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非川》南之焱

11、六十 退路

　　大非川已面目全非。
　　曾经一马平川的地上，现在布满深坑，石山立起。此刻，两边仍在斗法，那是电闪雷鸣，飞沙走石，烟尘滚滚。那个暂时被压住的降魔鼎又重新升起了，缓慢地向这边移动着。
　　虎国的哨兵一看到花满枝的旗帜出现，马上发出旗语，示意开路给堂主进城。
　　可是结界一开，不单天族的炮火全进来了，降魔鼎也加速前进了。而花满枝的队伍还差三魔里才到。只得又关上。更糟的是，逍遥宫紧追不放，眼看就要追上了。若被他们追进了结界，就麻烦了。
　　前有狼，后有虎。
　　花满枝无奈，只得拿出杀手锏。
　　她抽出腰间玉笛，吹起了召魔曲。只有是魔怪，不管是否被魔军征用，都要听曲而来。这从未公开用过这一招，现在藏不住了。毒蝙蝠、魔蛇、魔貉……听到笛声的都来了。一时间，满天的飞影，遍地的足音，都往大非川赶来。
　　无论是天族，逍遥宫，还是赤焰堂等部众，看见这情景都惊呆了。
　　威猛将军让千里眼聚焦在花满枝身上。他连揪几根胡子，难以置信地说：“这怎么可能？她怎么会老君的绝活？来人，快通报九重天。”
　　高德看到花满枝手上那支玉笛，脸色深沉，指使宫人加大火力进攻。
　　而她，凛然不惧。
　　天地混沌间，好像只有那一抹红。
　　她指挥魔怪拦住了逍遥宫，再撮土为山岳骗过降魔鼎，这才重新打开了结界。当最后一个小兵进去后，她马上关上。
　　洒洒水第一个冲了上来，问道：“堂主，你没事吧？”
　　“没事。玲珑呢？”
　　“玲珑姑娘没事，好好的呢。”
　　望舒带着医官，跟着也过来。他先是查看了一下萧彻的伤势，叮嘱医官马上救治后，来到花满枝身边。向她拱手说：“堂主，我们有魔怪助力，不如此时主动追击，一举歼灭天族和逍遥宫。”
　　“玄水堂和震金堂现在怎么样了？”
　　“暂时失联。”
　　花满枝沉吟了一下说：“我们撤。白行简你带着伤兵和玲珑先撤。接着是望舒和洒洒水，我殿后。”
　　白行简也到了，听到她说撤退，接口道：“现在撤，就要撤回魔界了。”
　　“我知道。”
　　望舒说：“按理，没有命令，我们不能撤退。”
　　“我已经问过少主了。马上撤。”是她带萧彻回来，而萧彻现在还没醒。自然是她说了算。
　　三位坛主领命而下。她则登上墙头，望着大非川中间的那只降魔鼎，在想如何能全身而退。她最后走的时候，自然不会在浪费魔力留着虎国的结界。一旦结界打开，且不说要应付天族和逍遥宫，光是这鼎就够麻烦的了。
　　她想起了诛仙塔，也想起了当时自己被困在里面的情景。进而，想起虎国。她让人将虎王带过来。
　　虎王穿着便服，身上也没有镣铐，被带到墙头。他见了花满枝也不行礼，还别过脸去不看她。
　　她也不以为意，负着手对虎王说：“大王，眼前的大非川你还认得吗？”
　　虎王脸色黑如锅底，从鼻孔重重地哼了一下。
　　“我猜，你不想虎国也变成这样吧？我还听说，你一共有七个孩子，六个死在了上次的大战里。只有一个年纪最小的活下来了，正当弱冠之年。”
　　“你想怎么样？”
　　“我想大家都活着。”
　　虎王闻言猛地转头，望着她。她漆黑的眸子没有一点亮光。
　　她冲他笑了笑，继续说：“我要撤了。一旦结界打开，炮火无情，你这小国难保。我想和你做个交易，确保我们撤得顺利，而你们又能保全。有兴趣吗？”
　　虎王狐疑地看着她。被俘这些日子，除了行动不自由，别的都也没什么。他的部下，死了的拖回来埋了，有伤的治伤，没伤的也没被虐待。有魔卒想调戏他的姬妾，竟被吊了起来示众。那以后，这些幺蛾子就没有了。百姓们也相安无事。只是魔军的吃喝大了些。他觉得她和传说中的有点不一样。“什么交易？”
