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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前程 ...

  •   “你会对日记撒谎吗?”27岁时,和曾柔兜兜转转又都在海城重逢时,有次聊起工作时,随口问了她这个问题。

      “我不写日记。”季菲摇摇头,很快就回答她,但想了想又说,“不过记忆好像会对我撒谎。”

      那次去了医院后发生的事季菲并没有记得很清楚,只记得是方林溪扶着她进的医院,然后问她要身份证说要去挂号。
      季菲原本只是出来买个东西,自然不会带,所以用极其缓慢的语速背了身份证号给他,由方林溪写着记下来。

      大雨天路滑,交通事故也多,急诊都排上了队。所以还没等季菲打上针,依旧在大厅坐着就等到了及时赶来的刘老师。接下来自然就由她陪着季菲去输了液,叮嘱了方林溪小心点就让他赶紧回学校。
      后来的事季菲更是昏得迷迷糊糊想不起来,吊的盐水里有安眠成分,总之她醒来的时候床边守着的是被通知来的姑姑——刘老师回去守晚自习了。

      第二天,季菲打开重新充满电的手机,赫然有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两条未读信息——

      你还好吗?

      第一条是这样简单的四个字。

      莫名的,她直觉从那时候开始就准得可怕,几乎是下意识地,季菲就猜到了发信息的人是谁。

      果不其然,打开第二条——“哦对了,我是方林溪,就是昨天送你去医院的那个人。”

      季菲握着手机的手无端紧了紧,解释的话打了又删除,可直到嘴唇内的软肉被咬得刺痛,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她怎么会不知道他是方林溪呢,从很早之间就知道。

      但最后,不敢深思内心深处究竟是在想什么,季菲只发了“谢谢”两个字过去。提示短信发送成功的小窗口跳出手机屏幕,她好像听到了某种终结的声音。

      事在人为这个词反过来也成立,发出去后再没有回音的短信,也就算是代表季菲和方林溪之间到此为止的休止符了。

      无论是对彼此还是对世界来说,好像都是如此。

      虽然早就是同班同学,可在其他人眼里这时两人才算真的刚认识,因为一场突然的发烧和助人为乐。
      即使方林溪那天的心急如焚细想来过于暧昧——这个年纪的男生,扯上异性的时候都是更习惯多一事少一事,哪会这么热心,但高三学业繁忙,几乎人人都埋首各种模拟试卷,这点事情被考试的风一吹也就散了。

      而方林溪于季菲而言,也只是经历巨大变故后终于多出来的一个新朋友——但就像已经习惯了的那样,她和他的交集就如同和其他所有人那样,并不算多——至少季菲单方面是这样的。

      悲伤会被时间冲淡,习惯却已经烙印,更别提高三课业繁忙。不该有的情感连同记忆一起,被季菲用尽力气想要忽略。

      她也只当方林溪同样如此。

      更何况起初偶尔又到后来有些频繁传来的纸条上只写某张试卷的某道题,打水会捎带上其他同学的杯子,课间操有时会对视是因为站位如此......

      再能从那些关切中感受到可能还有什么,她也只当察觉不到,方林溪不知为什么,也就止步于此。

      或许有些模糊,也不知究竟出于什么原因,但他们确实都心照不宣地守着那条好像是斑驳课桌中间划开的三八线。他为她燃烧起一簇簇温暖的火苗,她也就小心翼翼的守着不让它们熄灭。
      可也就真的,只是仅此而已。

      生活就这样继续,枯燥到几乎没有一丝褶皱,直到一周后的期中考试后,班主任组织着换了一次座位。
      那次是学生按照成绩来自己选的,季菲和方林溪那次分别是班里的第一和第二,特凑巧的选到了前后桌——其他人依旧没觉出什么异常,毕竟视线最好的位置就那几个。

      所以生活理应是继续没有褶皱下去的——

      前提是,季菲把校服衣还给方林溪前,没有用那瓶洗衣液。
      前提是,方林溪没有直接把校服衣直接塞进书包带回家。

      在方林溪书包里找到那件带着陌生洗衣液香味的校服衣时,方母并没有表露出什么,作为一个“善于”为儿子前程把关的人,她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等待。
      就像曾经被医生诊断出很难怀孕之后,一次次在试管婴儿的失败结果中等待。

      看着儿子在换过一次座位后多出来的笑容,她只是不动声色。
      不动声色地继续看他在周末特意更细致地把电动车洗干净,看他理发后不再随性的鬓角,看他从果盘里多拿走一只橘子,看他衣兜里写着自己字迹却带有花纹的便签纸......

