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非川》南之焱

25、七十四 图穷 上

　　凤车隐入天际后，遁回密林中。
　　小白龙早早守在那里，天煞一下车，就接到他的抱怨：“神君，你们出发时，也不叫我一下。”
　　“活该。谁叫你睡过头了。”天煞眼尾都没扫他一下，接着问来接车的小凤凰：“喂，凤三在哪？我有东西给他。叫他过来一下。”
　　凤长青对小凤凰使了个眼色。
　　天煞安顿敖子青时，十大长老和凤主全来了。他皱眉说：“我只找凤三。”
　　凤长青一直跟着他，在旁解释说：“神君，赤焰堂堂主只说要给到大长老，并没有说不能当众给他。”
　　天煞转念一想，也对。就将那两个箱子交给凤三，并催促道：“快打开看看。”
　　凤三问：“神君，请问这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快打开看看。”
　　凤长青再次解释说：“这是赤焰堂堂主的师父指明要送给大长老的。”
　　“她师父？是谁？”
　　“她说大长老你知道。”
　　凤三没再问，掀开了其中一个箱子。里面是大小各异的盒子，每个盒子外面标注着年份。他拿出其中一个，拿掉盒盖，里面是一摞羊皮卷。图文并茂。
　　大家安静地等着他。
　　只有天煞伸手拿起另一个盒子，打开看了两页，又放了回去。他顺手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也是盒子，不过盒子里放在各种物件。有双鱼玉佩，粉色绣花鞋，青铜剑，豹尾石……都不是值钱的东西。他轻轻地合上箱子说：“无聊，这什么玩意。这么多，你拎回去慢慢看。别在这吵到我哥休息。”
　　凤三将手中的羊皮卷放回盒子中，波澜不惊地说：“神君所言极是。”
　　等凤凰们走后，小白龙问天煞：“神君，那上面写了什么？”
　　“一千多年前的旧事。”
　　“什么旧事？”
　　“情情爱爱的，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不去找那小凤凰玩，在这守着我干什么？”
　　小白龙挠挠头说：“她们好像在忙着什么。我也不好插手。”
　　“那你在这，看着我哥。我去幽冥一趟。”
　　“你去幽冥做什么？”
　　“与你无关。”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小白龙话出口时，天煞已不见。
　　天地间，只有敖子青均匀的呼吸。
　　小白龙抱了张椅子守在他旁边。想着凤凰们到底在倒腾什么事。也不知道歌儿还会不会来找自己。一天没见了。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离他数步之遥的凤主帐内，除了十大长老，别的凤凰均已离开。凤长青忍不住问：“大长老，她的师父是谁？”
　　“我想，应该是黑市主人。之前你们问我，我避而不谈。是因为我答应了她。上次，她用小忘机琴和我做了个交易。可惜，我未能完成她的嘱托。但看上去，她并不介意。还给我们送来这么大一个礼物。”
　　“礼物？”
　　大家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两口箱子上。
　　是夜，众长老挑灯夜读，将事情理清楚。
　　凤主愤怒道：“高德真是个小人！”
　　凤长青说：“阁主，等我将相关的资料发到各族，一起讨伐他。”
　　老孔雀也接口说：“我可以上九重天通知天后和小玉帝。”
　　凤三摇头说：“黑市主人既然能将资料收集得如此翔实，实力定然不弱。如果要通知，她自己应该会。可她叮嘱花堂主让天煞护送这两箱子过来，估计是怕走漏了风声。阁主，我们不如静观其变。”
　　凤主略微沉吟说：“也好。就依你的，且看这个小人怎么蹦跶。”
　　凤三说：“通知下去，所有计划暂停。原地待命。”
　　诸长老领命而退。
　　是夜，密林重新响起了鸟叫虫鸣，呱哇啾唧直到天明。
　　天一亮，大非岭上热闹非凡。
