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非川》南之焱

2、五十一 焱火令

　　张承木被阿离一脚蹬到门外的青石板上。他顾不上屁股痛，爬起来拔腿就跑。急促的步伐踏得水啪啪响。行人看见他冲了过来，无不闪避。他见缝插针，竟一路顺溜地进了城隍庙。他一身泥水来到阎王殿前，不顾殿中信众众多，大喊了一声：“十殿阎王听着，鬼王殿下要见你们。请速速跟我来。”
　　木雕泥塑怒目而视。
　　他再喊一声：“十殿阎王听着，鬼王殿下要见你们。请速速跟我来。”
　　底下拜神的善男信女不干了。哪里来的傻子。大家一拥而上，男的出力将他撵了出去，女的朝他啐了一口：“傻子，走开！”
　　张承木扒着门槛，还想爬回去。嘴上还叫着：“十殿阎王听着……”话还没说完，嘴里被塞了一只林檎。
　　是个好心的老妇从果篮里拿了个贡果出来。“你这孩子，长得周周正正，怎么是个傻的呢？拿个果子，快回家去。免得得罪菩萨。怪罪你。”
　　张承木吱吱呜呜想继续说，却被人架出了城隍庙，扔到了官道上。他在泥水中爬起来，还想进去时，被十个儒雅的中年人拦着。“这位公子，你说的鬼王殿下在哪？”
　　他赶紧取下口中的林檎，大声说：“你们跟我来。”他又是一路冲了回花宅。回到时，手里还拿着那只林檎。玲珑心疼极了，赶紧迎了上去，抽出手帕替他拭去额前的雨水。“你快去洗个热水澡。”
　　张承木这才将手中的林檎扔了，握着她的手说：“你也淋湿了。你也去洗个热水澡。小心着凉。”
　　玲珑一脸都是水，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不用管我。你快去洗澡，快去。”
　　张承木握着她的手不放，似乎一放手，就再也握不上了。“玲珑，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做到的。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好不好？”
　　“是不是我的话也不听了？”
　　他才慢慢放了手。玲珑推了他一把。“快走。刘家娘子，带他走。”
　　刘家娘子打着伞过去，招呼他往西院去。
　　张承木一步一回头。
　　玲珑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十殿阎王进不来这宅子，在门外对阿离拱手道：“鬼王殿下，请问找我们是什么事？”
　　“今天早上三界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九重天今天早上发出焱火令，冥主已经应令上去了。”
　　一听到焱火令三字，小白龙和凤歌儿着急了。他俩走向大门，再次试图出去。再次被弹了回来。
　　“焱火令是什么？”阿离接着问。
　　“焱火令是级别最高的召集。令到，人必须到。”
　　“是什么事要召集？”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你们为什么不去九重天？”
　　“我们级别不够。此令的持有者须是领主，族主，或者是一派宗师或者是上神等级别。”
　　“怎么你们俩没收到召令？”阿离转头问小白龙和凤歌儿。
　　“我还不是族主。”
　　“我也还不是。”
　　阿离抱着手想了想，觉得这事应该跟敖子青无关。他只是一个小上仙。接着问：“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大事发生？”
　　“最大的就是这个。别的就没什么了。”
　　“你们回去，叫机灵鬼过来见我。”阿离一脸不相信。打发十殿阎王走了以后，他看到一向稳重的凤歌儿也慌神了，不顾仪态地想要出去，不禁问道：“小凤凰，这焱火令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普通的事情是不能用焱火令的。上一次出动焱火令，是一千年前，大战前最后召集。”凤歌儿说。
　　“什么战？”玲珑问。
　　“你别插嘴，一会买糖给你吃。”阿离难得安慰人，他乐了。“太好了。这么说，是要打仗了。最好是打得两败俱伤，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疯子。”小白龙骂了一句。
　　门外机灵鬼来了，他恭敬地叫了一声：“殿下，有什么小的可以效劳的？”
　　“你今天有没有听说三界出了什么事？”
　　“回殿下，九重天发了焱火令啊，冥主一早就上去了……”
　　“还有呢？”
　　“还有……还有……少主想办个花会，请……”
