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非川》南之焱

13、六十二 重逢

　　一道小小的白光自东而西，一闪而过。
　　兵荒马乱，谁也没留意到这微光。
　　从东到西，一路上炮火不断。火光让黑夜变成白天。山川改道，尸横遍野。
　　微光从上面穿过，颤动不已。
　　这光正是敖子青。他虽在战场，却并不曾亲眼目睹战况。此刻，他不忍看，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战火。他带着疑问，飞速前进着。白云快把他带到的虎国时候，突然看到前方阵阵强光，比白天还亮上几分，空气也被灼热，热浪扑面。随即，是轰然巨响。
　　响声是从虎国那边传来。
　　白云隔绝强光后，他看到赤焰堂的结界被轰碎。未能被结界拦住的光波落在大非岭上，击碎所触之处，并引发大火。整座大非岭烟尘滚滚，熊熊燃烧着。哪里还有什么家国的影子？
　　一群老虎从那里逃出。
　　有老有少，有雌有雄。
　　他听见幼虎的哭声：“阿娘，阿娘……”
　　一男虎对它喊道：“儿砸，别回头看。抓稳了。”
　　幼虎不听，小手握成拳头敲打着虎背上，哭道：“我要阿娘。阿爹，你快回去，阿娘，阿娘，我们不能扔下阿娘……”
　　也有虎妞哭着要自己家里的布兔子，叼着她的那只母老虎没有回应，一路往东狂奔。
　　有老的拽着年轻的说：“孩子，别冲动。我们惹不起的。快走，找凤族去。”
　　“阿爷，逍遥宫怎么可以连我们也一起杀！我们做错了什么！你别拦我，我要回去。我要杀了高德，替爹娘报仇。”
　　“傻孩子，你忘了南海龙族的下场吗？快走。那女的说的对，活着，哪里不是家？快走！”
　　……
　　敖子青和他们逆向擦过。
　　他飞到碎裂的结界前，看到火光背后，魔军往西撤退。心才稍微安定一点。魔军数量众多，他一时找不到那红色的身影。他正想追过去看看，却听得身后有风爆声。他回头，看到大非川上空有一抹红。这抹红抡了一个大风团，弹向追过来的天族和逍遥宫诸人。
　　他马上飞到她身边。
　　随着他的到来，一条大大白云卷轴一般亘在了逍遥宫诸人面前，将她和他们隔开。
　　“阿花，你可还好？”
　　冷不丁看到白云，再听到他的声音——这是宇宙间最好听的声音。花满枝侧过头去一看，对上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你……你怎么来了？”
　　“你快走。这里有我。”
　　“不，他们有乾坤仪。你快走。”
　　乾坤仪第一下将结界打裂。第二下，从裂缝处，直接将它轰碎。威力超过她想象。若被乾坤仪继续发射，后果不堪设想。她想了想，这玩意儿总不能近距离发射吧。就算可以，他们也不会抱着自己一起死的。因此，她把心一横，反向操作，直奔天族阵地。还没到，就碰上了追兵。
　　“乾坤仪？”敖子青望向不远处那发光的圆球。球体发着金光。它刚消耗了能量，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亮了。他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和书上以及师父说的一样。
　　丹朱在白云那边叫道：“子青上仙，快过来，那魔女危险！”
　　敖子青的视线离开乾坤仪，望向他们那边，没找到威猛将军，问道：“丹朱将军，请问威猛大元帅呢？”
　　丹朱说：“被这魔女杀了。你快过来。”
　　花满枝回道：“话不能乱说，我还说是你杀了的呢。你们连虎族也不顾了，要连锅端，真是好盟友啊。”
　　丹朱脸色一变，示意手下发射除魔箭。
　　箭雨悉数被白云挡住。
　　敖子青说：“不可伤她。还有，不可这样使用乾坤仪。它不过是一个聚能体，是远古上神们造来给九重天提供能量用的。并非杀戮的武器。”
