

      他显然是结实地认下了这次的败绩,并很为自己先前的言语羞愧。

      但赢得这场胜负的人,身为胜利者的小飞却丝毫没有骄傲,更没有趁机对西门吹雪加以贬损,她的神色依然十分平静,甚至显得理所当然地说:“我说了……让我先攻,就只有这个结果。”

      西门吹雪问:“你若后攻,就会输吗?”

      陆小凤的伤药实在灵极了,小飞的伤口很快地止了血,终于能从垂头按着伤口的姿势抬起眼帘,瞥西门吹雪一眼。

      她双眼明亮,倨傲坦然地说:“不。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输。”

      西门吹雪这一次没有否认,但他也当然不会肯定,只道:“谢谢你的剑,我有许多体会。等我融会贯通,我们再来比过。”

      初入江湖的小飞还是第一次与江湖人比试,也是第一次遇到刚打完就约下一场的对手。

      她不禁疑惑:“……你不服输?”

      连旁观的陆小凤都觉得这问题教人难堪,西门吹雪的神色却丝毫未变。

      他合上眼,缓缓摇了摇头:“我已经输了。”

      “……西门吹雪……”

      陆小凤喃喃着朋友的名字,他惊讶于自己发现了他最傲然孤高的朋友可爱的另一面,因为西门吹雪在老老实实的认输。

      多么难得,一个认输的西门吹雪,这一定是他死前回忆人生不能错过的一张画面!

      可小飞不认识西门吹雪,更不知道他平时怎么处事说话,自然也不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什么可贵,她只觉得心上点燃疑惑。

      她问:“那为什么还要比?你会不承认输给我吗?”

      西门吹雪沉默了一会,唇渐渐抿得更直了,但他还是道:“不,我会昭告天下,我输给了你。”

      小飞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她立刻又问:“赢了你,我算不算天下第一?”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再怎么尊敬这位好对手,也无法再装作对她的功利之心视而不见了。他是个诚恳踏实的剑客,最看不上轻浮狡猾的剑,更厌恶任何浮夸自满之人,但他还是无比郑重,诚实地回答小飞的每个问题:“远远不及。”

      他甚至在心里为小飞开脱:她的年纪还很小,又生活拮据,想要扬名是再正常不过的。

      小飞不知道西门吹雪在想什么,她眨了下眼,显然有点为西门吹雪的答案呆了。

      愣了好一会儿,小飞突然伸手一指不远处游刃有余的雾影。

      “那我赢了她呢?”她问。

      这一次,西门吹雪沉默了更久。

      自现身后,他终于第一次转头看向那个雾影。

      和西门吹雪先前一直刻意不去关注雾影的行为一样怪异,他望着雾影的神色像是反感,又似乎很防备,还带着些难以捉摸的烦虑,几乎不能用语言形容的复杂,定定看了玉罗刹很久。

      终于,他承认:“可能。”

      玉罗刹沙沙的笑声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祂显然是为西门吹雪的回答而发出笑声,目光却越过了微有窘迫的西门吹雪,慢声问着小飞:“你这个样子,还想和我比?”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玉罗刹的重音更落在了‘我’这个字上,一听便知自傲自满极了。

      可奇异的是,这句话的语调却很轻盈,就像祂本该生气,却并没有真的被小飞的‘不自量力’所激怒似的。

      小飞问:“为什么不行?”

      她问的理直气壮,旁听的陆小凤却几近两眼一黑,拿出金疮药又给她伤口厚洒了一层,把这外敷内用均可的药塞进她要命的嘴:“我的姑奶奶!你就消停消停!”

      连西门吹雪也道:“不急于一时。”

      可小飞却已经笔直地站了起来,战意汹汹地看向那飘渺不定,不似人间的雾影。

      她盯着玉罗刹,却缓缓对西门吹雪道:“我的目标本就是她,你只是突然冒出来的。”

      突然冒出来的西门吹雪默了默,道:“但现在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小飞道:“你有挑选对手与时机的余裕,我却没有。我早就想与她一战,只是她跑了而已,如果今天不与她一战,我也许就永远没有和她战斗的机会了。”

      “那就别打!”