　　“降魔鼎装满以后，会膨胀数倍。如果它倒在大非川现在的这个位置，刚好能挡住虎国。它只对我的人有用，对你们没有杀伤力。顶多是挤了点，空气闷了点。而且，鼎里面会比外面更安全。”
　　“你要我带领族人进降魔鼎？”
　　“是，也不是。我会让他们看见是我胁迫你们进去，好让他们花一点时间来救你们。这样，我们能走的更从容些。”
　　降魔鼎离这里还远，他们也还未露败迹。虎王再次确认道：“你真的要退？”
　　“没错。你觉得怎么样？”
　　“我需要和族人商量一下。”
　　“去吧。一刻钟内回我。”
　　虎王带着问题回去了。虎国的头头脑脑都被关了宫殿的另一侧。他不用召集，一回去就被众虎围了上来。
　　“大王，你怎么样？”
　　“那女人叫你去做什么？”
　　虎王将花满枝的提议一说，众虎议论纷纷。其中一个说：“我刚刚是听见有人来找玲珑姑娘，喊她撤退。我还觉得奇怪呢。以为是我听错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大家都知道玲珑是花满枝的妹妹。虽然魔力不高，但在军中的地位不一般。她没有架子，人长得又好看，还烧得一手好菜。受伤的都喝过她熬的滋补汤。对她，大家倒是有几分喜欢。
　　虎王听后说：“这么说，是真的了。如果他们要撤，这样倒是一个好方法。我看过那个位置，是可以挡着我们的都城。”
　　“而且，一般的法器是击不穿降魔鼎的。在里面，的确比在外面安全。降魔鼎能装，装下我们全族不在话下。”另一虎附和道。
　　计既定，虎王回了花满枝，末了还添一句：“多谢。”
　　她回道：“不用谢。你我各取所需。互不相欠。”
　　然后，是各自准备。不一会，虎王就带着全族来到城门口，而她这边的人员也已经准备好了。
　　玲珑坚持要来和花满枝道别。白行简拗不过，就答应了。望舒和洒洒水顺便也跟来汇报。四人就一起来到城墙上。快登上城墙的时候，玲珑看到外面的景象，吓得脸色煞白，腿肚子有点发抖，步子明显慢了下来。
　　白行简见她没跟上来，回头看了她一眼。看她脸色不对，问道：“玲珑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玲珑不敢再看，低着头继续往上走。一路跟着白行简，走到花满枝身边，她才又抬起头。“姐姐，我先回去了。你……你自己要小心。”
　　花满枝见他们过来，转过身来。看到玲珑没有血色的脸，还强撑着不哭的样子，猜她吓到了。就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安慰说：“这铠甲穿在你身上，挺好看的。放心。他们不是我对手。白行简，我妹妹就交给你了。”
　　白行简拱手道：“属下定护玲珑姑娘周全。”
　　她点点头说：“一会我会同时打开北门和这里的结界，让他们的注意力留在大非川。你就赶紧带队从北门离开。然后是术坛，最后是青坛。”
　　“那姐姐你呢？”
　　“别担心，这里我的魔力最高。带着你们，我跑不快。你先回家，把饭煮了。饭熟的时候，我差不多也回到了。”
　　“哦……哦。”
　　“去吧。”没有人料到他们会撤，所以第一批撤的人应该是最安全的。她暗忖。
　　此时，一小兵来报：“堂主，前方好像发现乾坤仪的踪迹。”
　　听到乾坤仪，除了玲珑，在场的都吃了一惊。
　　花满枝即时转身，顺着小兵报告的方向一看：逍遥宫的人护着一个圆球往大非川而来。球体不大，看着如银盘一样，却需要九条龙才拉得动。往大非川的方向过来了。球体发光，光芒极盛，让人看不清圆球的模样。故而，小兵来报。
　　三位坛主脸色表情各异，都望着那个圆球。
　　乾坤仪，一仪定乾坤，是九重天的震天之宝。它可调动天地之间的能量，可聚所有能量于一点，进行点爆；也可广撒网群射。威力远胜降魔鼎。降魔鼎只对魔族有用，而这个，则是不分仙魔，一律格杀。