　　缕缕白云随着他的心意，向乾坤仪涌了过去。先过去的白云被乾坤仪的光烤成了棉花糖，没多久就熔化在表面，一块一块地堆积起来。白云源源不断地过去，覆盖子上面。很快，光芒变暗。大非川上，只有大非岭的红色火光，映在众人身上。
　　丹朱暗惊，这凤族小子居然知道怎么让乾坤仪停下来。他望向高德。
　　高德依然是那儒雅的做派，白衣飘飘，身姿挺拔。如不是脚踩着支离破碎，丝毫看不出是在战场之上。他对敖子青说：“子青上仙说的对，还请请出忘机琴，让你身旁的魔女改邪归正。”
　　“忘机琴用不了。她是我朋友，还请让她离去。”
　　花满枝大惊。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说自己是他朋友。他疯了吗？
　　高德问：“哦，为什么用不了？”
　　花满枝急急喊了一声：“阿青。”
　　“你快走。乾坤仪我已封住。不用担心。”他这话说完，背后的火光也变暗了。花满枝回头，大非岭上空，不知何时，多了一片云。天界之水从云上落下，将三味真火浇熄。
　　要不，你跟我一起走——这句话涌上了她的心头，扑到了她的嘴边，正要说出去的时候，被高德的话打断了。
　　高德说：“子青上仙不要与魔为伍。她们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
　　一条小白龙从天族的阵地那边飞来，落到敖子青身边，化作人形，欢欢喜喜地叫了声：“师父。”
　　“你也在？”
　　“我们拉乾坤仪过来的。师父，这魔女危险，你快过来。”
　　花满枝转头看到小白龙，恨不得敲碎他的头。吃了自己这么多碗饭，现在才来说危险？
　　“乾坤仪是你拉过来的？”
　　“是啊。现在又不让我们走，说随时要去另一个营地。你离她远点。危险。”小白龙拉着敖子青，好让他离花满枝远一点。他在乾坤仪旁边，先是看到白云卷轴，后是片片白云飞来。就过来看看是不是师父来了。
　　敖子青拂掉他的手说：“她是你花姐姐。不危险。你现在就把乾坤仪拉回九重天。”
　　“什么，花姐姐？”小白龙眼睛睁的老大，嘴也张得老大，望着花满枝，当场愣住了。
　　花满枝这才应道：“是我，又怎样？”
　　小白龙说：“不……不像啊。”
　　敖子青说：“这才是她的样子。”
　　小白龙从腹腔中发声：“啊……”
　　花满枝骂道：“啊你个头。你师父让你把乾坤仪拉回九重天。”
　　“哦……”小白龙一动不动。
　　花满枝忍不住，伸长手过去，敲了敲他的头。“快去。”
　　“真，真的是花姐姐。”小白龙摸了摸被她敲到的地方，和之前的一样。他慢慢挪动脚步。“我，我这就去。”
　　“龙啸白，不准去。”高德说。
　　小白龙脚步一滞。
　　“去。”敖子青坚决的说。
　　高德威胁说：“子青上仙，乾坤仪乃是天后娘娘御批过来助战的。你千万不可连累你的母族，以及龙族。龙啸白，你不要鲁莽行事。”
　　“我就鲁莽行事了。师父，我走了。你小心点。”小白龙现出真身，飞向乾坤仪。
　　“若九重天怪罪下来，白云观独力承担。”敖子青说。
　　天族的人想去拦小白龙，却被白云拦下。
　　絮絮白云，护在小白龙身旁。
　　这白云看着软绵绵的，没有杀伤力。可无论是什么攻势，都被它吸掉了。在人间的时候，丹朱已经领教过。此刻他不信邪，用十足的灵力向那白龙发生灭灵箭，依然穿不过那白云。
　　这一箭，让小白龙跑得更快了。
　　他一回到乾坤仪旁边，就招呼族人拉起它，往九重天去。
　　想拦着他们的，都被白云拦住了。
　　白云一路护着他们离去。
　　“子青上仙，上次凤族几乎被灭族，就是拜他们所赐。还请快快清醒。”高德说。
　　“他们是他们。她是她。”敖子青说。
　　“高宫主，我看子青上仙是不打算迷途知返了。他们这是在拖延时间！”丹朱忌惮地望着敖子青。
　　花满枝暗叫糟糕。她扯住敖子青说：“你快回家。”
　　“你先走。”
　　“他们要将你也一起杀了。快走。”
　　敖子青没再理她，对高德和丹朱说：“请让她走。”
　　回应他的是逍遥宫的条条白练，以及满天的刀光剑影。
