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第 29 章 ...

  •   发呆到傍晚,阁外突然来了人,传话说定远帝有请,池畔淡淡的“嗯”了一声,换了套正式许多的衣裙和发髻,跟着带路的人去了兴德殿。
      兴德殿是帝王下朝后处理朝政的宫殿,许多时候公务太过繁忙,帝王便会直接宿在这边,不去后宫了。又因着是皇帝常居的地方,雕梁画柱自不必说,内饰也大都是外来使臣团进贡的稀罕玩意儿,奢华又奇特。
      池畔上次入世时也来过几次,但印象不深,如今时隔多年又再次踏进了“兴德殿”的地界,没想到“德行”没感觉出来,“酒池肉林”倒是感觉出不少。

      池畔对定远帝微微颔首,算作打了招呼,谢绝了定远帝请她落座的提议,她不坐,定远帝也不敢在神女面前造次,便也只好站着。
      屋内的宫人一时间腰弯得更低了。
      池畔一进殿内便看到了或跪或站的数十人,魏宇、程封、方左宜,连康译松也来了,一头白发和过于苍白的肤色在人群中尤其显眼,目光移到沉默静立在一旁的程念辞身上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后自然转开了,对定远帝道:“可有事找我?”
      定远帝点头:“兹事体大,想请神女大人做个见证。”

      旁人都说了什么池畔压根儿没听,注意力全被微敛眼皮的康译松抓了过去。康译松在察觉出有人看向自己后睁开双眸,平静无波的目光和池畔投来的视线交汇起来。
      片刻后,康译松忽然对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与此同时,换做程念辞开了口,池畔的耳朵里终于听进去了旁人的话,第一句话就听程念辞说道:“儿臣昨日便已查明真凶,震惊之余又实感痛心,思量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将真相告知父皇。”
      程念辞的头微微垂着,教人看不出他的表情:“仵作验尸验出了魏相身上残留的余毒,和他生前喝过的那饼茶上所验明的毒素相符合,那饼茶是魏宇从好友许缨处得来的,许缨已被方少卿派人羁押,且已招供。他说——”
      程念辞直起身,目光轻飘飘落在了程封身上:“这是七皇子程封特意嘱咐他要送给魏相的。”

      程封猛地站了起来,一脸震惊:“一派胡言!”
      “不信?”程念辞仍旧是一副淡淡的态度,“也对,空口无凭,既如此,那便传来证人证物好了。”

      人证物证俱在,程念辞这次分明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目的就是为了拉自己下水!
      程封咬牙切齿的一把推开了呈着证物的宫人,直接跪在了定远帝面前:“父皇,儿臣确实送过许缨一饼茶,可是从未下过毒!也不知道他会转赠给魏宇!望父皇明鉴!”
      定远帝抬手制止了程封还未出口的话,目光沉沉地盯着程念辞:“果真如此吗?”
      他扫了眼康译松,在得到了回应后又接着道:“可朕却听闻,魏爱卿是死于猛禽撕咬,这猛禽——似乎是你饲养的。”

      池畔在听到这句话后愣住了,心底一时有些发虚,看清宫人呈上来的已经死透的曛蛇后这点心虚达到了顶峰,垂在身侧的手指蹭了蹭袖子。
      ……完了,还真是我放出去的那条。

      池畔又看了眼程念辞,见他神色依旧如常,仅有的一点心虚打了个转儿,马上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定远帝本就铁了心要罢黜阿溪的太子之位的,就算我不放出去咬人康译松也会想办法拿回来,说不准到时候还要有人受伤。那就不怪我了。

      程封立刻指着死透的曛蛇叫嚷起来:“明明是你做的,还想推到我身上诬陷我!”
      程念辞平静道:“证据呢?”
      康译松得了示意,上前一步行礼道:“曛蛇难见,更难饲养,饲主需以自身血肉为食,二者从此以后便有了关联。若真是太子殿下养了这条曛蛇,取一滴血滴在曛蛇尸身上,不出一刻便会消失。”
      康译松抬起眼,对程念辞微笑道:“臣斗胆,可否取太子殿下一滴血?”

