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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在女主人热情的邀请下,小飞暂时落脚在了这对主仆所住的院落里。

      她暂时住在马厩。

      倒不是女主人没给她安排屋子,而是两匹马儿还离不得人。而比起接近那对穿金戴玉,谈吐做风都让她颇为反感的主仆,和生病了的马儿住在一起,小飞还更高兴些。

      但住在马厩的小飞却又经常被招进女主人的房里。

      温暖的卧室里,女主人斜卧在炕上,身上舒舒服服地盖着裘绒的毯子,懒洋洋,舒慵慵地说:“我呢,还有事要做,大约是不会常在家里的。你在这儿随便住,随便用,不要客气哦。”

      小飞想了想陆小凤的那个麻烦,道:“马要是好了,我应该也不会待在家里。”

      “嗯?”

      女主人登时直起身,感兴趣地问:“你要去做什么呢?”

      她的眼珠很清澈,透着真挚的好奇,与一份‘你当然要告诉我’的理所当然,显是丝毫没有觉得自己不告诉旁人她的事,而旁人却应该告诉她旁人要做的事有什么问题。

      正好,小飞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虽然并不喜欢眼前的女人,可她既问,她便答:“有人要来这儿找麻烦,我准备去找找这些人的麻烦。”

      女主人眨了下眼,忍俊不禁道:“哎呀……看来有人要倒霉啦。不过,你就不怀疑我?你不觉得我可能也是来找麻烦的吗?”

      小飞淡淡道:“可能是。”

      女主人期待地问:“那你不做点什么吗?”

      小飞便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你最好不要找麻烦。”

      “哎呀!”

      女主人一下倒回了炕上,乐不可支地笑了一阵,好半天才撑起身子,托着腮,又甜又柔地说:“好吧,好吧……我答应你,你放心吧,我做事儿的时候,一定不打搅这儿的人。”

      仅仅看衣着打扮,她们二人的身份就是何等天差地别?而如今,面对锦衣玉食的女主人这番撒娇般的示好,小飞的神色却依然十分冷淡,没有一丝笑容。

      她冷冰冰地提醒道:“也不要折腾房屋兽禽。”

      女主人轻哼一声:“要求真多。”

      就像当没看见她的示好,小飞把女主人摆的脸色同样当耳旁风。见她没直言反对,就当她是同意了,点点头,自认已经把话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

      女主人却拦了她一把,白得透光的手指按在她的手背上,把小飞的手衬得像块没洗的山药。

      小飞垂眸看了一会那只写满了金钱与物质享受的玉手,默默回头,目光愈发幽深,定定地看向女主人。

      “……你呀,是不是忘记什么啦。”

      同样装作没看见小飞的冷待,女主人美丽的眼睛凝着小飞的脸,唇边勾起微笑,意有所指道,“你住在我家里,要吃我的饭,睡我的床……总得告诉我你的名字呀?”

      这个问题没什么好隐瞒,小飞道:“小飞。”

      女主人轻“嗯”一声,又问:“大名儿呢?”

      小飞本就不虞的神色登时又冷漠几分,漠然道:“没有,我就叫小飞。”

      “嗯……?”

      女主人没有立刻说话,她细细凝注小飞。

      小飞一动不动任她打量,倨傲而坚定地昂着头。

      在她毫不动摇的神情中,女主人像终于确定小飞是认真的。

      她的笑容渐渐更大了。

      “真巧呀。”女主人与成熟年纪不符,颇有些活泼狡黠地笑起来,“我也没有姓,没有大名儿。我的姓名都是我自己取的,可惜好久都没人叫了,都只叫我的外号。”

      小飞道:“本该如此。脑袋上要顶一辈子的名字,为什么要让别人决定?”

      “是呀,是呀。”

      女主人笑意甜浓,连连点头:“我很喜欢你们这儿的文化呢,好早就想来你们这儿交流交流,还给自己取了个你们的名字,叫西来,是不是很好记?”

      小飞哦一声,不置可否:“因为你是西边来的?”

      “是呀,这样听到这名字的人就都知道我从哪儿来啦。”说着,女主人叹了口气,“哎,你不知道,我其实不太会取名。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难的事呢?”

      她一个劲儿的想和小飞聊天,可小飞的态度却依旧不冷不热,淡淡道:“嗯。”

      可奇怪的事,她如此明显、甚至颇为冒犯的冷淡,给自己取名西来的女主人却像是接受良好,甚至像很习惯那样,自然而然就忽略了这份冷待,接着说了下去。

      她美丽的脸上丝毫没有扫兴,兴致勃勃地看着小飞:“那我也给你取一个?取个西域名儿?的不拉案不力德邦?”

      小飞顿时转身往外走:“我走了。”

      “诶呀……?”

      西来不再伸手去拦,只柔柔嗔小飞一眼,娇声埋怨道:“就这么急着走,不爱跟我讲话?”