　　花满枝怕他吃亏，早就拔剑在手，将条条白练隔开。剑指白练后的逍遥宫人。剑无虚指，一剑倒一个。
　　敖子青正想说莫造杀孽，却发现倒下的并未断气，只是伤了。
　　她冲敖子青笑笑说：“离气海丹田还差一寸，死不了。但不能再拦着我们。”
　　她和他，一个进攻一个防守。
　　她放心把后背交给他。她知道，他不会让自己失望。事实也如此。他们配合无间，一红一白，融为一体。
　　不要命的攻势，加上厚实的防御，以及魔兽和白云的相助。众兵将一时竟奈何不了他们俩。
　　双方缠斗一会后，高德马上对他的大弟子使了个眼色。大弟子会意，领着宫人离去。
　　不一会，所有的法器也撤离这里，追着西去的魔军。
　　花满枝觉得不对，回头一看。
　　西边的天空都亮了。
　　所有的攻击都对着一个花色小点。那个小点上下左右颠簸，闪避着攻击。最终避不过，停下来反击。
　　一个桃花印启动，不久是第二个……全部桃花印都被启动了。
　　花满枝喝高德道：“好不要要脸的老贼。我杀了你。”
　　敖子青听得她的语气不对，问道：“怎么了？”
　　“他追杀玲珑！”
　　“你先过去。这里有我。”
　　“那你……”
　　“他们奈何不了我。”
　　她是想问他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回去。她心有所思，动作变慢。一柄除魔刀朝她砍来。敖子青眼明手快，以气为剑，连手带刀砍了下来。断手喷出来的血，溅到两人身上。敖子青道了一声：“罪过。”
　　他的白衣上添了道道血迹，除了刚才那一道，均是拜她的剑所赐。这些血迹红得是那么刺目，刺得她眼睛疼。她想说的话，到嘴边变成了：“你保重。”
　　“不用担心我。”他说。
　　她提剑转身。
　　她一走，众兵将登时感到杀气退去。
　　缕缕白云将她离去的身影密密遮住。
　　高德的逍遥剑想将白云劈开，那些白云却黏住了他的剑。他想了想，召唤风神。让风神平地刮起狂风，将白云吹得片片翻动，漏出一丝缝隙。然后，他透过缝隙直追花满枝而去。
　　敖子青有心想拦住高德，却被丹朱抢先一步，被他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她只是想回家。你为何不让她回？”
　　“让她回去继续害人吗？”
　　“你没有证据。”
　　“只有你说没用证据。不过，你们这样的的确可以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人会质疑。甚至没人敢当面指出，哪怕是错得离谱，也不敢说。你们可以公然不上战场，躲在后面。等到胜利那一刻，自然会有人将果子送到你们面前。”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拦着我们，私放那女魔头走，还不叫错？”
　　“她不是坏人。只是修炼法门不一样。她处事方式有待商榷，但不必赶尽杀绝。”
　　“我懒得跟你啰嗦。先收拾了你再说。”
　　“为何？”
　　“一个只会躲在阿娘裙底，不肯上战场的上仙，还勾结邪魔外道。不及早铲除，留着生根发芽吗？”丹朱发出指令，众兵将开始围攻敖子青。
　　“误会。你听我说，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不是坏人。”敖子青不想伤他们，处处退让。以化解招数为主，杀伤力不大。
　　没有人听他的。
　　打了一会，丹朱摸到了他的套路，唇边泛起讽刺的笑容。
　　众兵将突然变招，跟花满枝一样，都是豁出去不要命要将他击杀的招数。十面均是致命利器，就等着他露出破绽，好一击致命。
　　敖子青即时手忙脚乱。他开始理解花满枝嘴里的‘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是什么意思了。哪怕他们的破绽漏成了筛子，可他依然不愿下杀手，宁可挨丹朱一剑。
　　丹朱的剑从他的肩膀擦过。同时另一支长□□向他的胸口。
