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X中国》东东堂

1、【X原创】红油小面

　　一天结束了，大家都开始回家的时候，我的一天开始了。菜谱只有这些，但只要我会做，菜单上没有的我也会为你做，这是我的经营方式。营业时间是午夜12点到早上7点，大家都称作是深夜食堂。你问有没有客人会来？我想，客人还是挺多的呢。

　　“老板，二两小面。”
　　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店里响了起来，不用转头就知道是建好先生。建好从事建筑业，照他的话说他的名字就像是注定了他要从事这个行业。他从十六岁就从重庆的一个小山村里出来学了泥水，经过近三十年打拼后，现在的他已经是一家小建筑公司的老板。
　　“又忙到了这个点吗？”我把做好的小面端到他的面前，随口寒暄了一句。
　　“嗯，最近在忙着投标的事情，明天就是交材料的截止日。”
　　“以为你做了老板就会悠哉一些，没想到比以前更拼呢。”忠先生给他分了他一杯酒说道。
　　但建好却拒绝了忠先生的好意，回答说：“我只是出来偷个闲，等等还要回公司继续工作。下次好好地赔您老喝一杯吧。”
　　好在忠先生是个容易体谅的人，并没有纠缠，继续顾自己喝了口酒说：“是在刷SNS吗？”
　　“嗯，最近这个在娃娃儿里好像流行的很。”建好耍着手机说，“你也玩过这个吗？”
　　“玩是玩过，不过搞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按哪个键啊，哈哈哈。不过，怎么忽然玩起这个来了？是看上哪个小姑娘了吗？”
　　“怎么可能，只是想看看娃娃的主页。最近忙着工作都没有时间陪他，想看看他最近在关注些什么。”
　　“这么说来，你家公子今年要參加高考了吧？”
　　“就是说呢，下星期就要高考了，但我现在心底还没底他能考到个什么程度。”
　　“不用担心，看你努力的样子就知道儿子也一定是个努力的人。”
　　建好的脸上生起了一朵乌云，然后说：“他有没有在努力呢？其实我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跟儿子搭上话了。”
　　“吵架了吗？”
　　“要是吵架就好了，找个契机就能和解。问题就出在也不是吵架，就是话题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不知道怎么开口交流。”
　　我笑了笑，我能理解这种状况，我们作为男孩的时候不也有这么一个阶段的吗？什么话都不想跟父母讲，也不是刻意逃避父母什么的，就是不想开口。
　　“但是有空多陪陪孩子，有时候也不需要聊上多少话，只要在一起不就好了吗？”
　　“说的也有道理。”建好嗖地一口就把面吸进了嘴里。
　　就在这个时候，阿龙带着小弟从外面进来了。正巧坐到了建好边上的位子。建好抬起头来跟阿龙打了个招呼，正巧这时面碗也正好见底，于是便跟我们告辞了。他离开的时候，阿龙的小弟正巧从外面进来和建好照了个面。
　　我给阿龙端上红香肠，这时小弟正好问阿龙：”大哥，那个是那家建筑公司的老板吗？“
　　阿龙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夹起一根香肠吃了一口。
　　“大哥，我听到风声说他的那家公司状况不是很好，我们借给他的那笔资金没问题吧？要不要先叫上几个小弟去提前要回来？”
　　阿龙连吃了三颗香肠才回答说：“不要多管闲事。”
　　“大哥不愧是大哥。”看到阿龙淡定的表情，阿贤的眼神里又露出无限的崇拜。

　　第二天深夜，建好又来吃小面了。
　　“怎么不开心吗？”忠先生见了建好后问。
　　这一次建好接过了忠先生给他倒的酒，一口干了后说：“嗯，这次投标又没被选上。”
　　“胜败不是商场上的常事吗？”
　　“也是，自从领导班子换了之后，所有的市政项目都被浅川工程拿去了。”
　　“改朝换代了嘛，那不去打打新的关系吗？”
　　“也试咯，但终究没有那边来得硬。”建好叹了口气说，“公司已经三个多月没接到任何新的工程咯，之前在北方的几个项目，工程都建好几年了，工程款被拖着到现在也不结。唉～”
　　听到他的叹气声，总觉得忠先生的那杯酒不够的样子，我又给他烫了一壶。
　　但他却一口气吃完了面站起身说：“不用了，今天想要早点回家。昨天听了老板的话觉得很对，也不用刻意地去想怎么和孩子交流，只要多花点时间陪陪他就可以了。”
　　他转身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阿龙，原本要走的他却问阿龙：“龙哥，有点事情想跟谈下不知道……”
　　“我已经知道了，我这里的部分晚点还没关系。”
　　“那就太谢谢龙哥了。”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建好好像是阿龙借贷公司的常客，两人是因为这样才建立起的关系。不过据说建好的信誉很好，虽然利息不低，但每一次都能按时给阿龙还钱。打算延期借款，这还是第一次。

　　那一夜，建好难得那么早回家。打开门他只见到昏暗的客厅，儿子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吃着薯片一边看着电视。
　　建好犹豫着在他边上坐下，跟他一块儿看了会儿那部新拍的喜剧。可是电视里节目的笑点他体悟不到，只是看儿子在那儿不停地大笑着。
　　建好静静地坐了好久，无意间看到了挂钟里的时间，然后问：“明天不用上课吗？”
　　“考前调整，放假一周。”
　　“考试是什么时候？”
　　“后天。”
　　“书都看完了吗？”
　　“嗯。”
　　“这次考试有把握吗？”
　　“嗯。”
　　“大概能考上什么程度的学校？”
　　“反正能考上大学念。”
　　“专科也是大学，一本也是大学。”
　　“对啊，你也这么说了，反正都是大学，只要有大学上不就好了。”
　　建好的火气又上来了说：“你就不想努力一把，把自己的生活过好一点吗？”
　　“努力有用吗？你现在的生活是努力出来的吗？如果妈妈没有死，没有那个司机的赔偿金和意外死亡的保险金你会有钱开起那家破公司吗？到头来还不是运气？还有……别人的牺牲。”
　　面对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而来的言语，无法回复的建好忍不住甩出了一个巴掌。等理智重新控制他的身体时，眼前已经只有那个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男孩。
　　“而且，人牺牲这么多到最后根本就连一点意义都没有。现在还吸着妈妈血过日子的人，却早忘了自己是在靠什么生活。”
　　不给建好反驳的余地，孩子顾自己跑进房间关上了门。

　　建好有点后悔，不，是相当的后悔。
　　明明就只有自己知道，那是最后一次和孩子的对话。自己也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又和孩子吵上了。这一切在那一刻看起来，就像是自己的宿命一样，把自己逼到绝对的角落里。

　　孩子高考之后，建好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公司账上的数字所剩无几，根本就抵不上债务的千分之一。联系不上他的第二天，公司的员工就在债主的压力下停止了办公。官司一件接着一件的到来，可他依然没有露面。
　　家里的房子被法院强制执行抵债，儿子在他离开之前就已托付给了亲戚家。
　　不过，原本一直对他冷淡的儿子，在他失踪之后却开始拼命地找起他来。儿子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在花了一个暑假找他无果后只能在亲戚的帮助下去大学报到。不过他心里也放弃了寻找，他知道，就算是真的找到了他，也不一定会是件好事。
　　原本在全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公司老板欠债失踪事件，没过多久就又被新的传闻掩盖了。
　　建好终究离开了我们的视野，被放在了不会去回忆的那部分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