　　除了凤族，昨天各族的代表均入住这里。有的族主亲自来，有的则像天后派代表来参加。白天熙熙攘攘，夜晚觥筹交错。逍遥宫还特邀魔界同赴晚宴，结果被拒。拒绝的理由是：本堂主佳人有约，改天。
　　大非川一战，敖子青公然帮花满枝，早就传得街知巷闻。又加上昨天一大早，凤族到大非岭求见赤焰堂堂主，众仙不由得暗骂凤族吃里扒外。至于天煞，则不敢置喙。
　　相对仙界的人声鼎沸，右边魔界安静多了。他们带来的人不多。能出席和议的就更少。除了花满枝，就只有六名官员。
　　昨夜，众仙对这七人评头论足了一番。
　　今天，这七人早早收拾好，坐上九重天安排的龙车，前往大非川的会议台。
　　起得早的仙家，看到了他们出行。
　　为首的魔女，一身火红，半边绣着燃烧的火焰。她头戴祝融冠，腰间用璎珞系着一个硕大的水晶球。水晶球内，一半是水。一颗白莲子沉在底部。她每走一步，那水晶球就前后滑动，似在窥探着周围。
　　她的后面，跟着六名携带着厚厚资料的奇奇怪怪官员。有带着面具，用黑斗篷从头罩到脚的；有干瘦只剩一撇山羊胡子的；有只穿了件单褂儿却状如泰山的；还有生得三尖八角……奇形怪状，倒是映衬得她如花般美丽。
　　龙车沿着金莲一路往东。看到有龙车往中间白色台子开来，乐师奏起了仙乐。登时仙乐飘飘，车子到了，仍乐声悠扬。
　　花满枝第一个走下车，抬头看看了白色帷幔上的那块牌匾，那上面用上古文字写了三个字：长信台。心里暗自不屑。
　　牌匾下，是十九级青玉台阶。每一层都有仙娥捧花伺候着。最低层的那位迎向她，送给她一支金兰说：“欢迎赤焰堂堂主。请将此花别在胸前。”
　　那金兰的花蕊排成一个上古花字。
　　她点了点头，拈着花懒洋洋地往上走。她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到。却在尽头处，不经意看到了敖子青的脸。
　　他笑着说：“你来了。”
　　他胸前也有一朵金兰，花蕊处是一个青字。他的眼睛灿若星辰，笑容却如煦日光，直照进心头。星日同辉，她一时有些恍惚。竟没看到他身后还有四人。敖子青见她发怔，又看到青无莲跟着她上来，行礼道：“子青见……”
　　青无莲打断他说：“这位上仙，不用多礼。请不要挡着我们堂主的去路。”
　　小白龙上前一步道：“你好没礼貌。这里这么宽，足够你们并排上来。我师父哪里挡路了。再说……”
　　敖子青对他摇摇头，然后接着说：“是我唐突了。诸位，请。”
　　花满枝这才留意到凤主、凤三，以及龙三和小白龙都在场。
　　凤三从敖子青身后说：“花堂主，会后我想约你师父一聚，请问是否方便？”他问的是花满枝，望的却是青无莲。
　　花满枝说：“凤大长老，恐怕不行。会后，我们要回绝域。”
　　凤三坚持说：“也可约在绝域。地点不限。”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见与不见，都在心中。”一朵小白云从云端落下，慢慢飘落在花满枝的身旁。再包裹住她腰间水晶球的底部。她笑着转开话题道：“阿青，你是怕我摔碎了这水晶球么？”
　　“非也。我怕她冷。”
　　“阿离呢？”
　　“去了幽冥。”
　　他们说话间，陆续有仙家来，好奇地望着他们这边。
　　凤三旁若无人，望着青无莲继续说：“花堂主，时间也不限。度尽劫波情谊在，当共饮一壶。”
　　青无莲代她回答说：“大长老，正如我们堂主所说，都在心中。他日若有空，可来绝域赏花。我们堂主种的桃花，又大又好。别处没有。四海八荒，独她一家。”
　　小白龙说：“这个我听玲珑说过，说是花开不败，四季常艳。”
　　花满枝望着敖子青，发现他也正在看着自己。
　　凤三说：“有机会一定去。”
　　青无莲颔首道：“多谢。堂主，请入座。”
　　花满枝笑着冲敖子青点点头，又对余下四人拱了拱手。拈着花，懒洋洋地继续往前走。
　　帷幔里，是一朵绽开的兰花。花蕊处有一张黑白玉圆桌，如太极一般将桌子分成两半。围着它的是六片宽大花瓣。花瓣的金色由深到浅，上面排布着同色系的桌椅。
　　仙娥将她带到圆桌黑色为首处，她看到上面有个墨玉铭牌，写着花满枝。她笑道对仙娥说：“谁说我们就一定喜欢黑色。下次，要换成青色。”
　　仙娥先是一愣，回过神后说：“这都是按照上古典籍里的礼仪来安排的。”
　　“算了。估计也没下回了。随便吧。”