　　长枪就要刺中他的时候，一只白皙的手突然伸出来，握住了枪头。枪头卡进了那手掌中，却没有鲜血流出来。接着，是咔一声，枪头被那手折断了。随即被那手弹了回去给它的主人。准头很好，直中对方的心窝。
　　“阿离？”
　　“哥，打架这种事情，怎么能少得了我。”阿离一身黑衣，左手执剑，护在了敖子青前面。他用右手折断了那枪，手上却没有一丝伤口。纸鹤飞向他报信的时候，他正在观摩凤族和玄水堂打架，正看得兴头上。所以，来晚了一点点。
　　他一出现，众兵将登时感到杀气压顶，和花满枝不遑多让。
　　阿离对丹朱冷笑一声：“你活腻了。”
　　丹朱被他看的一惊，这小鬼好强的杀气。他还没得及说话，阿离那张小白脸就已经到了眼前，丹朱提剑，想将他的头砍下来。此时，一个白云球将丹朱击中，把他推到数丈之外。他看到阿离的剑以诡异的角度刺出，若不是这白云球，自己的心就要被他生挖了出来。这小鬼路数太野了。比那魔女更狠。他后怕不已，不敢再靠近他。连忙示意手下，连这小鬼一起起杀了。
　　阿离见他下令，哈哈大笑道：“小的们，出来。”
　　随着他的话音，天族阵地内战鼓声起，咚咚做响，响彻这大非川。接着，马蹄得得，扬起阵阵寒风，一支军队从后方杀来。这支军队，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手法老练，配合默契。不一会，就被他们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他们的鬼王殿下身边。
　　阿离来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大非川上打斗激烈，就把正在摸鱼的鬼军喊来。本来幽冥就归天族管。他们也就轻松混入。
　　局势一下扭转。
　　丹朱大惊道：“你是谁？”
　　阿离不屑道：“你不配知道。来呀，把他活剥了，给我挂在南天门上。敢伤我哥——真是人间有路你不走，黄泉无门你自来。”
　　敖子青拦道：“阿离，不可。”
　　“那就不剥，将他给我吊在南天门上！哥，你别管他们。别动，让我看看你的伤口。”阿离拉住敖子青，非要看他肩膀上那道浅浅的伤痕。
　　“不碍事。”
　　阿离不依，非得看。直到确定他身上那些血迹都不是他的，只有肩膀上那一道，这才放心。他还不顾别人在一旁打生打死，非要细细给敖子青上了药以后才松手。松手后，他站在敖子青背后，浅浅问：“哥，你不问我是谁？”
　　“不必。”敖子青转身，阿离赶紧低下头，不敢看他。他接着说：“我只恨我自私，害了你。而且，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未能在你的身边。希望，你能原谅我。”
　　“我为什么要怪你。”一向口齿伶俐的阿离，突然艰难地说：“你……你……会不会……”
　　“不会。你若不嫌弃，我永远是你哥哥。”
　　“我不嫌弃。”阿离猛地抬头，对上敖子青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哥，我不想修仙，也不想投胎。我只想继续修鬼道。”
　　“那就继续。不一定非得入仙籍才可普渡众生。也不一定非得入住那光明之地，才值得人尊敬。”
　　“那忘机琴呢？”
　　“琴而已。不必介怀。上次，我已知道你的选择。过去不必在意，只要现在就好。”
　　阿离嘴一咧，笑意满脸道：“哥……”他刚叫了一声，就听得西面传来难听的笛声，他从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调子。曲调诡谲险峻，听了让人毛骨悚然。这是他修成鬼王后，第一次听到能他毛骨悚然的声音。
　　敖子青脸色大变，对阿离说：“我去那边看看。”说完，马上不见了。
　　阿离只得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