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非川》南之焱

15、六十四 死劫 中

　　高德自飞升以后从没这样被人戏弄过。他的天衣被阿离咬成一条条，头发也被啃得凌乱，在狂风中活像个乞丐。更让他难忍的是，众目睽睽之下，一堆头颅追着他。如同大头苍蝇追逐臭肉一样穷追不舍。
　　赤焰堂的看见他这么狼狈，打斗时都忍不住笑话对方。
　　“哈哈，你们宫主就这点道行啦，哈哈！”
　　“你们的宫主露出原形了。原来真身是个叫花子。哈哈。”
　　“哎，追着他的那个好像是个小鬼。啧啧，你们自己人反水了。”
　　“哥们，你还打什么？快快像那小鬼一样，投降算了。”
　　逍遥宫诸子平日见他都是文质彬彬，哪见过这般模样？加上诸魔的讽刺，此刻倍感羞辱。无不想上去帮忙。可惜，上去的无不被阿离的分身倒追。他们又没有高德的灵力，两下就被他剥光了衣裳。连他们的佩剑都被阿离吞了。
　　诸魔笑得更欢，觉得这小鬼太棒了。
　　只有望舒没笑，他看到花满枝被敖子青带走，却又身受重伤，阻拦不得。他被术堂的人救下，在一旁疗伤时，他传信给了魔君。
　　魔君在黑暗的尽头，依然坐在魔蛇的宝座上，手边还是那边冒着热气的兰花茶。刚才有九条龙在白云的护卫下，拉着乾坤仪直飞而来。她想拦，绝师却突然问她要不要听曲。她反问道：“你真的不想再回九重天？”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答应你，是因为有些果，因我而起。我想，也应由我来做个了结。”
　　魔君这才作罢。
　　望舒信到的时候，九重天重现光明。她没看信，反而望着那光明之地，慵懒地说：“这凤族上仙倒有几分意思。你之前见过吗？”
　　随着战事的蔓延，绝师的飞蜂已将蚁眼架在了盐碱地上，正好看见敖子青带着花满枝离开。绝师答道：“不曾。”
　　“本君也不曾见过。听说他是凤安之的儿子，是真的吗？”
　　“我不清楚。”
　　“还有你不清楚的事情？”
　　“我不清楚的事情，多了。”
　　“你就放心让他带你的小花走？”
　　“有什么不放心的。她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像我以前，非要勉强。”
　　“那是有人有眼无珠。扔了珍珠，捡了个椟匮——蠢。”
　　绝师没有言语，专注地盯着一个画面。魔君跟着她，看了过去。她们闲聊的时候，冥主张恒带着他的魑魅魍魉来了。绝师盯着他手里提着的黑坛子上。
　　黑坛子不大，估摸着是三升酒的容量。通体黝黑，没有一点亮光，没有一丝花纹。
　　张恒径直提着它来到高德面前。高德已狼狈不堪，他无法弄死阿离。阿离虽然也弄不死他。却把他咬得体无完肤。那些细碎的头颅，还会像跳蚤一样，钻进衣服内撕咬。张恒再来晚点，他身上的衣服也保不住了。张恒大喝一声：“陆离，你看看我手上是什么？”
　　阿离瞄了一眼说：“这次这个看上去挺像真的，有进步。”
　　“就是真的。”张恒的腰杆挺得笔直，模仿着阿离，哈哈大笑地打开了坛盖。然后，在上面放了一把三味真火。扬眉吐气地说：“鬼王殿下，请走好，不枉我专门送你一程。”
　　火煅烧着坛内的骨灰。
　　鬼最怕骨灰没了。阿离鬼道修得再高，终究也还是鬼。他将自己的骨灰藏得很好。一直以来，都没被人发现。可这次，似乎是真的。他感到力量在失去。于是，大大小小成百上千颗头颅汇聚在一块，又变回他死时的模样。变回少年人模样。他急召黄泉之水过来浇灭三味真火。
　　张恒哈哈大笑，召来地狱之火，挡着他的黄泉之水。
　　高德见状，补上一刀。
　　逍遥剑直刺骨灰坛。坛随剑锋裂，里面的骨灰和着火焰，散落一地。阿离登时觉得所有的力量失去，从空中跌落，瘫坐在地上。
　　高德乘胜追击，跃到他头上，一剑劈下。
　　速度之快，阿离来不及拿出敖子青给他的小白云求救。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要糟。
　　哪知，离他最近的赤焰堂三魔小分队一看到他跌落，就赶过来帮忙了。