　　望舒道：“堂主，我们还要按原计划撤吗？”
　　“你们还在啊。”
　　一小兵从城墙下跑了上来，站在三位坛主后面，拱手道：“堂主，虎王求见。”
　　“让他过来。你们按原定计划行动。”
　　望舒坚持道：“堂主，这可是乾坤仪。如果我们全撤了，你怎么办？”
　　玲珑这才听出语调不对，虽然不知道乾坤仪是个什么东西。她更紧张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知道更多的信息。
　　“我才不信九重天会借乾坤仪给逍遥宫。就不怕我们打过去吗？我听说，远古上神是不掺和这档子事的。也就是不会帮他们的。玉帝也只是个管事的。换谁不是做？只是说得好听，号令四海八荒——我们也照样不听他的。”
　　白行简说：“虎王见过，估计他也是听说了，才要上来一看。”
　　洒洒水不屑道：“你们说的乾坤仪这么厉害，怎么上次还输了？”
　　望舒更正道：“上次没有用乾坤仪。它从没离开过九重天。再说，上次是我们赢了。”
　　说话间，虎王也上来了。一上到城头，就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圆球，压根没看他们。
　　通过他惊讶的表情，花满枝已判定这是真的乾坤仪。她明白了萧彻的大营是怎么被攻破的了，脸上越发不露声色说：“望舒和洒洒水，你们紧跟白行简，北门一打开，就走。玲珑和少主就交给你们了。”
　　四个人没动。
　　望舒说：“能看到乾坤仪的时候，已是在它的射程范围内。随时可启动。一旦发射，我们的结界估计能撑过三炷香。三炷香内让它停下来就没事。如果结界打开，会被直接被轰裂。”
　　玲珑突然问道：“要怎样才能让它停下来？”
　　虎王蹬蹬大踏步走向他们。边走边说：“隔绝日月，远离天地，让它没有足够的能量启动。”
　　玲珑又问：“就是将它套起来吗？像焖菜那样，用锅盖将它盖起来吗？”
　　虎王一愣，转过弯来一想，就点了点头说：“差不多。有降魔鼎在，你们现在很难穿过大非川到乾坤仪那边。不如投降。我和天族大元帅也曾一起扛过枪，了解他的为人。他应该不会为难你们。”
　　三位坛主对他怒目而视。若不是碍着花满枝在，洒洒水早一拳揍了过去。
　　花满枝笑笑说：“多谢你的好意。如果你想，我们之前的交易可以取消。”
　　虎王问：“撤退和投降有什么区别？”
　　花满枝眯着眼睛，望着那乾坤仪，一字一字地说：“撤退不是认输，是为了更好的活着。我从未想过要将我的家拱手让人。虎王，一会北门一开，你带着族人，也逃命去吧。乾坤仪不认人。你的国都保不住了。我这结界能撑三炷香。三炷香的时间，足够你们跑远了。”
　　虎王低头看着她。她中等个子，加上发髻也不过只到自己胸口处。而且自己的一条大腿就粗过了她的身子。可她在自己面前是那般松弛舒展。相反，是自己感到一股很强的霸气。她的语调，那黑得没有亮光的眸子，以及举手投足间无不散发出这种感觉。他似乎看到了一代名将的影子，不禁起了爱才的念头：“那你呢？你怎么走？”
　　“我有魔兽相助，能顶一支小型军队。它们和我心意相通，听我号令。若带上你们，反是累赘。别啰嗦了。各就各位……”
　　“如果是这样，不如，让我出去和威猛将军谈一谈。用我们来换你们撤退。”
　　“什么？”
　　“你的本意不就是这样吗？只不过，我们不是在鼎里，而是在虎国内。这样，你也可以跟着一起撤。我不想欠你的情。”
　　花满枝望向虎王，沉吟着。
　　玲珑紧张地望着她，恨不得代她答应。
　　过了一会，她拱手道：“那就多谢了。”
　　“我去跟我的族人交待一声。”
　　“请。”
　　虎王大踏步而下。
　　玲珑终于笑了：“姐姐，我们可以一起走了。”
　　花满枝点点头，轻轻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下去等我吧。”
