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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烟雨濛城(十一) ...

  •   摆放棺材的轿子被一点一点抬上石桥,踏上台阶的那一刻,连商明显感觉到濛城几天来连绵不绝的雨停了,身上也干燥,完全不像刚从雨中走过的样子。
      “怎、怎么回事?”老鸭转过头来看他。
      连商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路上凄凄切切的乐声骤停,轿子也一并被放在了桥中央。

      咚——咚——咚——

      沉闷的撞击声回荡在众人耳边。

      “喂!喂!”老鸭推了推自己身前的轿夫,轿夫一动不动,目光直视前方,面无表情。
      “连哥!于绛绛!阿茵!”老鸭左右环视,方才跟在他身后的三人全消失了,整支迎亲队伍停在桥上,一呼一吸间像是只有他一个活人。
      老鸭双手颤抖,几乎抓不住两只鸡笼:“完了……”

      他提着鸡笼就想跑下桥,却不料刚刚踩上下桥的台阶,双腿如重千斤,无法动弹。
      咔——咔——
      八个抬轿的小厮缓缓扭过头,接着是洒银钱黄纸的婢女、乐师、抬彩礼的奴仆……
      那一张张敷满白面的脸开始脱落……露出了裹在面皮后的另外半张脸——惨白的皮肤、僵硬的无机质的笑容、脸颊上红红的胭脂、眼眶中未被打磨过的粗糙的木料……
      那面皮底下藏着的是木人!

      “啪——”
      老鸭脸颊一痛,双眼霎时回神。
      两只鸡笼掉在地上,老鸭捂住自己的脸:“连、连哥……”
      “抱歉。”连商收回手,“你刚刚被魇住了。”
      于绛绛和阿茵在一旁一脸紧张看着他。
      老鸭砸吧砸吧嘴:“你俩……没事?”
      “应该也是吃了圆子的原因,我俩好好的。”于绛绛摇摇头,“轿子一停你就站在原地不动,怎么叫都不醒,我们就只好……”

      “连哥你没事吗?你也没吃圆子啊!”老鸭看向连商。
      后者摇摇头:“先前被魇过一次,可能有抗体了。”

      他们正说着,便见谢晚声左手拖着何超右手拖着许妍过来了。
      几人将何超和许妍并排放在桥中央的空地上,老鸭看向连商:“连哥,要不你再去扇两巴掌?”
      谢晚声了然:“哥哥,原来你刚刚是这么叫人的。”
      他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将闭合的伞递给连商:“还是我来吧。”
      谢晚声的手指在何超和许妍的太阳穴处轻轻点了两下,见两人蹙紧的眉毛松开,收回手重新站到了连商身旁。
      “因为那瓶药?”连商问道。
      谢晚声笑了笑没说话。

      “现在怎么办啊?”老鸭看了眼逐渐暗下去的天色,迎亲队里的人也像是被魇住了,维持着之前的动作一动不动,让他想起了意识迷乱时看见的那些半人半木头的玩意儿,没忍住一个寒颤。

      咚——咚——咚——

      从他们上桥起那沉闷的撞击声就没停过,像是攥紧的铁拳,一下又一下打在众人心里。

      “唔。”许妍捂着脑袋,煞白着脸悠悠转醒,“我……没死么?”
      “且活呢。”老鸭叹了口气。
      “我刚刚看到阿烟了。”许妍顿了顿,“她被木人抬着上了桥,和我们的队伍撞在一起……我还没看清她的脸,就被一场大火包围,我还以为我已经死了……”
      她干燥的嘴唇微微发抖。
      何超在许妍说话的时候就已经醒了,手脚冰凉坐在地上愣愣看向众人:“我……”
      忽而一阵妖风袭来,将散在桥上的黄纸和银钱吹向空中,往众人身上扑。
      何超赶紧抬手抵挡,但还是莫名呛了些烟灰,咳个不停。

      夜完全黑了。

      咚——咚——咚——

      “嘶——”何超捂住额头,鲜血从七窍流出,被一直守在旁边的老鸭看见。
      老鸭颤抖着手指:“你你你、你流血了!”

