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非川》南之焱

26、七十五 图穷 下

　　高德依然坐着没动。
　　“你根本没想过要离开。也从来没有想要放过我。对吗？”青无莲也不恼，淡然地像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被她一语道破，高德也不恼，索性也不装了。“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你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沉沦孽海？”
　　青无莲轻轻笑道：“呵呵，不是孽海，是欲海。你忽悠叶阳上神毁了仙芝草，自己却把它留了下来。最初是想留着帮自己飞升。可惜，我还活着。而且灵力比以前厉害。连带着我的咒术也强了。你必须要更强的灵力来抵抗我的咒术。也因为我，灵兽的内丹已经不好用了。所以，你开始猎杀小仙。还联手萧彻做了个局，想快点登上巅峰。”
　　高德打断她说：“你疯了。”
　　花满枝站了起来，取出腰间玉笛，还没来得及放到嘴边。高德亦站了起来。他的袖子飞出两条白练。一条飞向笛子，另一条则直击她的胸口。他一出手，敖子青就看见了。两朵小白云被弹向那两白练。她笑容满面地说：“怎么？急了？这只不过说了开头，后面还有很多人证物证呢。我一直想当个说书人，这么好的机会，我不想错过。”
　　敖子青座位旁的仙家看他出手，伸手拉他说：“子青上……哎呦！”话没说完，一道霹雳从天而降，劈开纱幔，打向他拉住敖子青的手。他吃痛赶紧放开敖子青。
　　霹雳一现，圆桌上其余的皆站了起来，呈戒备状态。
　　花瓣区的仙家也站了起来，除了凤主二人。凤主怕敖子青吃亏，早就提防。见到霹雳来势汹汹，不由得笑了。她和凤三继续留在位置上看热闹。由得那些仙家擦身而过，走向圆桌。小白龙也扶着三叔走了过来。凤三见状说：“龙三，别再往前了。就坐在我身边。”
　　“这怎么可以呢？”
　　“秩序已乱。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小白龙顺势将三叔交给凤三，然后撸起袖子说：“那就有劳大长老了。我帮师父去。”他刚刚看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年轻小仙冲到敖子青面前，哪里肯落后。
　　那小仙问敖子青：“你说说清楚，那黑袍女子说得是不是真的！”这小仙正是刚才问青无莲和高德是什么关系的那位。他嘴上问着，眼睛却狠狠地瞪着高德，恨不得将其生吞了。他的后面跟着一位长者。长者慌忙拉住他说：“大王，大王，你冷静点。”
　　高德压根就没在看他，而是环顾四周。周围只有霹雳，没有天煞的影子。
　　花满枝继续笑道：“天道所在，你还是放弃抵抗吧。”说罢，将笛子放到了嘴边。高德又怎会让她吹响，示意他暗藏在里面的人马动手。
　　暗桩会意，围向花满枝。
　　本以为彼此都没有法力，她那姘头又被拦住了。她一个女子，那还不是轻轻松松拿下。哪知，她和敖子青一样，哪个碰到她，就会有霹雳从天而降。一时间，暗桩们奈她不何，只能围而不攻。
　　其余的仙家听一截没一截，突然看他们打起架来，就没去掺和。就嘴上不知道是安抚还是火上浇油道：“你们有话好好说，别打呀。”
　　高德脸色一沉道：“你和天煞什么关系？”
　　混乱中，回应他的是花满枝的笛声。笛声悠悠。穿过纱幔，掠过风声，响遍大非川。大非川的边缘，阵阵黑沙暴呼啸而来，却未能越过结界。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眼前的混乱，依旧是那样。
　　青无莲脸上带着面具，看不到表情。花满枝的笑容有些凝滞。高德脸色有得意之色。不过，他没得意多久，就看见花满枝解下腰间的乾坤袋。袋子里升出一千零八只脸盘大的蛇头蛾。每一只的足下都有一个小箱子。它们带着箱子飞向花瓣区，精准地投放到看热闹的仙家手里。
　　挖丹案十五名受害者的亲属也在场。
　　他们猝不及防被箱子砸中，看到了里面的羊皮卷，以及遗物的投影。