　　她给青无莲扶了扶椅子，等她坐定，才坐到主位。她把水晶球从腰间解了下来，放在桌上，正对着对面高德的那块牌子。
　　跟着他们进来的是凤族。他们的座位在花瓣处第一排。
　　而龙三和小白龙他们的位子在最后一排。
　　敖子青反而坐到了圆桌上，代表远古上神们。那帮老古董不问世事已久，难得逮到个年轻的愿意跑腿，就何乐而不为了。此刻，他坐在花满枝的斜对面，笑脸相对。
　　花满枝自然也是笑容满满地回应。
　　后面进来的，全被他们俩吸引。心中先是感叹上仙竟然也能上桌，再就是大骂世风日下，这两货竟然公然打情骂俏。来的仙家多了，潜台词开始浮上水面。小声非议着这两人的表现。有的说花满枝臭不要脸，当众勾搭男的；有的说有其父必有其子，长久下去，定成大患……象王进来时，看见敖子青坐在圆桌上，心中大惊。见他没留意到自己，赶紧蹩到花瓣里，到众仙中间推波助澜。
　　凤主脸都黑了，若不是凤三拦住她，她就要发火了。凤三脸上波澜不惊，依旧看不出情绪。
　　小白龙最初很兴奋给龙三叔讲述谁谁来了。听到流言蜚语后，脸起得通红。撸起袖子，就想上去理论理论。龙三听得声音不对，赶紧压住他，小声说：“小白，别冲动！”
　　而那两主角，一个是黑如深渊，吞噬一切；一个清澈见底，眼里只有她，皆不在乎旁人的言语和目光。
　　九重天将空间平均分，六片花瓣，三分仙界，三分魔界。
　　仙界这边坐满了。而魔界，除了圆桌上的六人，空空如也。
　　跟着花满枝来的六名官员，抱着手，坐着看进来的仙家。似压根没听见这桩桃色绯闻。在他们看来，这点对望和魔君的强力电波差十万八千里，不值一提。
　　高德在最后压轴出场，身上的天衣白得一尘不染。他走进纱幔时，一直不停的仙乐渐渐隐去。他进来看到魔界六官员都在，心里倍感高兴。别看他们人少，来的都是股肱之臣。老羊是魔君的头号智囊，而绝师是少君的智囊——不知怎的，这女人的黑袍让他感觉不悦。所有的光到那都被吸收掉了，没有半点可以被反射出来。他视线快速掠过圆桌，爽朗地拱手道：“诸位，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大家，高某实在荣幸之至。”
　　不少仙家站起来向他行礼。
　　小白龙不情不愿地被龙三拉了起来。
　　凤族没动。
　　花满枝自然也没有动，甚至看都没看他，依然望着敖子青。敖子青凝视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睛，屡屡想要穿过黑幕直达她心里，却未能。
　　高德将一切看在眼里，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一路寒暄着过来，坐到了花满枝对面。“花堂主，能再次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花满枝依依不舍地将目光移开，懒洋洋道：“看到我太好了？你以为这次就能要了我的小命？可惜，上次你没得逞。这次，就更难如愿了。”
　　“花堂主说笑了，今天我们盟约签订，以后我们就是盟友了。”
　　“和别人是。你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配和我签这盟约。我要求九重天换人。”她抱着手，靠在椅背上，和其余六位官员同一个姿势。
　　高德问：“敢问花堂主，想换谁来？”
　　花瓣区有仙家骂道：“你这魔女太嚣张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凭什么要求换人？”
　　“居然看起不起我们，真是岂有起理。”
　　“看样子，是想换她那姘头上位，臭不要脸！”
　　花满枝置若罔闻，继续懒洋洋地说：“谁都可以，除了你。你自己做了什么事，难道真的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吗？”
　　花瓣区突然传来一声年轻的虎啸：“没错！”
　　高德八风不动地说：“花堂主，你今天是不打算签和议了吗？”