　　高德的剑距离阿离的脸还有半寸的时候，青坛小魔的铁拐离高德的后脑勺，也只有半寸。同时，术坛的使了幻术，将一堆霹雳弹变作阿离的头颅，从一旁扔向高德。同时，白坛的小魔蹦到阿离旁边，拖住他赶紧跑。
　　三小魔配合默契，逼得高德转攻为守。他一变招，三人就护着阿离跑了。白坛的小魔边跑边对阿离说：“小鬼，干得好。你先避避风头，再来揍丫挺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盐碱地依然混战着。这些与敖子青无关了。他已抱着花满枝离去，快速而小心地避开各个战场。流火飞弹从他的身边擦过，所过之处千疮百孔。
　　远处凤族与玄水堂的战场火光冲天，双方仍在酣斗中。
　　近处凤族的营地依然忙碌。营地外，有一个象国的小将在骂骂咧咧道：“你们不能见死不救。我们与你们也算同盟。你们就这么对待你们的盟友吗？”
　　守门的小凤凰回他说：“不是跟你说了吗？刚才已经来了三四拨人了，都来找我们。要我们帮忙，得等。等不了，你找天族去。你们不是归他们管吗？”
　　“天族被赤焰堂困在了大非川……”
　　“你别提大非川那档子事了。我们长老很生气。等我们收拾完玄水堂，第一个就要去大非川。你能等就等，不能等就走。”
　　小凤凰看见敖子青抱了个人回来，向他行礼道：“小公子，你去哪儿了？你抱着谁呀？”
　　敖子青停下来问道：“我朋友。这是怎么了？”
　　象国小将见这傲娇小门卫对他态度恭敬，也行礼道：“这位上仙，我是象国左副使象拔，我们被震金堂困在了招摇山，已发出两次求救信号，无人来救。我冒死逃出来，前来请求支援，可他却不愿往里通报。这不应是对待盟友的态度。”
　　小凤凰皱眉道：“小公子，他一来就要插队。我们和他们又没有亲，他们也没有帮过我们什么。凭什么优先他们。”说完以后，瞪着象国小将说：“你再胡说八道，我收拾你。”
　　敖子青对象国小将说：“若你不嫌弃，我可以随你去看看。但是，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得等我一等。”
　　小凤凰对旁边的同伴使了个眼色说：“小公子，你别理他。我看你怀里的这个朋友受了伤，赶紧进去疗伤要紧。等长老们忙完，自然会分配人手来给这些求援的。”
　　另一名小凤凰心领神会，飞进去找留守的凤长青去了。
　　象国小将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敖子青，见他一身血迹，怀里还抱了血人似的女子，不屑道：“你来有什么用。须得凤族的长老带兵过来才行。”
　　小凤凰见敖子青还要搭理他的样子，上手来推道：“小公子，快进去。和这等蠢人理论什么。”
　　“哎，你说谁蠢？”
　　小凤凰没搭理他，推着敖子青回了营地，留他一个在那里骂空气。
　　敖子青记挂花满枝，也没坚持，就走了进去。
　　刚进去，凤长青就迎了出来。他看到他怀里的她，心放了下来，对跟着自己的童子说：“若光，快去请南乔医师到小公子帐中。”然后，陪着敖子青一路回到他最初离开的那顶凤帐中。
　　他们到了，医师也到了。他们就候在帐外。凤长青顺便找他打听了一下大非川的战况。
　　敖子青如实相告。他一边说，一边不时望向帐内。
　　凤长青说：“南乔医师是我们最好的医师。真君当年也曾向她请教过医术问题。”
　　“抱歉，是我失仪了。”
　　“无须道歉。喜欢一个人，自然会紧张。是我没刚才没讲清楚。”凤长青嘴边含笑，接着说：“小公子，若花堂主和赤焰堂诸人移居凤阁，我们和平相处，你觉得怎样？”
　　“不妥。不可给你们添麻烦。我会另寻地方。”
　　“小公子以后不要再这样说了。我们本是一家人。凤族虽然说不上好客，但也不像那些面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的人。你喜欢的，我们自然也喜欢。如果你担心逍遥宫——我们连九重天都不怕，何况他们。”
　　凤帐的帘子掀开，南乔医师走了出来。
　　敖子青拱手道：“谢过南乔医师。”