　　“这个不算。还有呢？”
　　“呃……冥府最近没什么事发生。”
　　“去，把我那帮小的们叫来。”
　　“好嘞。”机灵鬼唱了肥喏，退下，找鬼军去了。
　　小白龙在一旁使劲吃奶劲，也出不去。不禁朝天空大喊一声：“师父，放我出去。不能……”话没说完，声浪惊动了晴雨娃娃，一朵白云将他裹了起来。凤歌儿见状，连忙上去帮忙扯开白云。
　　阿离冷哼一声：“蠢货。这结界是你能叫破的吗？”
　　“你那么有本事，倒是带我们出去啊。”小白龙从白云里露个头出来，不服气地应着。
　　“你们别吵了。快想个办法出去，我要回家。”
　　“你们都给我闭嘴。”阿离一屁股坐到地上，望着那扇敞开却出不去的大门出神。
　　九重天比这里更乱。
　　焱火令一出，众仙家即刻赶往九重天紫极宫。往日里，紫气东来，笼罩着整座宫殿。今日，各路人马往来匆匆，将这紫气冲淡了不少。
　　敖子青应令上来时，跟着指引到猗兰殿。
　　猗兰殿是天后用来种兰花的地方。因位置适中，离四个天门都不远，就被临时改成签到处。这里猗猗兰色，异香扑鼻。此刻，各族各门派大大小小齐聚于此。可惜无人有心欣赏这平日难得一见的奇花。大家一边排着队，一边互相寒暄询问。
　　“你们听说了没？听说凤族已经出发了。”
　　“这次是要来的真的了？”
　　“那必须啊，都欺负到头顶上了。”
　　“我怎么没收到消息？”
　　“你是不是昨夜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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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去向仙官们打听情况。可他们忙得头顶冒烟，光是维持秩序就劳心费力，哪有空回应这些传闻。他们同样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诸位仙家，签到后请移步紫极宫。按着地上的指示走。不要走错了”
　　有些小族以前没去过紫极宫，那是问了又问，生怕走错。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不少走错了的。总之，吵吵闹，乱糟糟。
　　长长的队伍，敖子青一个人也不认识，静静地在那排着队。
　　轮到他时，仙官声嘶力竭地问：“请问仙乡何处？”
　　“白云观。”
　　“你是观主本人吗？”
　　“是。”
　　仙官手中的笔不停地摇着，记了下来。“请将你的焱火令放在这上面。”
　　敖子青依言放上去。
　　一阵灵光闪过。“好了，请往那边走，到紫极宫。请按地上的指引。”
　　“多谢。”敖子青取回焱火令，往紫极宫走去。半路上，碰到威猛将军疾风一样冲过来，他侧身让路后，继续往前走。
　　威猛将军冲到签到处，问：“白云观观主是谁？”
　　“什么观主？”
　　“白云观观主。”
　　“没听过。”
　　“你刚登记的。”威猛将军不顾他还没写完，一把扯过登记簿，翻看了起来。他找到白云观那一行，指着问：“这个是谁？”
　　“噢，是一个年轻的仙家。很年轻的。大元帅找他有事？不知道他有没有走错路。如果没有走错路，应该到紫极宫了。”
　　威猛将军又是一阵风冲回紫极宫。敖子青见又是他，又侧身让路。他没有走错路，但一路谦让。碰上问路的，又停下来讲解怎么看地上的标识，以及紫极宫的方位在哪里。说到后面，直接说：“我也去紫极宫，可以一起。”
　　小门小派小族和他一样，在九重天不认识什么仙家，见他愿意带路，纷纷跟上。
　　“请问这位仙家怎么称呼？”一小门派的宗主和他寒暄。
　　“在下叫子青。”
　　“这名字好熟。好像在哪听过。”
　　敖子青就不搭话了。
　　另一个又问：“子青上仙，你是什么门派的？”
　　“白云观。”
　　大家都没听过，看在他热心带路的份上，纷纷夸他年少有为，开山立派。
　　“非也。是我师父所创。”
　　“你师父是谁？”
　　“白云观观主。”
　　于是，大家对白云观观主又吹了一波彩虹屁，顺带夸他是名师出高徒。
　　他淡淡的不予回应，默默在前面走着。
　　见他这个样子，同时大家也觉得寒暄够了，就开始讲回最初的传闻，以及想象中的九重天是什么样子的。没想到这比想象中更好云云。
　　所以，威猛将军回到紫极宫的时候，他才看到紫极宫外围的紫气。
　　威猛将军进了金殿后，大喊一声：“请问哪一位是白云观观主？”
　　殿内的身份都非比寻常，都是老相识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老孔雀，其余的均表示，没听过。老孔雀一听威猛将军提起白云观，知道坏菜了。赶紧放出青鸟，然后走出殿外找敖子青。殿外小仙众多，他快速一行行穿过。穿到一半的时候，威猛将军又出来喊了同样一嗓子。
