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非川》南之焱

4、五十三 补丹

　　前线陆续有伤员送来。他们这小帐忙碌不已。敖子青正在用仙桃榨汁的时候，一只黑色的纸鹤停在了他的肩上。俄而，一缕黑烟从外面窜了进来，停在了他身边。
　　“哥。”阿离欢欢喜喜地叫了一声。
　　“阿离？”敖子青手一滞。“你怎么来了？”
　　阿离眼珠子一转说：“哥，你在这里做什么？这是给我喝的吗？”
　　“非也。给那些伤员的。阿花回来了吗？”
　　“你就担心她。怎么就不担心担心我？我可是穿过重重刀光剑影才来到这里的。我好口渴。”
　　“是玲珑的桃花印，对吗？”敖子青榨完手上的桃子，给他倒了杯天泉水，递给他。
　　阿离接过水，咕咚咕咚一口喝光。敖子青又倒了一杯给他。他连喝了三杯，打了个嗝，才放下杯子。他的鬼军建议硬攻花宅的结界，他不同意。一旦硬攻，结界一破，一定会惊动敖子青。他还不想泄露自己的身份。想了半天，从花满枝‘很快回来’这个答案猜他哥可能会留个门给她。于是，就去东院花满枝的房间，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她气息的物件可以拿来用的。玲珑知道他的目的后，直接拿把刀划破手上一个桃花印，将桃花仙激活。桃花仙等同于花满枝，结界果然开了。他们这才得以出来。
　　“哥，你好生偏心。为什么花姐姐可以自由出入。我却要被关起来？”
　　“为了安全。玲珑呢？”
　　“回去了。”
　　“她独自一人回去？”
　　“我送她回去的。”
　　“你能进？”
　　“送到门口。哥，我想喝桃汁。”
　　“等明年夏天，我买来给你吃。小白龙和凤少主也各自回去了吗？”
　　“那俩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送你回去。这里太危险。”
　　“我哪儿也不去。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阿离抱着手，眼珠子乱转，打量着眼前的一切。鬼军对他说，九重天要将他们收编进冥府的队伍里，一起开赴前线。他同意了，还叮嘱他们在队伍里可劲儿摸鱼。要出力的一律不干，有东西捡则要积极往前。然后，他就送玲珑去了花满枝的大营。紧接着，就来了这里。
　　“这里是前线。你还小。等你再长大些，再来帮忙。现在，你先回去。”
　　“我不小了。打仗我懂得可比你多。”
　　“子青上仙，桃汁好了没有？”一女官叫道。
　　“好了。我这就拿过来。你先在这里坐一会。我去去就回。”他一手变了一张小圆凳，放在角落的位置，让他坐下。然后又拉了朵白云给他玩。仿佛阿离才三岁。
　　阿离一眼看出他们在使唤敖子青，心中老大不高兴。他乖乖的坐下。等敖子青走后，阴冷地盯着那名女官。那女官不经意和他的视线对上，吓了一跳，不由叫道：“这里怎么会有个小鬼？！”
　　“是我弟弟。”
　　“你弟弟？”
　　“喲，你还有鬼弟弟？真是不一般呐。”一仙官阴阳怪气地说。
　　阿离收到不少好奇的目光。他一一回望过去。与他对上眼的，无不感到毛骨悚然，似跌入十八层地狱。
　　敖子青送桃汁过去后，又回到他身边。
　　阿离坐在凳子上，把玩着白云。看上去是人畜无害的乖乖模样。他说：“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里。哥，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阿离，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别说一个，就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都可以。但我就是不离开你。”
　　“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去越州城看一下。看是否还有两百年前的魂魄游离在那里。像连小岳那样的，因突发天谴被改了命数的。被我连累的。”
　　“你的意思是，两百年前死在天谴里，却没去冥府报到的孤魂野鬼？”
　　“是。我想应该还有两个人。”
　　“嫂嫂算不算？”阿离脱口而出。
　　敖子青心中一痛，颓然道：“她不算。要有残魂剩魄才算。她是灰……”
　　阿离见状，想起上次他差点心碎而死，打了自己一巴掌。清脆响亮的一声。“我乱说话。嫂嫂现在好好的在越州城呢。等仗打完，我们回去找她。你可不要再不理她了。”