      直到高中的最后一次家长会,离高考还有一百天的时候,坐在座位上,看见正前方的空位的桌上摆着的那本便签和试卷上季菲的姓名,她才像一个蹲点已久的侦探一样,对着儿子不断前进的年级排名和第一名那栏上女孩的名字露出一个冷笑。

      后面的事顺理成章,方母在家长会结束后等在办公室,用拳拳的爱子之心陈述自己的发现——更多是“猜测”,接着开始追忆往昔、各种方法论证,漫长的铺垫后终于说出要给儿子换班的想法。

      那天办公室内外都是人来人往,方母慷慨激昂也不忘了指名道姓,正常的音量自然,轻而易举就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兵不血刃,对付一个连家长会都没人来开的小姑娘,她连见她一面的必要都没有。

      人人都在奔赴远大前程,但人人又都不介意奔赴远大前程的路上会多出一些八卦消遣。

      早恋在庞大的高中生群体中其实屡见不鲜,可一旦掺杂上家长和老师的因素,就会变成另一种形式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又或者梁山伯与祝英台。无论事实真相是什么,善意或恶意的窥探欲都在人群中蠢蠢欲动。

      于是写满题目的便利贴变成情书的变式,打水变成高中生常用的表达喜欢的手段,甚至偶尔的眼神交错也变成眉目传情......
      什么都像编造,但又什么都栩栩如生。

      所以星期一回到学校,迎接季菲的顺理成章变成周围人的八卦目光,这件所谓的“她耽误了别人的前程”的荒谬事,她居然还是从同桌斟酌字句后的安慰中最后一个知晓——

      也不对,最后一个知晓的人,应该是另一个当事人方林溪。

      但说实话,普遍意义下,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也就发生了,倘若两人都不从心,也无所谓影响什么远大前程,流言终将会散去。不过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又会有新的别人和谈资——

      如果方林溪没有在那时候就清楚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是喜欢季菲的话;如果季菲也是真的,对他没有一丁点喜欢的话......

      谎话说多了终究会成真,像是某种大概率下的报应。
      朋友。
      起初自我欺骗只是朋友,最后真的变成了界限再分明不过的朋友。

      已经高三了,让方林溪换班当然不可能,而方母旁敲侧击提议的可以给季菲换班的方案也被刘老师婉拒否定了。
      但也因为是高三,在老师家长眼里一个风吹草动都能变成燎原飓风的年级,即使是在没有“罪证”的情况下,两人也在立刻到来的下一次换位中被分到两端,课间操之类的一切也隔开,科任老师喊人起来解题的时候也会刻意避免两人挨在一起的情况。

      原本都已经“认罪”的季菲在这样的刻意下偶尔也会恍惚,明明自己没有做过任何十恶不赦的事情,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想法,甚至和方林溪之间都一直隔着一道泾渭分明的银河,难道仅仅只是因为那些没有说给过任何人的感动和好感,就要被人滥用死刑吗?

      又或者只是因为她没有了爸爸妈妈?没有了替她争辩保护她的人?

      “季菲,我妈说那些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么说......”晚自习后好不容易的间隙,好不容易的操场僻静处,方林溪语无伦次想要和她解释,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真的对不起季菲,但我真的不是这么想的,我......”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季菲佯装声线平静,打断他。

      少年时候,骨骼脊梁都是硬的。她拼命压抑面对他时一如既往躁动的心跳,却不敢看他青涩又满是紧张的脸孔。

      操场的香樟树永远郁郁葱葱,灯光昏暗,让人窥探不到未来。

      方林溪被她这么一问愣住,嘴唇动了动,良久也不能开口。

      他要说什么呢?
      他要怎么说呢?

      两个同样显得无辜的人,泾渭分明地站在对方的对立面。

      人生的分岔路口,即将到来的高考,疾声厉色的父母,被调换开的座位,周围人意味深长又心照不宣的目光。
      世界到底给人留下什么余地?

      方林溪毫不犹豫就能说自己可以承受,但季菲呢?她原本就是无辜的,凭什么也要承受呢?

      青春疼痛小说里只教人如何去爱,却没教过还没在一起的人要怎么自证。

      在这样的沉默中,生活居然真的又变得像从来没有过一丝褶皱那样。

      没有父母没有后盾的人,连反驳都显得太过孤零零。除了班主任,季菲没有和任何人解释,只在换位后继续独来独往,从走读变成住宿,在拥挤到只能看见标语的教室里,拼命着想要逃离自己的既定宿命。

      直到后来季菲才明白,无论是因为什么做出决定,他们其实早就已经放弃过对方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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