      “流血?”何超是感觉脸上莫名湿濡,可伸手一摸又什么也没摸到。
      他抬头看向众人:“怎么了?”

      刺耳的唢呐声骤响,弥漫着浓雾的另一头依稀可见几个黑影。
      众人齐齐看过去,伴随着熟悉的撞击声,一顶花轿从桥的对面缓缓显出身形——

      “下午攻击我们的那个胖子!”老鸭指着八个轿夫中左前方的那位。
      那人衣着现代,和旁边几个红衣白襟的木头人完全不同,但脸上僵硬的笑容却一模一样。
      何超吓地连滚带爬缩在后面:“是她……是她!”

      木人踩着圆台,没有腿,抬着轿子一步一跳、一步一跳,缓缓上了桥。
      方才他们耳中沉闷的“咚”声,大概是木头圆台接触石桥的撞击声。

      连商抓着何超衣领,免得他慌不择路下了桥:“你见过?”
      “见、见过……刚刚就是她要杀我!蛆……对,蛆!那些蛆会吃人……会吃人!”何超声音颤抖。
      老鸭撇过脸去不忍看他。
      此时的何超满脸都是血,汩汩红泪还在从眼眶往外冒,在夜幕中瞧着比那些木人还要可怖。

      唢呐声仓促一断。
      花轿在撞上前稳稳停在了他们对面,桥面狭窄,根本没办法容纳两个八抬大轿并行。
      走在最前面洒红纸的木人“嘻嘻”笑着,一双绘上去的眼睛弯成缝。

      “你们,是来迎接新娘子的吗?”

      女孩儿的声音……
      连商皱眉看向它,莫名觉得说话声音非常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嚯。”谢晚声失笑,“原来如此,你藏得还挺深啊……如意?”

      如意?!
      众人大惊。

      老鸭咽了咽口水:“你说轿子里那个是如意?”
      “没啊。”谢晚声摇摇头,“谁知道轿子里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刚刚那个声音一定是如意……或者说,李烟。”
      他说着,眸子往旁边轻轻一瞥。

      那声音顿了顿,又道:“你们不是来迎亲的吗?东西都没拿对……”

      话音未落,原本桥上干燥的空气突然变得湿润起来,零零星星开始飘起了红雨,那红雨一落在身上便烫出焦黑的伤痕。
      “卧槽,好痛!”老鸭缩着身子四处躲雨,那雨丝诡异,不会点燃衣服,但会直直地烧他皮肤。
      连商撑开伞,眼睛瞥到装着汪家兄弟的轿子,忙道:“快去轿子里!”
      许妍闻言看了一眼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何超,骂了一声,和老鸭一起拖着他就往轿子里扔。
      于绛绛手有些抖,雨越下越大,但飘在她指尖只留下了些许不太明显的红色水痕,没有烧伤,也没有痛觉。
      “这圆子吃得真值……你说是吧,阿、阿茵……”
      结合谢晚声刚才的话,她大概是明白了,虽然仍旧有些不可置信。

      绣着精致花纹的轿帘被一只手从里面掀开——鲜红的蔻丹,惨白的皮肤,和上面零星的尸斑。
      凭借这只手,外面几人大概能判断,这是五年前死去的盛烟。

      头上的凤冠摇摇坠坠,她残存的半张脸还依稀保留着生时清秀的容貌,唯一完好的一只眼睛没有眼白,只有被怨气侵染的无尽的红。
      另外半张脸爬满蛆虫,在眼眶中、微启的嘴唇中、脸颊的腐肉中蠕动。
      冲天的恶臭朝众人扑去,于绛绛捂住嘴巴,差点吐了出来。

      连商皱着眉头,想起了之前在莲塘中看到的那些画面,那时的盛烟青春靓丽,落落大方……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淌着水的绣花鞋踩在石板上,她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呜咽几声,朝连商伸出手。
      蛆虫从袖子里爬出,蠕动在她手腕上。
      连商看向她,叹了口气:“你想要什么?”