　　敖子青眼神迷离，似又回到了两百年前。
　　阿离眼珠一转，问道：“哥，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呢？”
　　敖子青回过神来说：“两百年前是我任性。犯下大错。我想，师父应该是用忘机琴的琴轸护着受我牵连的人，直到他们投胎转世为止。”
　　“你召唤一下，不就回来了？”
　　“不行。不听我召唤。”
　　“所以，忘机琴用不了是这个原因？”
　　“嗯。”
　　“交给我。我将司库和越州城整个翻转，也要将那两人找出来。”一张忘机琴顶一支大军，必须找出来。阿离站起来，化作一阵轻烟，不见了。
　　此时，一女官叫道：“月护仙官，他快不行了。上清境天泉那边有位子了没有？”
　　月护再次联系大司命。
　　“大司命大人，有位子了吗？”
　　“没有。你再想想办法。坚持一下。”
　　“坚持不了了。”
　　“唉，你就再想想办法。一有，我马上通知你。”大司命沙哑地哀叹了一声。烽烟一起，离恨天十万鬼军被临时收编。他就回了九重天。一回到，就被拉来这里帮忙。他已记不清自己拒绝了多少个求救了。天泉边上密密麻麻的伤员，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昨夜被魔界打了个措手不及，伤亡重大。他放下联络盘，再次叹了一声后，马上又拿起笔，看起星象来。每陨落一颗，他就记下一个。这才是他的本职。
　　见月护放下了联络盘。敖子青问道：“怎么样？我可以送他上去。不用等龙车。”
　　月护摇摇头，也叹了一声。
　　“不如，让我试一下？不过，我没有把握。”
　　“你不是说你没学过救治之术？”
　　“是。我没学过。但是，我师父曾研究过怎样将内丹修复。我打过下手。”
　　“不行。你不是医官。”
　　“你打算怎么试？”紫霞元君听说了这边的事情，过来查看。先是去看那道白云屏障，然后才来的这里。她本意是想来说服敖子青上前线。听了他们的对话，她插进来问道。
　　“我刚才看他的伤势，内丹损毁严重，但还还不至于全毁。然后，身上多处伤口，灵力血值外泄。这种情况下，若要救他，就要由内而外。先将外面的伤口处理，将泄露降到最低。接着要将内丹剔离丹田，仅留……”
　　“什么？将内丹剔离丹田？”月护忍不住打断他。“你是救他，还是杀他？”
　　“内丹和仙体相互相成，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像他这种情况，仙体已经受损，无法提供养护，本希望内丹反哺，结果内丹损毁更严重。外面输给他灵力，十留不足一，而两相索取，这才导致快元神寂灭。若按常规的方法，须召集众神，同时向他输送灵力，助他修复内丹才有可能救回。仓促间，想要救他，最好的方法就是如此。”
　　“你剥离了内丹，就算治好，也灵力全无。与凡人无异。”
　　“至少活下来了。”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他若死在战场，他的名字会被刻进天碑。他的家属将获得荣耀。你将他变成一个凡人，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如果是我，我不要变成碑刻上的名字，也不要荣耀。只要活着。我想活在我家人、我爱人身边。他的内丹，我并不是全部剔除，会保留一丝连接。这一丝会变作他的慧根。他从头来过之时，会比常人悟得更快。而且，人间无正味，美好出艰难。只要走过这个低谷，他会看到更美更好的风景。”
　　“万一他走不过呢？”
　　“至少，可以再看百年花开花落。”
　　“百年太短了！”
　　“时间无多，请允许我一试。”
　　“不行。”月护断然拒绝。
　　紫霞元君沉吟片刻，问道：“你有多少成把握能成功？”
　　“不知。”
　　“你师父当时是为了什么研究这个？”
　　“为了救命。”
　　她定定地望着他。还是像上次那样，如水清澈，如它坚定。“那就给你一试。需要什么跟月护说。”
　　“可是，元君，他没学过救治之术。他自己也说没把握。修补内丹，他刚才也说了，要上神们一起才可以。而且，他的做法闻所未闻。”月护极力反对。
　　“如果是我，我也会选继续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可是，你知道的，我们都是犯错了才被贬人间。他醒来后，能接受这个现实吗？他没做错任何事情。他理应获得嘉奖，而不是变成凡人。还有他的亲属，他的亲属会怎么想？我们要不要问一下他的亲属？”