　　殿外诸仙也是一脸懵。互相询问：白云观主是谁？你听过吗？大元帅为什么要找他？
　　老孔雀见无仙家回应，知敖子青还没来到。他快步走出紫气圈，看见敖子青带着一小队人正往这边来。他飞过去，拉住他说：“小公子，你怎么来了？”
　　敖子青说：“诸位，前面就是紫极宫了。”
　　“你不一起？”
　　“稍候。”
　　“那我们先进去了。”
　　“可以。”
　　老孔雀紧紧拉住他。“小公子，快回去。”
　　“师父有交待，焱火令到，必须到。”
　　“我们已经代表你了。”
　　“我代表我自己。我是白云观观主。”
　　“好孩子。九重天不差你一个。快回去。这里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老孔雀拉着他往回走。
　　敖子青反手拉住他。“毕长老，我虽然不是上神，却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有些事情，不一定非得是上神才可以做。在来的路上，我听说阁主已经去了前线。你是要我躲起来，看着吗？”
　　“白云观观主在哪里？”威猛将军一阵风地出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宗主，正是刚才喊敖子青一起进去的那个。
　　小宗主缩着脖子，指着敖子青说：“他就是白云观的。”
　　威猛将军将他放开，大踏步地走向敖子青，脸上乐得所有的胡子都抖了。“好啊，好你个老毕，你连我都不说。小子青，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快，快随我进殿。天后刚好来了。快随我进去见她。”
　　老孔雀拦着说：“威猛将军，我们凤族已在前线。我们流的血已经够多了。他是我们阁主唯一的血脉。请向天后娘娘言明。”
　　“老毕啊，这谁家没孩子？今天早上，我那位也拦着不让文治来。我说不可以，要是大家都这样，岂不是乱套了？再说，你们家阁主芳华正盛，只要她愿意……”
　　一只火凤凰从天而降，直接落在敖子青身边。“青儿，你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
　　“你……你不是在前线吗？”威猛将军惊讶道。
　　凤主一身戎装，却明艳不改。走过路过的无不转过脖子来看她。同时，紫极宫也出来不少人看热闹，想知道哪一个是白云观观主。没想到还能看到传说中的第一美人。无不争相引颈观看。
　　不一会，凤长青和凤一航也跟着来了。
　　看热闹的，越来越多。
　　老孔雀低声说：“阁主，这里人多。我们回凤凰殿再说。”
　　威猛将军拦着他们说：“诸位，诸位，子青上仙拿的是元通真君的焱火令。他……”
　　“那又怎样？有几个远古上神把你们的焱火令当回事？他们奉行的是无为而治。当年真君是看见你们不救我们，才出手相助的。关焱火令什么事？有本事，你去请饴山老君他们。纠缠我儿子做什么？”凤主打断他。
　　“凤主！”威猛将军说不过她，咆哮了一声。
　　他这一声，将本就淡漠的紫气整个儿震没了。连宫殿上盘旋的吉鸟也统统惊飞。远到南天门都隐约听闻。
　　老孔雀赶紧说：“阁主，先进紫极宫再说。这里人多。”
　　凤主扫了一眼周围越来越多的吃瓜群众，不悦道：“都给我让开。我今儿要看看谁敢把主意打到我儿子头上。”
　　天后见威猛将军出去不见回，也派景煜上仙出来看个究竟。景煜一到门口，看见凤主，也是吃了一惊。“凤主，你，你怎么回来了？”
　　凤主拉着敖子青的手，径直从他身旁走过，扔了一句硬邦邦的给他：“我想回就回。”
　　她这气势，无人敢拦。她走到大殿正中，望着高位上的天后和玉帝。她斗志昂扬，逐个逐个扫视。“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说不让他上战场，你们有意见吗？”
　　“大家谁没有儿子，就你有似的。要都是……”这位仙家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支燃烧着的凤凰剑已直至命门。炽热扑面。他马上改口：“你是要造……”凤长青已经到他面前，将他的嘴封了起来。
　　“还有人有意见吗？”凤主再问。
　　“我有。我反对。”敖子青说。
　　“青儿！”
　　“师父和我说了历次大战的事情。没有一次，凤族是退却过的。每一任凤主，少主，诸位长老，每一个族人……都不会退。我为什么要有例外？我想，如果我是这样的，不值得你专门从前线为我回来。”