      无论是于绛绛,还是轿子里透过窗户朝外面看的几人都惊得瞪圆了眼。
      于绛绛不由发问:“你、你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连商摇摇头:“感觉。”

      盛烟指了指身后的轿子,喉中又呜咽了几声。
      连商眉峰一动,手伸进风衣外套中,摸到了下午从巷子里拿出来的那个木人。
      他将木人递过去:“这个?”

      盛烟连忙去拿。
      却不料尖利的红指甲划过连商掌心,顿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血痕,星星点点往外渗着血珠。
      “哥哥!”谢晚声见状立刻从口袋里拿出丝巾给他按住止血。

      盛烟握着木人,看看连商又看看谢晚声。
      于绛绛咽了咽口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从这女鬼的动作里看出了些许疑惑!

      “唔、唔唔、唔——”盛烟指着老鸭他们逃命时扔在地上的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如意的声音才从站在轿前的女童木人中传了出来,语气怪怪的:“七样东西,现在只有四样,你们只有四个人能下桥。”
      “等等。”连商喊住她,朝谢晚声伸出手,“簪子借我一用……谢谢。”
      谢晚声刚刚给他抹完药,闻言脸上顿时有些不高兴:“哥哥为何要和我说谢谢,这么生分……”
      话虽这样说,却还是乖乖掏出了簪子给他。

      他像是早知连商要做什么,按着上面的银饰往下一滑,簪子底部弹出了一块锋利的尖刃。
      连商接过簪子,走到那堆被扔下的东西前,谢晚声在后面给他打伞。

      那转瞬就能要人命的雨仿佛对这些生鲜没有半点威胁,鸡笼里原先安静的鸡见连商过来还抖了抖翅膀。
      “抱歉。”连商将那只抖翅膀的家伙捉了出来,尖刃刺进它喉中,往下用力一划。
      鸡鸣戛然而止,鲜血流了连商满手。
      水袋里的鱼见他将还在滴血的手伸了过来,吓得疯狂摆尾,可惜还是没能逃脱,双眼翻白,血染红了水袋。
      “抱歉……”

      连商垂着眸子,将簪子还给谢晚声,左手提着死鸡,右手提着死鱼,扔在了花轿前。
      如意脑袋咔咔咔转动,看向地上的两个死物,笑得更开心了:“还差一个。”

      一红一白象征着一生一死,两种活物已经被尽数归位,还能差什么?
      于绛绛大脑飞速转动:“还能差什么……酒……酒!”

      她看向连商:“酒庄老板说黄酒办白事,白酒办红事,放在一起不就是……”
      正说着,连商和谢晚声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小姑娘还挺敏锐。”谢晚声夸道。
      他拿过阿茵手上的白酒倒入于绛绛的黄酒中,摇了摇酒壶,看向如意:“够了?”

      如意依旧弯着眼睛,没有说话,但顷刻间,花轿、木人、红雨、鬼新娘,纷纷裹进了白雾中消失不见。
      于绛绛长吁一口气:“活下来了……”

      “这可未必。”红雨散去,谢晚声笑着收了伞。
      于绛绛一颗心再次吊起:“什、什么!”
      谢晚声看着回过神来的汪府迎亲队伍,摆摆手提着死鱼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老鸭三人也跟着从轿子上下来,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受了伤,其中何超伤得最重,众人看他模样凄惨,索性把最好拿的黄白酒给了他,老鸭给他扛猪腿。
      连商拎起地上那只死鸡的脖子也跟着回了原位。
      唢呐铜钹声再次响起,桥对岸的白雾散去,迎亲队伍重新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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