      小飞全不理会她的唱念做打,直接开门离开,只在出门前的侧身最后凝了西来半晌,神色冰冷至极。

      小飞凝着那张美丽而虚伪的面孔,冷声道:“你说话总喜欢藏东西,让人猜来猜去,却又讨厌被人揣摩心思。我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我不是你打发时间的玩具,只是一个既不怕你,又懒得去猜你心思的人罢了。”

      门重新合上,微笑弧度丝毫未变的西来被合在门后。

      小飞快步往马厩走去。

      她的身后,西来清泠动听的声音却飘到了耳边。

      “……你没有去猜,却比所有用心猜了的人想得更准。”

      西来的声音里含着明显的笑意,若一串被春风簌簌奏响的风铃,不紧不慢道:“我很喜欢。只要你一直是现在的样子,我愿意答应你一个任意的要求。”

      这是一个伸出手指便能拨乱天下的女人。

      而她却似乎并不傲慢,也不冷漠,多么轻柔地在她耳边说:什么都可以,在我主宰的这世界中,我愿意实现你的愿望。

      那是能令石头也为之心动的声音。

      只可惜,被她许诺愿望的却不是石头,而是一个人。

      一个比石头更硬的人。

      小飞连眼神都没有变一下,依旧大步往前走着,倨傲的步子没有丝毫的停顿,就像她突然成了个什么都听不见,于是也什么都无法打动的聋子那样,何其轻描淡写、自然而然就将那诱惑的声音抛在身后,径直回了马厩。

      马厩的门关上了,马厩里又热闹起来。

      是小飞跪在地上,用对权力富贵不屑一顾的双手,耐心照料着几匹只会吃草的畜/牲。

      她一声未吭,却用她具体的行动大声说不。

      她没有任何愿望需要她来实现。

      她也绝不会被她或任何人掌控。

      西来默默放下撑着脸蛋的手掌。

      “……哎呀。”她像是并不意外地笑着,将一丝长发捋至耳后,“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不近人情呀?”

      ·

      不近人情的小飞倒是非常近马情。

      连着在马厩吃住了几天,这一调皮一贪吃的两兄弟可算都缓过了精神,捡回两条小命,眼下已经能对水土不那么服的食料挑挑拣拣了。

      那匹因为贪吃了雪而拉了几道肚子,险些就丢了小命的枣棕哥哥还能一边说“不好吃”一边把食槽舔得干干净净,调皮又活泼的黑棕弟弟却吃两口吐半口,每天站在窗口往外眺望,一心磨着小飞想出去玩,本就乍病初愈的身体很快又掉了几斤膘。

      小飞不惯着它的娇脾气,把它的长脸按回食槽里,硬逼着它吃。

      被按着脑袋,马弟弟发出倔强的声音:“咴……咴!”

      被少爷马骂了一顿,一手死死按着马脸,小飞一脸冷漠地转头,看向一直跟在她身边,“监视你有没有不轨举动!”的朵儿。

      她缓缓问:“上好的黑豆都吃不下,你家马本来吃的什么,这么挑嘴。”

      “哼哼!”

      朵儿一下不苦大仇深了,她趾高气扬地挺起胸,大声嘲笑起小飞:“那是你们没见过好东西!我们的马顿顿都吃的是掐尖的皇竹草(*我没查到古代最好的马草是什么,搜古代马草全是剑三的马草,凑合用了),你个没见识的土包子,只怕一辈子也没听过吧!”

      小飞哦一声:“没听过。”

      朵儿觉得自己终于扳回一局,愈发得意地指着委委屈屈嚼黑豆的马弟弟:“也就你们这种穷地方,连马吃的东西都没有,怪不得生出你这种又穷又不懂礼节的家伙。”

      小飞又哦了一声,突然问:“你种马草?”

      朵儿一愣:“……这有什么关系?”

      小飞十分心平气和,平静地看着她:“你们有好马草,很不错。可草若不是你种的,你凭什么替种草的人得意?”

      “——你!”

      朵儿脸霎时憋红了,狠瞪着小飞,咬着牙道:“你故意的是不是!种草那是什么下等人的活儿,你瞧我不起,觉得我没你有本事?!我告诉你,你不过是靠偷袭的伎俩占了点便宜,根本胜不过我!要不是你不知用了什么花言巧语让主人向着你,我早把你这蹄子活撕了!”

      小飞依旧心平气和,淡淡道:“我是瞧不起你们,不过,不是你说的原因。我瞧不起你们,是因为有我们这种人种的草,才有你们能走的车。是觉得你既然离不开我们,就没什么资格瞧不起我们。”

      朵儿汉话算不上很好,小飞这段话有些绕口,她一时都没能明白,只知道这讨厌人的家伙说她瞧不起自己——这可捅了马蜂窝了!她顿时尖叫一声,怒吼道:“你给我出来!我非得教训你一顿不可!”

      小飞连睫毛都没动一下,神情淡淡,一只手也还按在黑棕马的脑袋顶上,道:“要教训你,用不着出去,在这儿就行了。”

      ……什么?