      “慢着。”

      池畔冷淡的嗓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她身上的宫装繁复绮丽,勾得暗纹都是用金丝线绣上去的,裙尾极长,向前缓行两步时,周围的人被她的裙摆扫得不自觉后退了段距离,生怕亵渎了神女。
      “你们在商议的要事我已大致清楚,此事先按下不提。”池畔的手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光芒闪过,一块寒冰凭空出现,浮在了掌心上。
      她拿起冰块,直接上手掰开了曛蛇的嘴,将冰块塞了进去,特意压得死死的,做完后又检查了一番,似乎是确定它的牙齿不会伤到人了才松了手,走到了定远帝面前:“曛蛇确实难见,上次见到还是在成高祖初初开国时碰到的。它生性凶猛,食人精血,蛇胆是大补之物,有延年益寿之效,你可以用来泡酒。”
      池畔转身,对宫人点了点头:“可以取血了。”

      所有人都屏息注视着程念辞的指尖,那滴鲜红的血液在他们眼中似乎都成了慢动作。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手指上时,程念辞的目光却落在了池畔身上。
      池畔瞳孔微动,和他投来的视线撞了个正好,中间隔着数人,两人便这么静默无声的遥遥对视着。
      那滴血落在曛蛇身上,一息、两息,一刻、两刻,仍旧在它的鳞片上。
      康译松脸上的笑不知何时消失了。

      池畔站了许久,等得都不耐烦了,冷声问道:“还未好么?”
      康译松对定远帝轻轻摇了下头,定远帝硬压下黑沉的神色,保持着最后一丝风度,道:“此事今日便到此为止,步辇已然备好,叨扰神女大人了。”
      领路的宫人矮身上前,恭敬地请着池畔,意外的,她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兴德殿的意思。
      池畔环视一周,开口道:“此事既已发酵至此,那便摊开说明白了。你们想找出杀害魏平风的真凶,程念辞说凶手是程封,康译松说凶手是程念辞,按照现在呈递的证据来看,孰是孰非还不明显么?”
      池畔朝端着木盘的宫女勾了勾手指,在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后,拿过了上面的证物,垂眸看了几眼:“若不打算处置,此事便就此作罢,日后也别再拿出来说事。”

      涉及到朝中重臣性命的重案,在池畔的三两句间就成了不会再提、也不值一提的小事。
      离开兴德殿前,魏宇自是不敢对池畔有所微词,全把过错推到了程念辞身上,怨毒愤恨的目光死盯着他不放。

      程念辞只当作没看见。
      没了父亲依仗,日后连还能否作威作福都难说,他甚至还未入仕,一介平民罢了,也没资格再见到自己。
      丧家之犬,不足为惧。

      池畔半道从步辇上下来了,摆摆手,没让人跟着,宽大厚重的衣摆在地面上拖行,绕过了前方的拐角,果不其然看到了候在那里的康译松。
      康译松揣着手,唇角的笑淡了不少:“神女大人真是好手段。”
      他原本做了万全的准备,不管曛蛇是否真的咬到过程念辞,他都能让那滴血被彻底融合吸收掉,可谁知半路杀出了个池畔,在所有人因为和她距离过近渐渐忘记和她的差距时凭空变了浮冰出来,提醒了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定远帝——站在众人面前的是传闻中的神女。
      而不出所料……那块寒冰就是让他的准备付之东流的缘由。
      “你对太子殿下如此维护,也不怕陛下忌惮。”康译松眼神沉静,“陛下对你已起疑心,你以为这件事不再提及便算完事了吗?他在太子的位子上坐不久,你能护得了一次,待你日后离开,还能护得住吗?”
      池畔:“哦。”
      池畔慢吞吞地道:“未雨绸缪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便到时再说。”
      康译松揣在衣袖内的手指微动,一直沉着的神色突然间松了不少,盯着池畔看了片刻,忽然极其灿烂地笑了起来,道:“看来神女大人对自己的术法颇为自信。那就如你所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康译松话音未落,下一刻,池畔的眼前陡然出现了一阵刺眼的白光,莹莹的光亮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夜色幽微,照得她整个人在晦暗不明的道路上格外惹眼。
      光芒散去,池畔仍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活动了下手脚,没发觉自己哪里出了毛病,略带疑惑地望向康译松:“这是晦梦?怎么一点用处也没?”
      不及康译松出声回答,不远处忽然横插进来了一道声音:“在这里做什么。”
      康译松眼皮一跳,一抬起头,便听程念辞淡淡地道:“康国师,时辰不早了,你若无事,就早些离宫吧。”
      康译松垂着头,回道:“是……太子殿下。”

