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X中国》东东堂

2、【X原创】粢毛肉圆

　　“老板，我来了。”
　　跟随着木门推开时的风铃声，进来的人名叫丽娟姐。最近这段时间，每个周五晚上她都会来我的店里，所以我早早地就蒸上了她爱吃的粢毛肉圆。
　　“这肉圆好香啊，老板，我也要。”
　　蒸笼掀开后的肉米香很快就在屋子里弥散开来，其他食客闻到后自然也纷纷要求尝尝。这味道确实香，特别是在深夜闻到这味道，肚子不知怎得就会饿了起来。
　　教我做这道肉圆的就是丽娟姐。这道菜是杭嘉湖一带的土菜，丽娟姐就住在德清一个历史悠久的小古镇上。糯米需在水中泡上一整夜，这样吃起来才足够软糯。然后和晚稻米成比例搭配后掺入到加了葱酒的肉末里滚成球，再利用肉的粘性在外面重新滚上一圈米，放到蒸笼里蒸上一阵后就能出锅了。
　　一打开蒸笼就是满屋米的香味，入口后又是肉的鲜香搭配米的软糯，虽然知道这菜的人不多，可但凡吃过的人还没见过不喜欢的。
　　丽娟姐在孕育着这道菜的江南小镇上生活了一辈子。前年先生过世之后，只身一人的她才到上海来投靠自己的儿子。
　　说起自己的儿子，那是丽娟姐的骄傲，每见到人她都要炫耀一番。他儿子是一家大型企业的高管，薪水自然丰厚，而且还在市中心买了大房子。长相也是上等，身材高大，也没有像一般上班族那样发福，更重要的是那张脸虽然上了中年，但不知是不是保养得当，看起来就是二十岁小伙的模样，真是让人羡慕的长相。只是在老母亲的眼里，这儿子唯一的弱点就是还是单身，都这把岁数还没成家，在丽娟姐这辈人的眼里好像总算不上什么好事情。
　　“丽娟姐，今天又去相亲角帮儿子相亲了吗？”阿忠吃着肉圆，和丽娟姐寒暄起来。
　　“嗯，有几个小姑娘我倒是蛮满意的，你帮忙看看好伐？”丽娟姐拿出手机来，笨拙地划了一阵子终于找到了那些照片，一个个和阿忠讨论起来。这个女孩子有哪些优点，哪些缺点，就像是丽娟姐从小看着长大起来一样，但事实上丽娟姐只是今天才跟她们的父母相识，根本就连她们的面都没有见过。
　　“我看这个姑娘不错。”
　　“嗯，长得不错人也好，就是人家是外地人，想找个城里户口的好跟着落户。我儿子没有这里的户口。”
　　“户口金钱什么的也太现实了吧，果然结婚还是要找有真爱的啊。”泡饭三姐们听着他们的谈话忍不住插嘴道。
　　毕竟丽娟姐这一代也大多是靠介绍结婚的，这种情爱的观点对她来说果然还是太新潮了。
　　帮儿子相亲，就像是丽娟姐如今的事业一般，她继续每一天都在为这而忙碌奔波着。每天都准时出现在广场的相亲角，挨个看着来往来相亲的人的相片和条件，细细甄选后给孩子看，就算孩子最后一个也没看上她也没有因此而气馁过。
　　大约每个周五他儿子都要加班到深夜，而她也会趁着这一周唯一的空闲来我的店里。看着她每次疲惫的模样，倒是让人更心疼起她来。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日子，酒吧街上的客人不是很多，反串酒吧的小寿叔比往常要早一些来店里。
　　“小寿叔，怎么看你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阿忠见小寿寿倒了杯酒，忍不住问。
　　“还不是那些新来的年轻人，一个个也太傲娇了吧，连卫生也打扫不好就算了，还嫌弃东嫌弃西的。”
　　“你店里的卫生不是一直都有请阿姨搞吗？”
　　“那个阿姨有孙子回老家了，在找到新的前就想麻烦大家帮忙搞搞，谁想到最后变得一团糟，真是烦都烦死了。”
　　听到了这个丽娟眼里忽然有了些光芒，转过头来问：“你的店里招人吗？我可以去帮忙吗？”
　　小寿寿对丽娟姐上下打量了一番，阿忠在一边帮忙搭腔推荐了丽娟姐一番。
　　“说实话我那个地方又吵闹事情又多，而且还要干活到深夜，你觉得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我呆在家里也是打扫做饭，不如多赚点钱给我儿子筹点彩礼钱。”
　　“你儿子一个月都赚几万的，还差你的钱吗？”
　　“你不晓得，现在的女孩子都要求高得很，动不动几十万彩礼的。你别看我儿子赚得多，小伙子家家的没个家都吃光用光的，谁晓得他有没有钱攒下的。”
　　于是，丽娟姐就去了小寿寿的店里帮忙。