      话音未落,为她这话拧出更深的冷笑,骤然向小飞脑袋狠狠抓去一爪的朵儿腹部已中了一拳。

      “呃呜!!”

      朵儿双目大睁,于空中呕出一口血,倒飞了出去。

      看着她窈窕的身影在眼前失去了踪迹,小飞这才轻描淡写地收回那只拳头。

      她像是根本不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似的,拨弄了下敢怒不敢言吃着饭的马弟弟食槽里被吃得倾斜了的黑豆,命令道:“一粒也不准剩下,给我吃完。”

      食槽又被尾巴都不敢摇一下的马弟弟吃出一个坑后,朵儿爬着回了马厩。

      “……我恨你……”

      朵儿的脸上混杂着眼泪和血,说话的声音很含糊,大概是被击中时牙齿咬到了舌头,断续的语气却愈发怨恨,目眦欲裂地瞪着小飞:“……你就是想把我挤走,你就是想扒上主人……”

      小飞:“……”

      走了十六年武侠种田剧情的小飞完全不理解,也不屑于了解朵儿这种宫心计的脑回路,冷冰冰看她一眼。

      “我只是觉得奇怪。”小飞冷淡说,“马不懂得食物珍贵,是因为它们只知道吃,一辈子也学不会怎么种粮食。可你长着手,长着嘴,没种过一天的地,却吃了这么多年的饭,转过头来,却觉得种粮食给你的人卑贱,这是为什么。”

      朵儿冷笑起来,她张开口,理所当然道:“一群乡野农夫,有什么资格和我——”

      “……这世上!”

      她的声音猛地停住了,是骤然加大了声音的小飞打断了她。

      说话时,这个年轻的女剑客没有回头,依然喂着马,可她身上陡然爆发出的阴沉骇人气氛,却让调皮的马儿都知道夹着尾巴,使劲舔起不爱吃的东西。

      朵儿自然比马更聪明,更识趣,在脑子都没反应过来时,已猛地闭上了嘴。

      而面无表情,身上气氛却黑沉无比的女剑客,淡淡开口。

      “……这世上,可以少一个你,也可以少一个你的主人。少了所有挥两下拳头就趾高气扬的人,世界不会有任何变化。”小飞见马弟弟已识趣的把食槽舔干净了,赞赏般拍了下它的脑袋,把马弟弟拍得愈发唯唯诺诺,夹着屁股做马,这才站起身,朝朵儿走过去。

      朵儿的身体在她幽深的目光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她听见她,缓缓地说:

      “……但如果,少了一个乡野农夫,少了十个乡野农夫,如果世上再也没有乡野农夫——”

      女剑客粗糙的手按在朵儿的肩膀上,落在她耳边的声音,沙哑而不逊:“高贵如你,高贵如你的主人,不也要去种地吗?”

      朵儿连牙根都颤抖起来。

      她终于如此迟的发现,她终于发现了眼前这个人绝不是靠一时的偷袭压制住的她,这是一个和她膜拜的主人一样强大的强者,是个一根指头就能将她按死的强者!

      但她却绝不愿低头,她怎能低头,怎能接受自己对小飞低头呢!

      大不了她就杀了她!她倒要看那时主人是不是还偏着她!

      于是,明明面如金纸,满头的冷汗,朵儿却还是哽着一口硬气,颤抖道:“你,不过是仗着比我功夫高些,就欺凌我,又,和我有什么两样……!”

      小飞道:“很不一样。”

      她缓缓地,打量般对着朵儿的脸转动眼珠,道:“你心里瞧不起我们,就根本不低头去看。我不是。你瞧不起我,那我就非要你跪着低头不可……”

      说到这里,一向冷若冰霜,无甚神色的小飞的面上竟勾起了一抹笑容。

      那是一抹冷酷的笑容,一抹阴沉的笑容。

      ……那是一抹戾气四溢,杀过很多人的笑容。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朵儿,小飞本就不紧不慢的语速又刻意放缓了,她凝着朵儿颤抖的眼睛,缓缓道:“你喂了几天马,应该认识什么是能吃的了吧?”

      朵儿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大气儿不敢喘地站在那里,恶狠狠瞪着小飞。

      小飞毫不在意,甚至奖赏般拍了拍朵儿的脸。

      多么粗糙的掌心,拍在朵儿细腻的皮肤上,简直像粗砂纸磨着她的脸,朵儿却连在心中嘲讽几句眼前人的穷酸农夫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这个穷酸、下贱,何等不堪的农民正盯着她。

      幽幽地,静静地,甚至有些期待地,仿佛正等着她的反抗,就像一匹狼等着愚蠢的猎物自己露出咽喉——

      朵儿紧咬着牙根,努力维系最后的尊严,不跌,不退,笔直地回瞪女剑客。

      小飞全然不以为然,按着朵儿的脸,又凑近一些她的耳边。

      在朵儿的耳边,她沙哑的声音也像粗砂纸似的,磨在朵儿的心上。

      她低声道:“……很好的眼神。现在,给我去割二十斤马草,少一根,我都让你一辈子后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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