　　“签，怎么不签。收拾了你，再签也不迟。正义也许会迟到，可永远不会缺席。自从你上次认出我腰间笛子，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不是也准备好了吗？乐声一停，外面就已经在动手了。想不想试试，看你的那些杂牌军能不能进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自从高德进来，青无莲的脸一直朝向他，像向日葵一样追随着他。此时，她轻轻笑了。笑声不大，温柔极了。“呵呵，你还是老样子。”
　　高德心中震惊，但面上仍镇静问道：“你是谁？”
　　“一别经年，四郎不单认不出我来，也听不出我的声音了。也难怪。咒术已经让我面目全非。我看上去虽然不是我了。可实际还是我。你若此时随我走，我就既往不咎。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恕我耳拙，还请明示。”
　　“你是谁？和高德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跟你走？”那年轻的虎音再次打岔。
　　青无莲淡然道：“因为他曾说过，会永远爱我，只爱我。无论我去哪，都会跟着我。可惜，在我挖尽太阴鸟的内丹助他飞升后，他就翻脸无情。搭上盘羊族女君，将我抛弃了。也是呢。一个普通的元通殿的仙娥，哪怕飞升了，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真人。比不得一族之主更有荣耀。不知道盘羊族女君知道后面你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后悔帮你挡了一半的血族之咒？”
　　花瓣区窃窃私语。
　　“她是谁？”
　　“她在说什么？”
　　“盘羊族前女君听说是暴病而亡，难道里面另有隐情？”
　　“不会的，这是魔界的离间之计！别中计了！”
　　高德扫过青无莲、花满枝以及桌上那只水晶球，脑中飞快地计算着，末了在一片喧闹中说：“难道足下是青无莲？”
　　众仙惊讶更甚：青无莲！那个臭名昭著的女人！不是早就灰飞烟灭了吗？
　　青无莲淡淡说：“以前你都叫我莲儿。”
　　“你怎么坠了魔道？还改了名字？”
　　“说来话长。你随我走，我慢慢讲给你听。”
　　“你我现在各为其主，同聚于此，是为了和议。旧事以后再……”
　　花满枝忍不住打断他说：“你少叽叽歪歪，扯这些有的没的。如果你现在就和我师父离开，我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不然，我就一桩一桩说出来。难得有这么听众，还有史官，我荣幸之至。”
　　敖子青望着她脸上似笑非笑的笑容，知她杀心已起。“阿花，若他随真人离开，此事便了。若不肯，不可用私刑。此案苦主太多，宜公审。”
　　众仙本就议论纷纷，他这话是火上浇油。
　　性急的叫道：“小上仙，你说清楚，什么案子？”
　　花满枝回望，他双目澄明，一如过往。“阿青，他今天来，是准备要收拾我们。好一统天下，做第一任的仙魔之主。”
　　青无莲目光没离开过高德。“四郎，你有没有爱过我？
　　高德肯定地回答：“当然。这问题都不用问。”
　　“那你为什么要和盘宁成亲？”
　　“我是被逼的。”
　　“为什么不帮我说情？”
　　“你知道的。那时的我人微言轻，只能暗中营救。哪知你不问缘由，使出了血族之咒。委实让我伤心。”
　　花满枝忍不住也问道：“那我呢？你为什么要联合萧彻来算计我？还是，那时你就知道我是谁了？恨屋及乌？”
　　“不是算计。而是要打破仙魔的藩篱，从此不分出身，公平公正地晋升。只有肯努力，谁都机会。舍生取义，道也。”
　　花满枝唇边泛起讽刺的笑容。“是我浅薄了。原来是舍我们的身，成全你的大义。”
　　高德跳过她，对青无莲说：“莲儿，我一片苦心，希望你明白。”
　　“我明白。现在双方议和了，大义已在眼前。后面，小花会做得很好。你不用再操心。我们现在就走。去以前你说的那个地方。”青无莲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