      扒着小飞往后拉的陆小凤忍不住插嘴:“何不换个对手?你赢了西门吹雪,为何不再去试试叶孤城?薛衣人?或者我也行,来吧来吧,我俩再来一场怎么样?”

      他有意缓解朋友间紧绷的气氛,可没有一个人为此而笑起来,西门吹雪更是理都不理他,只盯着小飞沉默更久。

      西门吹雪的目光是何等幽深,何等沉凝,静静凝着小飞,仿佛一生也不会再说一个字。

      可他突然道:“好!”

      话音未落,西门吹雪已猛地提起剑柄插/入了陆小凤与小飞之间,纵使只是剑柄,但剑神一击何其来势汹汹,逼得陆小凤不得不连退两步,离开了小飞附近。

      “西门吹雪……!?”

      陆小凤大惊失色,等他站稳,小飞早已大步走向了玉罗刹。

      陆小凤失声惊呼:“别——”

      他的声音与意图追上的脚步再次被打断在西门吹雪袭来的剑柄之下。

      陆小凤一边艰难地躲避着朋友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一边绝望地看着在小飞火热的邀战下,玉罗刹的雾影正一点点从斜倚栏杆站直了身体,两手自然地放在了身侧,变化了几个指法。

      这显然不是拒战的态度。

      小飞满意地看着玉罗刹踏着月色,不疾不徐朝她走来。

      在即将走到一柄剑的距离时,玉罗刹突然发出感慨:“好多年,好多年,无数人……我都要记不清,到底有多久没有人敢向我发起挑战了。”

      小飞道:“可我不怕你。”

      玉罗刹叹了口气:“是啊,你一直不怕……真可惜,你应该怕一怕的。”

      祂的声音并不凶狠,反而真诚极了。

      可这真诚的话语中蕴含的不详意味却让一旁的陆小凤刹那神色巨变,他甚至不顾西门吹雪的攻击,也要往小飞身边跑。

      玉罗刹却突然转过头,看向了他们两人。

      具体地说,祂是看向了陆小凤。

      “……你瞧,我是不是说过?”玉罗刹的清泠动听地笑起来,暗示道,“……[不至于]……他们俩的战斗,还不至于分出生死。”

      语毕,玉罗刹右手一扬!

      随着祂的动作,环绕着的缥缈雾气陡然一荡,汹涌得几近遮云避月!

      那雾实在过于浓烈,又诡异得完全挥不开,教陆小凤与西门吹雪在一瞬间就失去了雾内被包裹着的两人的形状动作。

      他们甚至连那雾中的声音都无法窥得了。

      但如此盛大的雾,它的中央却十分清晰。

      总是面带微笑,肌肤透白反光的绝世美人,耳佩明珠,身着红裳,静静朝她的对手散去了一切遮蔽,露出绮丽真容。

      所有走得足够高的人,都会像尊敬自己一样,尊敬自己的对手。

      小飞看她一眼,亮剑之前,先问:“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人知道你是女人?”

      雪夜行车,自名西来的美艳女主人的唇角缓缓勾得更深,意味深长地看着小飞。

      “……为什么呢?”

      她抛出一个迷人的眼波,妩媚地说:“你为什么不问问瞎猜的那些人呢?我只是厌烦了他们永远不停的窥探,便对他们说,‘不要猜,你们猜不到’,谁知,不让他们想,他们愈是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把我当男人,当不男不女,甚至当做没有性别的石头,可却没有一个人认为我是女人,这如何是我的错呢?”

      小飞不以为意,凉凉哼了一声:“你本来也有往那方面引导。”

      西来舔了下嘴唇,不置可否,但唇边笑容愈发狡黠。

      “——谁教‘神秘’的魅力,只有在男人的身上时,才令人畏惧,可在女人身上时,却只让人……愈发想要窥探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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