　　凤主定定地望着他。方才的斗志化为一腔柔情。
　　“我没有用真身经历过战争。但是，我在凡间历劫时，深有体会。我不想有战争，也不想你们经历战争。可我也知道，很多事情，不是我想，就不会发生。既然发生了，我也不会退。我已经经历过一次。我想，这一次，我可以做的比上一次更好。给个机会我，可以吗？”
　　“不可以。”凤主柔声说：“你想要历练，打完仗后，我陪你。这一次，我要将他们彻底打垮，给你一个太平盛世。此后，再也不用经历战乱。”
　　“凤主！”威猛将军忍不住又咆哮一声。
　　凤主视线离开敖子青。她仰着头，高傲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是关心我儿子吗？笑话。你们是在惦记忘机琴。难道没有忘机琴，你们就打不赢仗了吗？别忘了，忘机琴在一对男女手里。你们都没逮到他们。是我儿子好欺负吗？再说，上仙多了去，差他一个吗？”她望着天后，继续说：“我已经用我的命换他的命了。”
　　天后轻启朱唇，缓声道：“凤主，请息怒。本宫作为母亲，很能理解你的心情。这一次，是子青上仙主动应令上来。说明他也是体谅你，想要为你分担一二。这是为人子的心情。希望你能……”
　　“我不能。”凤主打断她。
　　天后没想到她竟然再次这么决绝。上一次，是她得知凤阁被血洗后，上来割袍断义。正是在这个殿中。她是那般生气，说话也是这么决绝。她挥剑时，连旁边的柱子都砍断了。
　　“哇，这么霸道。难怪没人敢要。”
　　“实在是太过放肆了。当这里是她的凤阁吗？”
　　“老女人都心里变态，你懂的。”
　　“话说，她是跟谁生的儿子？”
　　“他拿着元通真君的焱火令，难道？和元通真君有关？”
　　“不对吧，如果是的话，怎么忘机琴会流落越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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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仙窃窃私语。
　　凤主转脸继续温柔地对敖子青说：“青儿，乖，回人间去。你不是还没查明白那些案子吗？回去查个水落石出。这里的事情由我们处理就好。”
　　“既然我是你的孩儿，就更应该一起。”敖子青坚定地说。他的眼神如水温柔，如它坚定。他低声说：“我不会添乱的。也不会胡来。阿……娘，请给我个机会。”
　　“你叫我什么？”凤主的眼眶一下红了。
　　他回避了她的视线，低低又叫了一声：“阿娘。”
　　凤主眼内含泪，笑容缀满脸颊。她不管这里是九重天的紫极宫。她一把抱住敖子青，久久不放，似要将一千年来缺的都给补上。
　　大殿内静得只有殿外仙家的呼吸声。
　　没资格进大殿的仙家在外面扯长了耳朵，想听殿内的动静。只听得威猛将军的咆哮。然后，是一片安静。想看热闹看不到，心里那个痒呀。
　　老孔雀轻轻咳了一声，递了一方帕子给凤主。“阁主，你又哭又笑，快赶上老君了。”
　　凤主松开敖子青，接过手帕，擦了擦眼角说：“我都到了这个年纪。自然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笑一笑好。这下好了。”老孔雀脸上也一脸喜气。他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阁主，天族的后备役一般用不上，小公子可去那。”
　　凤主一听，这主意好。“老威猛，我儿子去你们那边后备役的医疗队，我就同意。不然，免谈。”她的口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威猛将军不明白这是什么操作，之前从来没有凤族的人编在自己的队伍里。他揪了揪胡子重复：“跟着我们？”
　　天后缓缓道：“本宫觉得如此安排甚好。玉帝，你觉得呢？”
　　“儿臣也觉得甚好。”小玉帝附和道。
　　凤主没看她，拉着敖子青的说：“我得回去了。让长青和一航留下来陪你。”
　　“不必。我会照顾好自己。阿娘，长青长老，一航大哥，你们多加小心。”
　　凤主叹了口气，多看了他几眼后，说：“我们会的。你也是。多传信过来。”
　　敖子青点点头。
　　凤主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她走的时候，并没有与天后和玉帝告别。天后望着那根被她砍断，用金石修补过的柱子。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