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非川》南之焱

6、五十五 意外来客

　　魔界长驱直入，捷报连连。
　　偏生这喜事和花满枝没有半毛钱关系。她的赤焰堂跟血木堂并为左路军，听血木堂调遣。大家都知道，赤焰堂早没有当年的风采。加上最近又损了一个堂主，一个坛主。在外人看来，说是说五大堂之一，其实和那些小门小派差不多了。
　　血木堂也是这么对他们的。让他们和那些小门小派并列。
　　他们研制出来的霹雳弹，在开战前就被分光了。他们一颗都没分到。花满枝也不争。她已打定主意摸鱼。之前她不想输。但知道敖子青是凤族后，改变了主意。想要赢，得先赢他们。她可不想赢了战争，输了他。她甚至想好，如果对上凤族，直接投降好了。打都懒得打。
　　可惜，她的下属不这么想。
　　魔界一向慕强。有战功，就代表有升迁。有升迁，就有名利。所以，除了她，整个赤焰堂都很兴奋。因此，她的下属对这待遇很是不平。
　　“为什么我们制造出来的新款霹雳弹，我们却没有分到？”
　　“有本事的人，拿根木棍都能赢。”花满枝懒懒地回应着。
　　“为什么我们要和那个什么隐尘派一组？听都没听过。他们是哪儿来的？”
　　“我也不认识。管它呢，做好你自己手上的事情。”她依然懒洋洋的。
　　就这样，别别扭扭的上了战场。
　　别人都很顺利，偏生她这里出了岔子。这是打仗，靠的是团队，而非单兵作战。赤焰堂三个坛，彼此不服彼此，又憋着股气想要赢。竟各干各的。两下被虎国打得落花流水。若不是她后面孤身直入，挟持了虎王，还难以全身而退。
　　退是退了，伤损一片。
　　她扎在虎国外面的营地，都是伤兵的□□。她以此为理由不再出兵，就留在原地摸鱼。
　　战争，不是她单方面想停，别人就会停下来的。
　　虎国转守为攻，逼得她连连退后。直至被包围，退无可退。登时，她明白了，这鱼不好摸。
　　投降给虎国？她想都没想过。
　　虽然赤焰堂的名声不怎么样，但好歹还是有点名头的。输给大名鼎鼎的凤族可以。若输给了虎国，等于是直接把招牌扔在地上，任人踩了，还得啐上几口唾沫。她还有点舍不得这牌子落得如此下场。毕竟这朵红火焰还是挺好看的。
　　她一身红衣，身上也不披铠甲，坐在一匹黑色的飞马上。盘旋在赤焰堂的火旗下，对众人大喊道：“你们想死，还是想活着？”
　　零零星星有人有气无力地回她：“想活着。”
　　“想活着，就团结起来。从现在开始，三坛合一。三人为一组，三组为一队。青坛的兄弟负着厮杀，白坛的兄弟负责给青坛的兄弟指路，术坛的弟兄们要帮他们开路。三三归一，这才是赤焰堂最初分坛的目的。而不是让你们各干各的！我们要相信彼此。彼此守护对方的后背。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大家一起来。就算我们倒地了，但只要有一人有机会咬断对方的喉咙，就是我们赢了。”
　　她接着喊道：“我有没有说明白？”
　　应她的人开始多起来了。“说明白了。”
　　“我们是没有什么厉害的法器。但是，我们有人，有霹雳弹。我们最擅长什么？青坛的近身搏击无人能敌。术坛的霹雳弹弹无虚发。白坛情报精准。只要方向对，只要不让对方的法器启动，只要给青坛的兄弟有机会靠近他们，我们就能赢。想要活下去，就要赢。我有没有说明白？”
　　大家齐声喊道：“说明白了。”
　　“全部给我分组。三人一组，马上组队。此后，三为一体，不分你我。我先杀出去，你们跟着突围。找机会反包围，将他们灭了。”
　　她一马当先，冲进包围圈内。
　　后面的人，跟着她。
　　近距离，大家都不好使用大杀器。除非是想同归于尽。虎王自然是不舍得。于是，双方好一场缠斗。