　　虽然只是为了消磨时间，丽娟姐干起活倒依然很勤快。这可帮了小寿寿的大忙，原本混乱的店里终于又恢复了秩序。
　　这样的情况维持到了那个周五。
　　刚刚进入了周末的夜店，自然生意红火得很，各色各样的客人也带来了各色各样的问题。每个人都在跑前跑后的忙碌之中，丽娟姐也不例外。
　　“丽娟姐，3号包厢里的客人喝多吐了，麻烦你帮忙打扫下。”她还没打扫完这一摊，小寿寿就又给了她新的任务。
　　抓紧搞完后她小跑到了那个包厢里，里面的客人正好玩在兴头上。不过一个孩子明显就已经喝醉了。吐了一地的他还在兴头上，硬是不服输要继续和别人干，不过好在和他一起的另一个男孩子劝住了他，不过两人也因为这样顺势抱在了一起亲热起来。
　　就算灯光再怎么迷离，丽娟姐也认得这个喝醉了的小伙。自己养了三十多年的儿子，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不过她并没有当场认破自己的孩子，只是像个与他陌不相识的清洁工那样清理完了被儿子吐得满地的污秽。
　　打扫完后有些没心思，丽娟姐站在包厢门口一时不敢离开。
　　“他喝多了，我先送他回去吧。”
　　直到和他一起的那个男孩子扶着他一起出来，和自己打了个照面。男孩子因为酒醉没认出自己，可还是礼貌地向自己说了声抱歉，然后与那男孩子相搂抱着出门打了车。
　　“丽娟姐，累着了吗？”小寿寿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拽回了她的思绪。
　　“哦，没有。”她回答，“对了，那个男孩子经常来这里玩吗？”
　　“以前经常来，两年前找到男朋友后很少来了，哦，就是和他一起那个有点可爱的男孩。说起来还有点羡慕，我们这个圈子里很少有能像他们那样持续这么久的关系的。”小寿寿说，“对了，35号桌的客人把饮料打翻了，能帮忙去打扫下吗？”
　　她赶紧应声，然后往店里走去。

　　结果，原本都在周五来的丽娟姐忽然在周日来了。
　　说来也巧，本来我是不做这菜的，可之前正好有剩下的米，所以就顺手又捏了几个肉圆。这下正好给丽娟姐端上来。
　　“今天不用陪孩子吃饭吗？”
　　“孩子单位组织去外地旅行了。”
　　“听小寿寿说你不去那里做事了？”
　　“嗯，家里有亲戚身体不舒服，我打算回老家住一阵子照顾他。”她原本只是用这个借口做搪塞，不过在几杯黄酒下肚后，她忍不住向我说起了那一夜在小寿寿酒吧里发生的事儿。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因为专心工作才不想娶妻，结果没想到他是喜欢男人才这样的。”她喝了口黄酒说，“说实话，我挺为自己感到失望的，这么多年都没注意到这一点，我作为妈妈应该算是很失职吧？”
　　“这个嘛……也不能算是吧？”
　　“到现在为止我也不敢和他谈这件事。那孩子带着秘密在社会上生活已经很累了，回到家来还要面对我，该有多不容易啊。我从来没想过无形之中，自家做的这些事，反倒给他带了这么大的负担。”
　　“这样的话跟他说明白会不会更好？抛开这一点，他还是希望你能留在他身边的吧？”
　　“怎么留在他身边？我就能抛开这事儿放下了吗？”她苦笑了下说，“先生去世后，我可是把抱上孙子当成余生理想的老年人啊。现在忽然发现了这个事情，摆明了自己怎么努力都没法过上自己想了一辈子的日子了，就像是自己搭了这么高的楼忽然之间就塌了。我又该怎么办呢？余生虽然不长了，可我又要怎么去过这段余生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给她杯中又斟上了黄酒。
　　她一口干了那杯黄酒，叹了口气说：“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但我好想那天快点到来。总有一天我会想开的，不知道要过多久，但还是需要些时间，等到那一天，我就会祝福他们两个的。只是，那一天要是早一点来就好了。对吧，老板？”
　　深夜的电台里开始播放起邓丽君的情歌来，我们都不再对话，静静地听着那首小曲。

　　那大概是三周后，我收到了一个特别重的包裹。拆开以后才知道是丽娟姐寄来的糯米。江南在历史上虽然是中国的粮仓，但工业发展之后，江南产的米能上市的并不多见了。收到了这袋糯米后，我迫不及待地用它做了一笼粢毛肉圆。米香伴随着肉的鲜气很快就在屋里蔓延开来。
　　食客们闻到了香味后纷纷点单，我看着他们满足的模样时，店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一位三十几岁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站在店门口问：“我听说这里可以吃到粢毛肉圆？”
　　“嗯，快找个位子坐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