　　紫霞元君想了想，同意了。
　　月护马上拿起联络盘，找这个小兵的亲属。他并非什么仙门大族，只有一个哥哥。哥哥也上了战场，同样受了重伤，还在救治中，生死未卜。听到这个消息，敖子青再次说：“请快决定，没时间了。”
　　那小兵身体的边缘开始变得稀薄，快护不住了。
　　紫霞元君断然说：“动手。”
　　“元君！”月护叫道。
　　“救人是第一位的。你全力协助他。我先去巡一下其它各营的情况，一会再过来。”
　　看她如此坚决，月护只得同意。
　　她一点头，敖子青就不见了。一转眼，他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朵白色的莲蓬。莲房饱满，莲实大如指。他用柳叶刀将莲实的外皮削掉，再将中间白色的莲心取了出来。他削莲子的时候，白云朵朵飘了进来。他对月护说：“我第一次独立操作。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想要怎么做？”
　　“请你移步。留方寸之间给我即可。”
　　月护往后移了一步。白云随即将她与病床隔离开来。眼前哪里还有敖子青？只有厚实的云朵，罩着他说的方寸之间。她摇摇头，回去接着她的忙碌。
　　这里不大，刚才他们的对话，大家都听在耳里。时不时看看那朵白云，看是否会开出不一样的花来。休息的间隙，也在讨论，如果是自己到了那一刻，愿不愿意变成一个凡人。
　　月护没有制止，随他们讨论。如果是她，她不愿意。因为，对于一个没有背景的普通人，重新开始太难了。
　　新来的伤兵们看到这朵突兀的白云，问起来。得知缘由后，也讨论了起来。依然是两派，有人无比愿意，有人强烈反对。
　　这个消息，随着人来人往，传遍了营区，甚至更远。走过路过的，都过来探听一下，看是否救治成功。连威猛将军也派亲兵过来叮嘱，有消息告知他一下。从白天到夜晚，再到太阳升起，那朵白云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那。紫霞元君来看了两回，两回都还是那样。如同生了根一样。
　　傍晚时分，白云渐渐散去。
　　帐中人无不盯着那渐渐透明的云朵。慢慢的，敖子青出现在他们眼前。月护马上上前去查看那个小兵。他的血值稳住在那里，心跳呼吸正常。
　　敖子青说：“调养得宜的话，三个月后，他便能恢复常人状态。我指凡间时间。”
　　能停手的医官，都走了过来。能走得动的伤兵，也都过来了。一时病床前围满了人。
　　众人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查了又查，的确是救活了。也的确灵力全无，如凡人一般。来看的人越来越多。紫霞元君过来时，挤都挤不进去。她皱眉道：“都出去，不准打扰病人休息。”
　　大家见她来了，四散而去。
　　帐篷内才安静了许多。
　　她走进去，先是看那小兵，再看敖子青。他一脸的疲惫。她问道：“你输灵力给他了？”
　　“是。不如此，他马上就会灰飞烟灭。须得护住他心脉，才进行分离。我没有师父做得好。惭愧。”他讲得很简单，这个操作等于是用他的生命将他链接在一起。稍有不慎，便会连他一起拖了进去。
　　她拈起敖子青放在一旁的莲蓬，上面少了颗莲子。“这白莲是何用意？”
　　“这白莲的质地如同血肉，又吸了数千年的灵气。可用以它作为容器，将残存的内丹放置其中，以期养护。”
　　“这就是你说的慧根？”
　　“是。虽然不足以让他飞升，但也比常人聪慧。身体也比常人康健。”
　　“这是元通殿前的白莲吗？”
　　“非也。是白云观的。”
　　门外，两名小兵抬着一筐仙桃进来了。“月护仙官，这是最后一批了。往来九重天的路被魔界封了。还不知几时能打通。你们省着点用。”
　　紫霞元君隔空取了一个，递给敖子青说：“你休息一下，补充一下灵力。”
　　敖子青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那个桃子，放进了乾坤袋内。“一会儿再吃。我在这看看是否有排异反应。”
　　“你这是第一次？”
　　“是。”
　　外面又传来一声：“请问紫霞元君和子青上仙在吗？威猛将军请两位过去。”
　　救治成功的消息已经传遍了。
　　毕竟能有几人可以得到众神脸手相救。不是每个人都是景煜上仙。如今，听说一个上仙有此绝活，还不翘首以盼？
　　敖子青请月护帮忙先看着。月护点头应允。
　　两人跟着亲兵走向中军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