      将池畔送回了神女阁,程念辞并没有立刻离去,在她身前沉默地站了半晌,良久,轻轻地叹了口气:“就这么信任我吗?若是我没及时赶到,你若着了他的计又该如何?”
      池畔还在奇怪被康译松改过的名为“晦梦”的阵法为什么不起作用,闻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道:“你若是不来,我也自有办法应对。让你来找我不过是最容易的保底。”
      程念辞“啧”了一声,脸色臭了起来。

      方才在兴德殿内两人遥相对视,程念辞久违地听到了池畔直接传音给自己的话:“我待会儿有些事要做,你记得来找我。”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阿溪,我心里有数,不必担心我。”
      次次让康译松先她一手,被动向前迈步的感觉太过不好,池畔本来又因为接连插手凡事、外加和天道作对连术法都不能再无拘束的随意使用,这次她甚至能明显感觉到在聚出那块寒冰后连一丝一毫的法力都用不出来了,便想顺着康译松的计划走,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程念辞先当着所有人的面回了东宫,去找她时直接走了密道,跟着她来神女阁时也小心避开了旁人耳目,康译松另有所图,大概率不会主动将和池畔见面的事说出去,遑论又遇到自己了。没了后顾之忧,他也没急着离开。

      神女阁阁内没建地龙,也没个取暖的火炉,冰冷刺骨,没有丝毫的人气儿,程念辞都不知道池畔住了这么多年是怎么做到让阁楼和没人时仍旧一模一样的。
      池畔看出了他有些冷,正要开口说“你可以回去了”,忽然间,眼前一阵眩晕,连带着周遭的景物都在扭曲变换;无数的人脸和人声像炸了锅一样往耳朵里钻,笑着叫“小辞”的,生气地喊“池然”的,沉默哽咽的,语调平淡却难掩悲痛祈求“你别死”的,吵得人头疼;程念辞的脸也渐渐模糊,不等她将自己移到卧房,不过转眼间,所有的一切最终都趋于了黑暗与寂静。
      她无声地倒了下去。

      程念辞简直懵了。
      上一刻还正好好说着话,不过几息池然便像中邪了一样没了声音,人也栽了下来。他手忙脚乱的去接,心里震惊,手上还是尽量放轻了动作,把人抱回了卧房的床榻上放了下来。

      程念辞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如此,甚至还想着去叫御医。最初的慌乱过后,他倏然冷静了下来,做好了暂时先不回东宫的打算。
      池畔阖着双眸,丝毫没有反应,神情平淡安详,呼吸极轻,若不是胸膛微微起伏着,简直就像是没了声息一样。
      这时候的她明明没了往常的冷言冷语,人也平和安静,可却总给人一种只可远观的高傲感,和人隔了壁,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罪过。
      盯了池畔片刻,许是程念辞自己也反应过来这种做法多么有悖端方了,别过头,轻咳一声,隐在碎发中的耳朵尖有些泛红:“……罢了。你既信了我,我也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池畔自是无法回应。
      不知道她何时会醒来,程念辞燃上熏香,给她温着一壶茶水,又向上盖了盖被子,自己躺在了窗边的软榻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