　　“小公子客气了。你不用担心，她没伤到性命。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幸好她是仙魔混血，不然，还真差些药。”
　　“南乔医师，你可知为何她没有中魔君的诅咒？”
　　“我没有研究过咒术。等战后，我研究一下再告诉你。”
　　“有劳。请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可以。小公子不用这么客气。”
　　南桥医生笑着侧身让他进去。看他进去，笑着对凤长青说：“走，别留在这碍眼了。”
　　凤长青也笑了，跟着她走了。
　　帐内，花满枝侧身躺在榻上，身上盖着羽毛被。她原先的红衣被折好，连同她的软剑、玉笛、乾坤袋一起放在床尾的长凳上。
　　原本点着迷魂香的香炉，改成了安神香。
　　敖子青走向她，俯身看了看她的脸，又摸了摸她的脉搏。确定她安好后，绕着床布了一个结界，将她护在了此处。
　　然后，转身离开这里，去了招摇山。
　　凤灯幽幽地照着她。
　　如果是普通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定要昏睡三天三夜。可她不是普通人，过去不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多少次了。加上目睹挚亲遇害，心里憋着一口气。一缓过来，她就睁开了眼睛。
　　灯光幽幽，足够她看清周围。
　　凤灯、羽毛被、白云结界……阿青竟然将我带回了凤族营地？他人呢？环顾四周，只有自己一个活物。她掀开被子，检查了一下伤势。所有的伤口都处理过了。她下了床，到长凳上取了乾坤袋。再从里面翻出魔君给她的六一丹，将瓶子里的全倒进了嘴里。接着，盘腿坐在榻上，静待药效发挥。
　　待感觉大好以后，她从乾坤袋里取出青衣，以及自己买的那根发簪。重新穿戴完毕。走到结界前，伸手去摸了摸，厚得如千年冻土。若要硬破，只怕会两败俱伤。她收回手，抱在胸前，想着出去的法子。
　　用剑撬一下，纹丝不动。
　　吹破阵曲，无效。
　　“敖子青，你快让我出去。”
　　无人回应。
　　踹一脚，如踢到棉花。
　　附在他给的那朵小白云上，也被拦了。
　　若是以前，按她的性子，硬来也要出去。可这是他呀。正当她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结界突然变淡，渐渐隐去。
　　她觉得不对，开通六感，并未感应到敖子青的气息。她又叫了一声：“阿青。”
　　回应她的是营地嘈杂的声音——有翅膀扑腾，有车响，有凤鸣，有窃语……唯独没有她想听的那个。
　　他留下结界就表示他不在营地中。以他的性子，回来了不会不现身。
　　这结界分明是要护着自己的意思，绝不会在他回来之前开启。除非……他护不住这结界了。她莫名地心慌起来，即时放出了追魂鹤。
　　追魂鹤往招摇山方向飞去。
　　她跟着过去了。顺便想起望舒曾说过震金堂被象国拦在了招摇山。
　　招摇山是鹊山之首，山中多金玉。它最出名的是迷谷花。这花光芒万丈，长在黑色的迷谷树上。将它佩戴在身上，就不会迷失方向。一到花季，采花人云集。搜遍全山，就为了这花。迷谷树会移位，遇金玉即遁。并不好找。她也曾来过，被这通山的金玉迷了眼，差点迷了路。
　　震金堂的绝招就是化用金石。他们会被象国困在一座满是金玉的山里，她听闻时很是惊讶。震金堂占尽地利，却输了的话，那象国应该很强。阿青该不会爱屋及乌，想去救震金堂吧？她觉得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这糊涂上仙。她叹了一声。
　　还有一百魔里的时候，她看到招摇山魔气弥漫，而仙气微弱，知道自己猜反了。应该是象国不敌震金堂，阿青过来救象族。
　　还是糊涂！象国和你有什么关系。她骂道。身形却比刚才更快了，化成一道黑光，不等追魂鹤，径直穿了进去战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