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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攀谈 ...


  •   为什么会遇见这种事情?

      柳安安紧紧抱着自己双臂,躲在安全带后头,紧紧缩着身体,眼睛睁得很大很大,眼泪噙在眼里不敢落。车开的很快,她不敢去抢夺方向盘,一是怕再刺激到司机,二是怕抢夺中真的造成车祸,两人从高架上栽下去。

      可是她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柳安安神经质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红艳的唇上咬着白森森的一排牙齿。这片土地就是落后的,被诅咒的,人们像狗一样蠢,只会□□下崽咬来咬去,她的人生还不够倒霉吗?她只是要逃脱自己的过去,她认真工作,任劳任怨,戒烟戒酒,拿着被剥削后的一点薪水,在大城市活得用力却沉默——她为什么要遇到这种事?就因为她回来了吗?所以这片土地带给她的厄运也如影随形?

      女人对柳安安说别怕,咱们要去的地方只有一小时车程,跟车站正好在县城的对角。

      哭是没用了……柳安安心想,要是她只是想大家一起死,干脆一上车就急打方向盘来个车毁人亡就好了,这么麻烦,还要去什么地方,肯定还有目的,有目的,就能挣扎一番。

      她仔细看着车内的事物:这是一辆很普通的出租车,硬要说有什么特殊…就是挺干净的,前后视镜上挂着一个小葫芦:葫芦福禄,保平安的东西。前车窗下雨刷器似乎压着一个小本。柳安安觉得像驾照。

      女人衣装整洁,戴着出租车司机的那种白手套。

      女人边开车边看了柳安安一眼:你不怕啦?

      柳安安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回答:我害怕……你会放我回家吗?

      女人冷笑了一下:回家啊?你回什么家?家里人都不来接你?

      柳安安咬着嘴唇尽力地笑:李姐——我看软件上你姓李吧?李姐,你放轻松点,你开着车,我能跑到哪儿去?李姐,我叫你一声姐姐,大家都冷静点,不然别还没到地方就从高架上摔死了,李姐,你这是要开到哪儿去啊?

      女人冷冷地看着她,讥笑道:你管得着吗?你别花言巧语的,我不会再上当了。

      再?什么叫“再”?

      柳安安一惊,脱口而出:李姐,你认识我吗?她反应过来,又立即补充:要是我以前做错过什么……

      女人:别废话了。

      柳安安果然不敢再废话,只敢悄悄盯着女人的侧脸:鼻子挺高,就是瘦窄得像个铜管,眼窝深陷,一副阴鸷样,有点眼熟,说不定是神似什么杀人狂变态:上车时怎么会觉得她好相处!看她这副样子,说不定不是真的想大家一起死,又没准是……

      柳安安越是想,哭声越是终止,终于不哭了,暗自觑着,后脑依在玻璃窗上,恨不得雨点透过玻璃把自己打得更清醒更机灵,狠狠掐了下手心,鼓起胆量憋出一声长叹:“李姐…你要是不愿意就这么了了,咱们今晚上遇见,也是一段孽缘……我十七的时候高中毕业,就到外地读大学,读完本科读研,读完研留在那儿工作:一晃都快十年了,这么多年没回老家来,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变化…”

      柳安安看不出女人具体的想法,但总觉得她放松了一点。

      女人淡淡说: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变化,我不清楚。

      柳安安套着近乎:李姐,您是外地人呀?

      女人猝然爆出一声冷冰冰的笑:我是本地人啊,外地人一样的本地人!没有亲人、没有根——也没有家!

      柳安安背上都怕得发麻,以为自己戳到了对方的痛脚,刚懊恼不已,女人却已经恢复平静,状似随口地问:你为了什么突然回来?

      柳安安心里闪过拆迁两个金光灿灿的大字,而老房子灰蓬蓬的影子只在她心上闪了一瞬,但柳安安有意要显得弱势,便半是真情半是假意地叹气:“这么多年混得灰头土脸的,我怎么好意思回来啊…”

      “怎么,在大地方过得不好吗?”

      柳安安更加怀疑这个女人认识自己,可面上只做黯然样。

      女人安静了一段时间,忽然说出了柳安安高中母校的名字,紧接着说:“……我认得你,我去学校的优秀学生榜上看过你的名字和照片,我记得你读高中的时候,那是十年前了。我记得那个时候学校还划了一半在养猪……所有的学生上半天课,就跑的差不多了,经常有人去看猪……你是学校十年里第一个考上一本的人,还是名校,哼哼…小才女,女状元……你过得不好吗,嘿…你居然过得不好吗?”