　　混战中，她感到玲珑的桃花印被启动了。她顿了顿，身形慢了下来。差点被虎杖击中。望舒在她不远处，伸长刀过去帮帮她挡了。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同时一剑撂倒攻击她的虎将。她暂时将桃花印的事情搁置，专注于眼下的局面。不一会，她周围都是虎尸。一时，无人敢靠近她。她看了看战况。望舒还好，而白行简被群虎包围，险象环生。
　　她飞身过去帮他。
　　白行简看到一道寒光从眼前擦过，接着是一道红色的旋风，挡住了对方的进攻。花满枝护住了他前方。如果此时白行简在她背后来上一剑，她必伤无疑。白行简犹豫了一秒，转身和她背对背，一起杀敌。
　　她帮他，他也帮她。
　　在破釜沉舟的气概下，他们一鼓作气，绝地反攻。不但击退虎兵，还一路追杀了过去。
　　混战了一日一夜，竟占领了虎国。
　　在虎国王宫的大殿里，白行简问她说：“堂主，虎国在大非岭上。过了这大非岭，再往前是又宽又平的大非川。平川广野，不利于扎营。我们是否将营地扎在这里？”
　　“好。”她的红衣不知已染了几重。鲜红的血从她的剑尖滴落，在虎国王宫的青玉地板上团成一滩红。
　　白行简说：“那我去和大家说一下。”
　　“好。”平定下来后，她想起玲珑，想起也许是敖子青击退了那边的进攻，所以只启动一道桃花印。想起了他，就想起了他的话。他是一个不杀生的上仙。笑容凝结了在脸上。
　　下属们恍然不觉。
　　喜不自胜的对她说：“堂主，这王宫是你的了。”
　　“去，快打扫干净。”另一个说。
　　“打扫干什么？马上要下一战了。看看有什么趁手的才对。”又一个说。
　　她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出去。人走以后，她独自留在这虎国王宫的大殿中。糟了，她想，他一定会嫌弃自己吧。
　　一只黑色的纸鹤出现在她眼前。
　　继而，一大团黑烟窜了进来。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她问黑烟。
　　黑烟不屑地回道：“切，我才不想跟着你。要不是你这哭包太能哭，我还不耐烦跑这一趟。没看出来，你还有两把刷子。不过，虎国也就那样，别太得意。人给你了。我找我哥去。”黑烟散去，玲珑出现在她面前。
　　阿离跑得贼快，她还没来得威胁他，让他不准告诉敖子青，就没影了。
　　玲珑看到她一身血，紧张地走过来说：“姐姐，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她将剑收回腰间，反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担心姐姐你。”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送你回去。”
　　玲珑连退好几步说：“我不回去。”
　　“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回去？”
　　望舒在殿外看见了玲珑，没有进来，在外面拱手道：“堂主，请问虎国的俘虏怎么处置？”
　　听到堂主二字，花满枝的笑容更僵了。她装作若无其事的说：“先关起来。不要伤他们性命。有伤的治伤。还有，不要羞辱他们。以礼相待。”
　　“属下明白，先行告退。”
　　等望舒走了以后，她对玲珑说：“现在在打仗。这里乱糟糟。你还是先回人间。”
　　“我不回。”
　　“玲珑……”
　　“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你为什么让我回人间。可是，姐姐，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我明知你在危险里，我能心安理得的在人间逍遥快活吗？那我是什么人了？如果是这样，我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万一你出事，我又没在你身边，我这辈子能好过吗？如果没有你，我就是梵天山上的一只流浪猫。早就死了。坟头都长草了。我活了这么久，吃了那么多好东西。已经是连本带利赚了。赚了好多了。从现在开始，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别想再赶我走了。我死也不走。我灵力是不高，可也不会拖后腿。而且我想，我至少还有一点点用。至少你叫的时候，我会应你。你叫玲珑，我就在。我一直在。”眼泪像珠串一样从玲珑的眼里掉了下来。