　　诸仙的表情，从惊讶，变成愤怒。可惜，这里是在结界内，他们没办法呼风唤雨，也没法器加持，只得像凡人一样扭打起来。嘴里纷纷喊着：“高德，拿命来！”
　　暗桩不够使了。
　　愤怒的仙家马上就要冲破肉盾防线，逼近高德。
　　场面越发混乱。
　　而花满枝在霹雳的保护下，从容地收好乾坤袋，拿起桌上的水晶球重新系在腰间。然后挑衅地看着高德。“高宫主，大势已去了。须抽身时，要及时啊。”
　　青无莲在她一旁说：“小花，小心兰花。”
　　“兰花？”她低头看了看胸前。金兰并没有随时间流逝而显得萎靡，而是精神奕奕的绽放着。仙界之花，能抵御时间没什么奇怪的。青无莲胸前空空如也。兰花不知所踪。她伸手也想将它摘下，兰花却突然暴长，花瓣比芭蕉叶子还粗，向她裹来。她伸手想撕开，却纹丝不动。心里暗叫糟糕，虽有霹雳护身。但霹雳下来，虽然打了它，却也会伤到自己。无奈，只得苦笑着，打算硬挨一道后去找高德算账。
　　黑光闪动，数道银光闪过。硕大无朋的兰花顿时萎靡。她趁机赶紧把兰花从胸前摘下，扔到一边。
　　那兰花在地上跳了几跳，还想蹦跶起来。又被数道银光钉在了地上。这时，她才看清是蜂针。也看到所有的兰花都叛变了，纠缠着众仙家。力气小的，已经被兰花绞得快呼不过气来。局势陡然逆转。兰台也开始抖动，似要将他们全都吞噬掉。
　　青无莲淡淡地说：“小花，月魂。”
　　花满枝会意，将笛子横在唇边，吹了起来。
　　笛声萦绕飞升，斩断纷扰，听之心神宁静。
　　乐声中，兰花的步伐变慢。
　　对面，敖子青正用霹雳帮助被兰花困住的仙家，听见她的笛声，顿时明白。他召唤出忘机琴，和着她的笛声，缓缓弹奏了起来。
　　众仙欢呼道：“忘机琴！”
　　这边，青无莲温柔地说：“四郎，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喜欢兰花。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用我最喜欢的东西来伤害我。在看到你之前，我一直在想，这一次会不会有不同。结果，没有惊喜。我和花神相交不深。但曾帮她看过兰苑。她传给我一首兰魂用来驯服兰花。怎么，她没告诉你这一点吗？也对。若换成是我，受了威胁，也不会全盘托出。月魂一曲就是从兰魂演变而来。她的玉笛不能上到九重天。但是忘机琴可以。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听到忘机琴的琴声。”
　　高德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青无莲浅笑道：“四郎，这次你输了。”
　　琴笛相和，这两人从不曾演练，却配合无间。他只听过，却已能默出乐谱。一个音都没有错。乐声从长信台蔓延而出，先是抚平密林里的黑沙暴，再越过浮躁，直上云霄。
　　自古，室无兰不雅。所以，九重天上，四处都养着兰花。此刻，冷不丁地兰花集体叛变。呼吸之间，已肆虐整个九重天。紫极宫亦整个被包裹住。巨大的花瓣里里外外都是。铺天盖地地搜卷着天后和小玉帝。
　　变化来得太快，紫极宫的护卫瞬间被兰花吞噬。
　　天后亦被它们绊倒，全靠女官和小玉帝合力相助，才脱身而出。没走两步，见所有去路都是妖艳的巨兰。正惊恐之时，听到了忘机琴的琴声。那些兰花一听到琴声，便踯躅不前。她喃喃道：“忘机琴？”
　　又听得外面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
　　“一航，先把紫兰砍了，这条路最近。”
　　她听出是老凤凰的声音。
　　凤族早知有变，提早就已经布局。这一支，便是当时安排在九重天的救兵。后来收到原地待命的消息，就按兵不动。此刻，他们一看兰花有异，马上赶来。
　　老凤凰救了他们后，找天后要一道特赦令，请求赦免高琳。
　　天后问：“她做了什么事，你来替她求情？”
　　“正因为她什么事情也没做。我不希望她受牵连，所以才特来请求”
　　“受谁牵连？”
　　“我不喜欢背后议论。希望是我错了。但万一，我想求个安心。还请娘娘成全。”
