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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幕雪(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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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镇中人毒发了。
他们拿斧子砍破我院子的篱笆,几人冲进院子,砸烂我生活的一切。
他们愤怒地将我痛骂,各种粗野下流之语也全部攻于我身。更有甚者,拿起斧头就要向我砍来。
而我现在却无法与他们抗衡,在他们来之时,我正坐于榻上,享受的蔓延浑身的痛,灵力消逝,是对我逆天而行的罚,即便我是天地灵轮。
可那斧头还未近我,那人就已毒发,手臂颤抖,斧头掉落。
我艰难的撑起身子,将手指用斧刃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流出,又流进那人嘴中。不一会,便毒素全清。
我看出这种毒了,有结合刚才几人的言语,也才出了七八分。
原是那水,带了麝幻香毒。
我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如此?!
见同伴恢复,其余几人慌忙跪在我的面前,头猛地磕下,只是一眨眼,就已鲜血直流。
他们给我道歉,涕零如雨,求我帮他们解毒。
我苦笑。
仅仅只是一瞬间,我就从“恶人”变成了他们的“再生父母”。
于是我在掌心处,给予了我能给他们的最后的东西——我的鲜血。
当我给他们解完毒时,我鬓角的发丝已变得花白。
我让他们把我扶进镇,回到了那座百余年未来的曹家宅。我又叫他们搬来了几十只碗。
我割手,割腕,割破浑身上下一切可以流血的地方。那些碗一次次空着,又一次次被装满。
一上午终于过去,镇中的人也好了大半。而我的浑身都已呈现出枯死的白色,满头乌丝尽成华发。
这便是老去的身体吗?
我刚要起身,门外就撞来一对母女。母亲跪于地上,求我救救他的女儿。
我看得出,她快死了。
那磕头声响越来越大,我没去理会。
我蹲于女孩身前,将早已毫无血色的手腕置于她的嘴前,可怎么也挤不出一滴血液。
那母亲见状,抱着我的腿部,一瞬间泪如雨下。
我的腿部传来一阵生疼,却还是忍住。我出那把匕首,对着我的心脏处,缓缓刺了下去。
啊——疼!!
鲜血流出,顺着刀锋滑进女孩的嘴中。
我浑身发麻,再无法支撑下去,訇然倒地。
最后一丝薄弱的灵力也骤然消散。
在意识还未完全封闭之前,我看到那母亲欣喜若狂的神态,双手将女儿抱起,就奔向了院外。
我连苦笑都做不出来了。
一百年前,他们亲自把我封为尊神。
一百年后,他们把自己的“神明”从供桌上拉了下来,啖食了他的身体。
在梦中,我又遇到“他”了。
他背对着我,问我:
“值得吗?”
我沉默。
“你自己看看,你像极了那砧板上的肉,刀俎之下,任人宰割。”
“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
他转身,而这次,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如我所料一样,我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
“带我离开这儿吧——”
他伸出双手,而我却怎么也够不上。
我身上的铁链铿锵作响,将我向身下的沼泽拉去,愈来愈深。
“你能走,我却不能。”
当我再次醒来时,我被绑在了院中的树下。
天空中一声声炸裂,万里火海燃烧,滚滚火球于天际坠落,吞噬着这片土地的一切。
我面前站着一位穿麻衣的老者,他指着我大声喊道:“是因为他,才有这天罚,这妖孽假装救我们,让我们中毒,又让我们喝他的血,肯定没安好心!大家烧死他!!”
一瞬间,民意激愤。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我的目光缓缓掠过他们每一个人,有求我降水的镇长,有刚才还认我为“再生父母”的壮汉。
几个时辰前,他们跪在我的面前,磕破了头,求我救救他们。
而现在,他们啖食尽我的血液之后,竟反过来说——是我害了他们?!
怎么这么可笑啊!
这就是守护两百年的镇子,最后确实我亲手摧毁的?!
他们站在我的面前,要杀了我,以平天怒。
我讥笑。
对他们,也对自己。
原来他们口中的仁义礼爱,不过只是说说而已。
原来我耗尽心神守护的人类,竟从不会理我的死活。
原来他们真的只会因为自己,而将我置于死地。
原来......
呵。
我以为真心必然可以换来诚意。
我以为善良一定可以换来温情。
我以为只要我付出的足够多,我就一定可以融入他们,我可以作为一个普通人,安然无恙地活于这个世间——自由自在。
可是我错了,我错的彻底。
我竭尽心力两百年,法力尽失,青丝全无吗,最后算什么?
是魅餍,是妖孽,是祸害!
是他们人性的牺牲品。
就连我为何死、怎样死,都统统由不得自己选择。
他们站在我的面前,发出贪婪的号叫,像是红了眼的野牛群,坚硬的犄角横冲直撞,齐齐向我刺来。
一次又一次。
在我残破的身体上留下一片又一片血淋淋的空洞,流出他们贪妄的鲜血。
这便是我的命运。
多么悲壮啊!
呵。
多么恶心啊......
一把火于我的身边熊熊燃起,我无法挣开身上的桎梏。
我抬头望向“他”。
“帮我。”
他没说话,起手将绳子松开。
我冲他笑了笑。
火焰露出嚣张的嘴脸,在我身旁肆虐。
天火一团团下坠,燃上山林,满山焰光,照亮了方圆百余里。
那些人惊奇地望向这明昼般的光亮,竟大片大片地站于街上,然后屈膝跪拜,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着,像是一片乌色的海。
他们是在祭奠着何人。
院中一团天火落下,几人未曾反应,便已被吞噬,只剩一阵阵凄惨的喊叫。
而火焰无情,也瞬间侵蚀了院中所有的花木,他们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他们的根系于此,无论那开的多么高贵侬丽,却依旧无法离开这。
静默着等待死亡,才是他们的归宿。
身上的桎梏已落,而我却一步也迈不出去——我早已无丝毫气力。
我将上身向前倾去,直直地扑落于面前的火中。
这样的话,算不算是我自己的选择……
火焰迅速将我埋没,将皮肤烧尽,直窜到五脏六腑。
这是曹家老宅,我于此生活了六十年有余。
我记得这里的每株花草,也记得每缕风吹过时,又会发出怎样的响声。
这是我的故乡,也是我身心俱葬的墓地。
七情六欲,皆为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