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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感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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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晚上九点开始,客流就会逐渐减少,基本就可以开始准备收档了。
池鱼先推着小车去A区,那里有两张六人座的长桌子,四张四人座以及两张两人座,总共八张桌子。桌面上堆满残羹,有鸡骨架、螃蟹壳、鱼刺;揉成团的纸巾和折了的牙签;喂小孩时洒出来的粥粒、被夹断的掉出一小截的米线。有装酒精的高脚杯,喝空的易拉罐斜斜地歪着,有的玻璃杯杯底还有剩下的被吸管戳烂的柠檬片、薄荷叶。骨碟、碗筷、勺子、茶杯,都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
池鱼呼出一口气,镜片被雾气笼罩片刻,又很快地消散,只是口罩仍然闷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戴上一次性手套,弯腰,收拾。把器具都放进小车后,还需要擦干净桌面。有时候上面的油渍会凝固,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蜈蚣,死命地黏住光滑的大理石。池鱼常常做到一半就会直起身来捶腰、扭腰。今天也是一样的流程。
但四周无人,她便不自觉地小声地、断续地哼出自己喜欢的小调子。按照公司的规则,每人每周都会有一天假期。明天就是她的假期。早在上个假期结束的夜晚,她就对明天的安排做出了规划。
首先,要睡到日上三竿。还要出门逛街,书店、公园……这些地方都很适合拍照。尤其公园,听说那里靠近大海,也经常有鸥鸟出没。
“小鱼啊,你过来一下。”
正想着,耳麦响起来,是红姐叫她。
池鱼边摘手套边走过去。此时,红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过了会,才头也没转地直接说道:“明天诚哥不上,你十点半来上他的班。”说完,挥挥手示意池鱼回去。见人不动,才转过头:“怎么?你也有事吗?”
眼前浮现出浪潮拍打礁石的画面,风声、树叶的簌簌作响声与雀鸟的展翅声都蓦地灌入她的耳朵里。
是的,我有事。她想这样说。
可能要麻烦您找别的人替班了。她想这样说。
她想去公园,想获得正常的假期。
但是……
池鱼是近视眼。
但在某些瞬间,她的眼睛会像慢镜头,或者说,像一台照相机。她看见红姐似乎已经因为她长期的沉默而变得面色越发阴沉,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
她看见红姐的口罩动了动,是嘴巴在动?她感觉下一秒,红姐就会对着她说什么话。是什么话?她的眼睛永远能如此快捷地定格出一些东西。
那些过往,就在此时,像一部黑白默片,一帧一帧地,投射进她那颗无措的心。
那些人或是横眉冷对或是怒气冲冲地看着她,无数张的嘴巴都在动,说什么?
冥冥之中,像是对她的卑怯有所感知,那些雀鸟蓦地从她的耳畔飞过,哗啦一声,向着天际而远去,所有的声音都逐渐消散开来。她的耳朵轰鸣——她听不见了。
未知的语言是无底的深渊。
红姐的口罩又动了,像是做出一个“你——”字的口型。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为了打断的,急迫的,池鱼说:
“没有。”
轰鸣声退去了。退得一干二净。语出的瞬间,她就悔了。
可是,她又看见了。红姐的眉毛不再发皱,平了;红姐的口罩不再颤动,平了。
红姐笑了一下,转过身:“那就这样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