　　天后若有所思，再问：“毕长老，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走访故人，闲聊风月。”
　　“还回来吗？本宫甚是挂念你。”天后御笔签下赦令。
　　在场的，都望着老孔雀。
　　“娘娘请放心，我们不曾远离。此刻，老朽还得去别处，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多谢娘娘成全。先行告辞。”
　　凤族踩着音符退出了紫极宫。
　　兰花疯长，乐声来的也快。
　　骚乱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远古上神们听见琴声，老怀安慰道：“小子青的琴技还真像年轻时的元通。”
　　只有饴山老君嗷嗷大哭。
　　问他，他才说：“我太开心了。没想到我的徒孙和元通那家伙的徒弟在一起了。”
　　再问你的徒孙是谁，他又不理睬了，继续笑出眼泪。
　　九重天上，只有他，听到了琴声后那一丝笛声。
　　兰花之变平息后，大非川那边又传来逍遥宫叛乱，请天后和玉帝改派代表前去签和议。
　　天后恍然大悟，失态愣在了当场。
　　仙官再三催促，连小玉帝也出言提醒，她才回过神来问道：“条款和之前是否一样？”
　　“一样，并无改动。对方说，赶紧派代表下来。她签了好回去吃晚饭。然后，各自收拾各自的烂摊子。”
　　小玉帝说：“母后，儿臣愿往。”
　　她想起凤安之在大非川那个风暴眼。同时，也想起以前夫君亲征前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汝辈俱在，吾岂能退！
　　“母后，请成全。”
　　她终于点了点头说：“本宫和你一起去。”
　　他们的銮驾和凤一航等擦身而过。他收拾完乱局，对老凤凰说：“义父，我想要去找她。”
　　“去吧。”
　　“你跟我们一起吗？”
　　“不了。我这老头子跟着你们小年轻不方便。我也不习惯。你们有空常回来看看。最好带着小娃娃来。你快去找她吧。小姑娘一定吓坏了。我去看看花神。”
　　老孔雀转身离去。凤一航往逍遥宫方向走去。那里已不复昔日荣光，鸟雀四散，只剩断壁残垣。他拱手向守门的小将说：“我叫凤一航，来接高琳离开。”
　　“有诏令吗？”
　　“请过目。”
　　虎毒不食子，却也不听她的。高琳去找高德，试图说服他放弃，弃暗投明。结果被他关了起来。她听得外面的打杀声，知道事发了。等天兵天将进来拿她时，她知道事败了。她没说一个字，束手就擒，等待审判那一天。
　　天兵带凤一航进到逍遥宫的大殿。大殿上，都是等候发落的逍遥宫人。他们或坐或躺，都被捆仙索缚着。身上的伤口还没处理。年纪小的吃不住痛，哟哟地喊疼。高琳在他们中间，温言安慰着。凤一航在门口就听到了她的声音。他制止天兵的喊叫，径直向她走去。
　　她突然看到一双鞋子，然后是身上的捆仙索松开，对方的衣摆垂到地上。衣摆上绣着一只凤凰。
　　凤一航蹲下来对她说：“小琳，你有没有受伤？”
　　她不用看也知道他来了。她摇摇头，把头低下去不敢看他，颤抖说：“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与你无关的事情。”他轻轻扶起她说：“我们要活得好好的，才是英儿希望看见的。”
　　“我爹呢？”
　　“听说，跟青无莲走了。”
　　“青无莲？”
　　“嗯。听说有仙家反对，却被花堂主和小公子联手拦住了。小公子请众仙家给你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小琳，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你要过你自己的日子。如果不介意，我想现在和你去一趟盘羊谷。在你阿娘坟前，告诉她：从此，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再也不分开。好不好？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喜欢留在九重天，我就随你留在这里。如果你想周游三山五岳，我陪你。都随你。”