　　花满枝心软极了，她走向玲珑。“傻丫头，你怎么会没用呢。我的玲珑最厉害了。”
　　她每进一步，玲珑就退一步。她哭着说：“你答应我，不再逼我离开你。虽然，你每次都骗我。可我还是想给多一次机会你。我想，也许，这次就是真的了呢。”
　　花满枝见如此，只得来硬的。一条捆仙索从她的袖中飞出，捆向玲珑。
　　玲珑早有准备。来的时候，阿离教她：如果你姐姐不同意你留下来，你就用匕首顶着自己的脖子。你死都不走，看她怎么办。
　　捆仙索飞来的时候，她抽出袖中早已准备好的匕首，比在了自己的颈部动脉处。她抽了抽鼻子说：“我死也不走。你一定要我走。我就死给你看。反正我也活够了。你防得了我这次，防不了下次。”
　　花满枝没料到她有一出。她缓声道：“你在人间，和那根木头在一起，不挺好？闲来做做菜，逛逛街。再生几个胖娃娃，不比跟着我强？我已经不需要你了。你硬跟着，有什么意思？”
　　“我觉得有意思就行。我管你有没有意思。你要觉得没有意思，就让我死好了。”
　　这下她听出来她背后的军师是谁了。心中将阿离骂了千遍。
　　玲珑的眼里满满都是坚决。“姐姐，你答应我，好不好？”
　　“跟着我有什么好的？”
　　“哪哪哪都好。你是这四海八荒最好的。”
　　花满枝看见那匕首刺破了她的皮肤，一丝鲜血留了出来。她心里哀叹一声，撤回捆仙索说：“你把匕首放下。”
　　“你先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
　　“这次可要是真的了。”
　　“真的。”
　　“你要是再将我送回人间，我就死给你看。我说到做到。”
　　“你不要那根木头了？”
　　“他如果喜欢我，自然会来找我。如果不来，我惦记他干什么？”她一激动，刺得更深了。
　　吓得花满枝不敢再说什么，她柔声说：“你先把匕首放下来。我的手好像受伤了。你过来帮我看看。”
　　玲珑这才收了匕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吸着鼻子走向她。“让我看看。”
　　她一近身，她即时收了她的匕首，还有乾坤袋。
　　玲珑带着哭腔喊道：“你这么做是没用的。我想死有很多种方法。我可以投井、跳河、上吊、吞金、生吃了自己都可以。还有好多种方法呢，我数都数不过来。”
　　“那小鬼都教你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跟他学这些做什么。”她忍不住骂道。
　　“阿离弟弟人挺好的。有很多点子都挺好的。”玲珑抽着鼻子，拉过她血淋淋的手，仔细看了起来。
　　“你来这，阿青知道吗？”
　　“他不知道。”
　　“他不在宅子里？”
　　“不在。他去了九重天。”
　　“他去九重天做什么？”
　　“你这手上没有伤口，我看看还有没别的地方。”
　　花满枝推开她的手说：“我没受伤，是别人的血。阿青去九重天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听阿离弟弟说追魂鹤去了九重天。但是他又不放心我一个来，就先送我来，再过去找他。你真的没受伤？”
　　“没有。”
　　玲珑想再看，再次被她推了回来。她说没受伤是假的，只是手上没有。但她不想让玲珑知道。她从乾坤袋取出云英膏，挑了点摸在玲珑脖子上的伤口处。又拉过她的手，看起手背上的伤口。这伤口很浅，已经不流血了，都快结痂了。她问：“你的桃花印是怎么被启动的？”