      柳安安看了她一眼,小心猜测:李姐……你……是不是我以前同学的家长?

      虽说年纪有点偏差,要是作为家长怎么也小了点,但在她的老家这个小镇,就是初中年纪就妊娠也不足为奇,柳安安只是不知道同学家长能对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女人像某类怪物般冷笑几声,没有否认。柳安安赶紧一鼓作气,把自己这么些年在大城市的所有委屈和不容易到了出来,虽是为了求生,最后越说越真,倒有了三分真情实感:柳安安小地方出生,除了读书,什么都不懂,也没钱,要拼命才赶得上同学,一顿饭吃两个菜,白水豆芽和豆腐娃娃菜,一年到头就几件衣服倒着穿,逢年过节无家可归,就是日日夜夜打工,被人看不起,自卑,不服气,四处碰壁,只能靠着自己打拼直到现在。柳安安还说了自己的压力:996,工资,房贷,青黄不接的红指甲……

      女人只是听着,随后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都不容易。

      见女人似乎态度软化,柳安安继续感慨。她回忆起十年前的老家,那种淳朴气,她回忆起那时的这儿还有很多土路,很多小厂:做服装,做拉链,做假发,做钢帘线。

      柳安安说:小地方多好啊,都是熟人,没有完全的陌生人,现在这里想必也变了吧……

      女人猛地加速急转过弯,柳安安一声尖叫,头撞在玻璃上,昏疼不清地听见女人的声音:……恐怕小地方也没这么好吧。一群人,没脑子的人,像狗一样咬来咬去,总是闹出最恶心的事情。比如……十几年前的大案子,你还记不记得?

      柳安安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毒蛇爬满全身似的的恶寒如电而来,她几乎要昏死过去,手指一下紧紧攥住安全带,连足背也绷紧。声音不知是从哪儿挤出来的,细细小小,发飘:“……你是说,说,说,拉花案?”

      女人说,我们本地人,还是喜欢叫它弑母案。

      柳安安猛地坐直身体:“凶手都判死刑了,有什么——”

      女人哼哼怪笑:拉花案是你自己说的,我要说的可不是这个……

      柳安安气息难定,眼睛里迸出一点阴恻恻的狠劲,牙咬得更使劲,口红蹭在牙上,一道狼狈惨红:那……您是想说什么?

      是好多好多年前的案子,好多年前了吧?女人说:小案子。

      两个大巴司机出去拉货,穷乡僻壤的地方,吵架,一个把另一个划拉死了,唉,就是一激动,动了刀子,就一下!那个杀人的司机自己畏罪自杀了,抛下妻女不管呀,妻女活不下去了呀。那个被杀的呢,更他妈可怜,老婆早跟人跑了,还没有亲戚,就剩一个小女儿,一点点大,抚恤金都不好领。那个自杀的司机的老婆就想了个法子,领养了那个小女孩,跟自己的女儿一起养,这样就能替小女孩保管抚恤金。在这破地方,保管,保管……嘿……你说说,这个小女孩可不可怜?

      柳安安狠劲未散,勉强笑着:李姐,既然你是认识我的,我的底细你也知道,何必戳我的痛处呢?

      女人似乎在笑,似乎没有:大才女,我替你高兴啊,你没爹没妈,在杀父仇人家被养大,还能这么出息,多争气呀,是不是?

      柳安安沉默了一会儿。

      她记起很小很小的时候,成天团在爸爸的屋子里看电视,爸爸说妈妈走了,抱着她,拿胡子扎她的小脸,保证:爸爸以后不会离开你。

      骗子,柳安安想。

      六岁的时候,她在门口捡石头子跳房子,几个大盖檐来了:你爸爸死了。电视剧里的大盖檐都那么好说话又正义,来她家的大盖檐都不耐烦地扇着风,絮絮叨叨说话:……倒在李家庄那边田边上的林丛子里……几天了……大热天……都臭了……柳安安踢着粉红色的塑料拖鞋,拖鞋上各有一个小白兔,眼睛红红的。她看着大盖檐揭开白布:一个大豁口,黑红黑红,像兔子的眼睛,上头粘着一只苍蝇。

      柳安安说,李姐,别说这些陈年往事了吧。

      女人回答:唉,我除了这些陈年往事又知道什么呢——我刚从里边出来,还没有一年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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