　　“嗯嗯。白坛主，我们走。”玲珑的语气轻快了许多，腿也不抖了。
　　等他们走后，花满枝又望向乾坤仪。它已被拉到虎国的正对面，它发出的缕缕金光，让人无法直视了。它的旁边，除了逍遥宫，多了天族的人。
　　威猛将军一见逍遥宫的人追着花满枝而来，停了进攻，以防误伤了自己人。等和他们汇合在一起的时候，交换情况，才知他们重创魔军。新任魔君已逃到眼前的虎国。他高兴得胡子直抖说：“太好了。你我联手，加上凤族的降魔鼎，此战必胜。”
　　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的凤族七长老没搭嘴，只默默驱使降魔鼎往虎国而去。
　　高德说：“的确必胜。我已让人将乾坤仪转运来这里了。”
　　“乾坤仪？”威猛将军一愣。
　　凤七的丹凤眼也瞥向了高德。
　　“天后娘娘特许我借来对付这群邪魔外道。有了它，没有结界是破不了的。到时候，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怎么可以呢？乾坤仪从未离开过九重天！而且，我们还无法把握它的度。一旦结界破的时候没有完全消耗它的能量，就会伤到里面的人。虎族全部都在结界内。”
　　“不破虎穴，焉得虎子。两军交战，总有伤损。我想，如果是虎王，也会这么做。”
　　“他不会。我反对用乾坤仪。”
　　“大元帅，对非常人就要用非常法。我们现在面对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替天行道，是我们的职责。不必拘泥于形式。”
　　他们说话的时候，乾坤仪已从东面出现，正过来他们这边。
　　威猛将军揪断数根胡须道：“我还是不同意。它不同降魔鼎。它是无差别的屠杀。万一误伤了虎族。它日，我们如何面对他们？而且，鲜血会玷污它。远古上神们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反对的。这并不是他们的初衷……”
　　“大元帅，你都会说是远古上神。远古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当务之急，是赶紧让战火停息，让四海八荒重归宁静。战事拖得越久，对生灵的损害也就越大。至于虎族，我们现在还没有对他们造成伤害。只是担心而已。如果真的有，那么我们也会将他们铭刻在天碑上，永远的纪念他们。”
　　威猛将军摇头道：“不行。不能玷污乾坤仪。”
　　凤七冷冷地插话说：“怕是已经玷污了。”
　　威猛将军愕然。
　　高德则拱手对凤七说：“七长老，高某也只是想尽快平息战乱。”
　　凤七冷冷的哼了一声。
　　乾坤仪已拖到虎国正对面。威猛将军皱眉道：“之前用了，也就算了。现在不能再用了。你们拖回去。”
　　逍遥宫的人护着乾坤仪，不让人靠近。拉车的九条龙又被天族的人拦着不许走。要它们把乾坤仪拉回九重天。
　　小白龙是九条龙里的一条。看逍遥宫和天族拉拉扯扯，没个决断。他忍不住说：“拦着我们做什么？我们又做不了主的。你们快点决定。我们还要拉伤兵去上清境天泉呢。要不然，一会又要说我们故……”
　　另一条老龙轻轻扯了扯小白龙，让他不要再说了。
　　小白龙一甩袖子，甩开老龙的手。但终究还是忍下来了，抱着手在一旁，不再言语。
　　这时，他们看到赤焰堂的结界短暂开了一下，虎王从里面走了出来。
　　威猛将军示意停止攻击。他见逍遥宫仍未停手，说道：“高宫主，这是虎王。他全族被困在大非岭。此刻出来，一定有原因。请让他过来。”
　　高德这才示意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