　　玲珑扁着嘴问：“不小心磕了一下。姐姐，怎么会打起仗来？”
　　“抢地盘。”
　　“啊？”
　　“你这么远过来，应该累了吧。先去休息一下。”她负着手，往殿外走去。殿外，天已大亮。激战了一天一夜，硝烟仍未散去，小兵们正在清理。她叫了一声：“洒洒水，过来。帮我带玲珑去休息。”
　　洒洒水正在指挥中，听到她叫，忙不迭地跑过来。应了声好。“玲珑姑娘，请跟我这边来。”
　　玲珑在人间又紧张又焦虑，此刻是真的累了。她临走的时候，还威胁花满枝说：“你可不要趁我睡着将我送回人间。要是那样，我死给你看。”
　　花满枝哭笑不得。心里将阿离又骂上千遍。
　　骂完以后，负着手，站在台阶上，望着眼前这满目苍夷的皇宫。断壁残垣之下，一地狼藉，连虎跑池子里的水也变成红色的了。唯一干净的只是池子上方的活水，流到下面，又变成了红色。
　　她想起了那一日魔宫宫变。眼前的激烈才是对的。她回到的第二天就逼宫了。那一天，她总觉得不对。太顺利了，也太快了。几乎是兵不血刃就完事了。她亲看看见魔君被押上囚车，送往极寒之狱。虎毒不食子，子却要弑母。自己的男宠和下属，与自己的儿子联手，将自己赶了下台。本是悲戚的一件事。可她完全没有看到魔君的悲伤。
　　魔君虽然发髻散乱，但竟像毫不在意。她望向她的时候，似乎还看到魔君风情万种地回望了自己一眼。那一眼，让她琢磨了很久。还没等她想明白，少主已发动战争。
　　战争不像猝然而发，倒是个蓄谋已久的样子。
　　魔君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任他在眼皮底下胡闹？
　　所以，到今天玲珑问的时候，她还是没想明白。
　　管它呢。人家母子之间的事情。她走过去，在那活水下把手洗干净，取出怀中的小白云。它还是那么白，一尘不染。和周围的污秽格格不入。
　　“堂主，隐尘派发出求救信号。我们要不要去救？”一个小兵跑到她身边报告。
　　“望舒呢？”她暗叹一声，将白云重新放入怀中。
　　“舒坛主现在清点战俘的数量，白坛主在看伤兵的情况。”
　　她问了一下隐尘派的情况，说被水族攻击，陷在了白水寨。已经连发两道求救信号。第一道时，他们自顾不暇；第二道时，才有空处理。
　　她踌躇了一下，又来报说发出第三道求救信号。她叹了口气，带一队人前往白水寨。她不恋战，冲进包围圈，抢了人就跑。
　　以前，都是冲进去，将人杀了就跑。现在，反过来了。
　　可惜隐尘派还不领情，一路上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她故意晚来，不顾同袍之谊等等。赤焰堂的小兵不干了，骂了回去，在半路还想把他们给扔了。
　　花满枝看他们一派上百人，如今只剩十数人，还都受了伤。现在扔下他们，等于让他们去送死。就摁住下属说：“算了。不要和书生计较。他们就嘴上厉害。先带回去。”
　　隐尘派到了虎国，才发现赤焰堂也损失大半。嘴上骂的力度小了，却还骂着。没人有功夫理他们。反而是花满枝看见他们的宗主，一个七老八十的老迂腐，重伤快死了。咬牙拿出魔君赏赐的六一丹，给他吃了一粒。他们看见宗主活下来了，这才不骂了。
　　他们这一组，惨胜。
　　花满枝示意望舒往上报的时候，将这战况写得猛烈些，队伍减员写得凄惨些。就一个主旨：已经拼命了，实在打不动了。
　　然后，就躺平在虎国，不动了。
　　别人来攻，她才出去应战；打退了，回来接着躺平。
　　什么水族、狐族、幽冥……靠着三人战术这三道板斧，居然统统打退了。还有余力救救这个，捞捞那个。
　　赤焰堂这一支，虽然没再前进，却也没有后退。前期的减员，也被后期救的那些个小门小派补上了。人不但没少，反而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