　　“我能走吗？”
　　“自然。我能来，你就能走。”
　　“那我的师兄妹呢？”
　　“有罪认罚，无罪释放，自有公断。只是，需要时间。而我不想再等了。你愿意跟我走吗？”
　　高琳抬起头，呆呆地望着他。
　　他从怀中拿出一支钗头凤，别在了她的发髻上。然后轻轻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前。从最近的北天门离开。
　　他们离开的时候，敖子青和天煞从南天门上来了。
　　天煞在幽冥帮自己的老部下安排好前程的时候，霹雳被启动了。没过多久又听到了忘机琴琴声，以为事情大了，赶紧从幽冥回来。回到时，发现摊子都散了。只看到赤焰堂那朵火焰鲜艳地跳动着往西去。听说敖子青去了九重天。于是，就追来了。
　　敖子青拱手对南天门守卫说：“在下子青，求见大司命。”
　　天煞不耐烦地拉着他往里走说：“回我的家，还要通报什么。走，走。”
　　“不妥。万一大司命没空呢？”
　　“他一定有空的。”
　　大司命若是听到定吐血。为什么大家都觉他闲？他仍忙着补录在大战中死去的仙家时，突然案头的兰花来索命，已是吓了一大跳。忘机琴琴声响起，兰花一松，他才回过魂来。然后，赶紧躲到桌子底下，手上还拿着鹅毛笔。
　　惊魂未定的时候，天族的一个小兵来找他，一边找，一边自报家门说是来找他交接运薄，从此脱去仙籍，下凡做人。
　　他这才爬出来，正了正官帽，清了清嗓子说：“是向问天吗？你的伤都好了吗？”说完，他的右眼皮跳了跳。
　　小兵拱手道：“好了。多谢大司命大人关心。”
　　“你等我一下。”大司命拂去桌上残留的兰叶，在案头一摞资料里抽出一张，递给他说：“请在右下框中摁个指印。摁完，天兵会送你去凡间。”
　　向问天依言验明身份，脸上带着失落。
　　大司命左右张望，想找个仙娥去叫天兵来。
　　狭小的偏殿，除了一地的兰花叶子和花瓣，就只有自己和这个小兵。他又清清嗓子，打算喊人，不经意却被人喊了一嗓子：“喏，他不是在那儿吗？哟呵，两个都在。我们正好赶上，省事了。”
　　大司命听出是天煞的声音，循声望去，果然是那吊儿郎当的家伙。他赶紧拱手道：“见过神君。”
　　向问天也跟着行礼。
　　天煞窜到向问天面前，上下瞅瞅了他说：“活蹦乱跳，挺好的。哥，这下你放心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等一下。”敖子说：“向下士，你的伤可全好了？”
　　向问天认出他来，拉着个脸，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喂，你什么态度。”天煞不悦。
　　“阿离，不可。”
　　听敖子青叫天煞做阿离，向问天不由得打量着这位名动全宇宙的神君——眉目间与那个可恶的小鬼是有几分相似。他惊讶道：“是你？”
　　天煞说：“好说。认出来了？小爷我从神到人到鬼，样样都拔尖。哪像你？换个道，就跑不好了？抬头挺胸，像个男子汉。重头来头就重头来过，有什么大不了的。”
　　敖子青诚恳地说：“是我未经你允许，擅自做的决定。我是来向你道歉。”
　　天煞抱着手，不怀好意地望着向问天。只要他敢为难敖子青，他就不客气了。
　　“不用道歉。各人各命，我认了。”
　　“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你能做什么？”
　　“我想推荐越州城给你。那里人杰地灵，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天煞也点头道：“的确不错。”
　　大司命还不知道逍遥宫叛变的事情，也搭话道：“没错，高宫主就是在那飞升的。”
　　“越州城在哪？”
　　“在南海之滨。你若觉得好，我可送你前往。”
　　“我有什么觉得好不好的。去哪都一样。”
　　“那少啰嗦。就去越州城。送完你，我们还要去幽冥，还要去绝域。事儿多着呢。”天煞不耐烦地一脚将他踹了出去。一朵白云追上去，护着他。直到他平稳落在了越州城的城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