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乡》沙木平

25、第 25 章

　　家辉回到学校的日子像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成绩也还是不好。家辉每周也还是星期天骑车去学校，星期五骑车回家，在回去经过那个最陡的坡时，家辉有时会拼尽全力骑上那个陡坡，然后一路骑回家。
　　时间悄然来到六月份，秀云参加高考了。秀云高考完，没有回家，直接和同学去外面的城市打暑假工。
　　七月中旬，一封大学录取通知书到达了一个偏远的山村。
　　秀云考上大学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村里的人都议论纷纷起来。
　　“秀云考上大学了？那么厉害？”
　　“我以为她出去打工了，过年到现在都没见到过她。”
　　“听说是去打暑假工了，以前觉得她读书没那么厉害，结果却是她考上大学。”
　　“她好像从小是寄养在文敬家的，我都没见到过她爸妈，听说她的户口就上在文敬家，她爸也是姓赵的吗？”
　　“这个不清楚，文敬很少说起秀云她爸的事情，一个寄养的女孩能考上大学，真的是很厉害！平时看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长的黑黑的，跟她一起那两个女孩子那才是长的漂亮，特别是德富的女儿，那真的是长的一个水灵！”
　　“我记得以前好像是另一个女孩子读书最好，而且长得也很漂亮，哦，是德耀的女儿，叫什么来着，对，颖音，我听说小时候，颖音读书才是最厉害的，每次都是全级第一。”
　　“你说到颖音，前两天，我还看到她来着，她带着个小孩。她老公长的又黑又矮的，虽然在镇上，听说住的好像还是瓦房！”
　　“颖音回娘家了？她家婆不帮她带小孩吗？”
　　“不清楚，她老公家有很多兄弟，和家婆难相处也有可能，那么多兄弟，家婆一碗水端不平，就过来娘家这边吧。要说嫁的好，还是赵德龙的女儿嫁的最好，听说她嫁过去都没干过活，每天就去打打牌，她老公也真是有本事，让赵德龙一家都过上有钱人的生活！”
　　“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好的命运的，你看，赵德正的女儿赵雪莹嫁的那个老公，又懒又好赌，德正还要补贴给她女儿家呢！”
　　“女人还是要嫁的好，才是好，这秀云读的好，可能以后未必有赵德龙的女儿嫁的好。”
　　“读大学要那么多钱，读出来可能以后连学费都还不回来，女孩子读那么书，最后也还不是要嫁人，不知文敬是怎么想的？”
　　对于秀云考上大学的议论声里，有羡慕的，也有妒忌的，特别是一些妇女，议论到最后，就会变成议论赵德龙的女儿。秀云因为在外打工，没有听到这些议论，但是带着孩子在娘家的颖音却是听到了这些议论，当时她正蹲在水井旁给孩子洗尿布，听到秀云考上大学，她搓洗尿布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眼睛看着前面的地面出神，一滴泪不自觉的从眼眶里顺着脸滑落在地上的水盆里。当颖音意识过来，她侧脸贴近肩膀擦了一下脸颊，然后继续洗尿布，洗完之后，晾在空地的竹竿上，默默的走进了房间，直到听到孩子哭，她才抱着孩子，拍着孩子的背脊，在空地上走来走去，可即使是抱着孩子，颖音的眼神还是无神的。
　　颖音的父亲同样也听到村里人的议论，知道秀云考上了大学。当时颖音的父亲坐在地上的长圆木上，他左右两边坐着都是男人，对面地上的那条长圆木则是坐着老人。颖音的父亲听着这些人在说到秀云考上大学时的那种赞赏的语气，脸上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颖音的父亲的皮肤也是很黝黑的，平时他也是比较少笑的，但是如果和村里的人坐在一起，他也会经常加入讨论。但这一次听到周围的人说到秀云考上大学，颖音的父亲突然沉默了，但是没人发现他的沉默，因为坐在一起的人很多，他们也没有议论很久，不过男人们讨论到秀云考上大学的时候，大多数都是赞赏的语气。
　　即使周围的人只是议论了几分钟秀云考上大学，可后面的说话声，赵德耀却没有听进去。赵德耀知道自己的女儿读书比秀云聪明，颖音读书的时候，每次拿回来的奖状都是第一名，除了第一名，还有很多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优先少先队员这些奖状，虽然只是读了小学，可颖音的奖状却是贴满了整一个房间。赵德耀也知道颖音小升初的时候，成绩也还是全校第一名，可是，现在的她，却是孩子的母亲。过年的时候，赵德耀看到颖音和慧芳、秀云坐在一起，他明显感觉到，颖音比秀云好像老很多，可以前不管是成绩，还是长相，颖音都是比秀云要好的。
　　赵德耀这些年其实也感觉到女儿的变化，在她出去打工后，她回来就很少和自己说话，在她结婚前她打工的钱却是全部给回家。赵德耀能感觉到女儿对自己的疏远，他也发现女儿这些年都不爱笑了，甚至很少见她笑过。赵德耀记得她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那是赵德耀第一次后悔自己没让颖音读书，赵德耀并不喜欢颖音的男朋友，可是他却突然就不敢插手女儿的事，他怕自己再插手，女儿可能真的就恨自己了，女儿现在不是已经很少和自己说话了吗？而且赵德耀知道，颖音结婚之后，过的并不是很好，怎么能好呢？那个男的家庭这么多兄弟姐妹，住的也是瓦房，能好的那里去呢？
　　周围的人继续在热闹的聊天，可赵德耀却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赵德耀就那样不出声的坐在那里，眼睛望着不远处的地面出神，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赵德耀坐了一会之后，就站起来往前面走了，前面是地堂，穿过地堂，向右转弯进入一条巷子，穿过这条巷子出来，就是一个小斜坡，上了这个小斜坡，又是另外一条巷子，沿着这条巷子走十多米就是自己的家。
　　在赵德耀起身往前走的时候，其实有一个人说了一句：“以前德耀的女儿读书好像是最聪明的，不过她好像初中都没读，可惜了！”
　　后面的话，赵德耀没有听到。赵德耀回到家，看到颖音的孩子在空地上玩，赵德耀忍不住上前抱起他。
　　“外公，外公。”小孩叫着。
　　“哎！”赵德耀应着，“子航乖不乖？”
　　“航航很乖！”小孩用稚嫩的声音回答着。
　　赵德耀听着小孩的回答，看向颖音那里去，颖音并没有看自己这里来，德耀心里有点苦涩，可也已经习惯女儿对自己的疏远，在他撕了她的通知书的第二年，赵德耀就知道，自己在女儿的心里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父亲了，而女儿也不像以前那样见到自己，就开心的叫着“爸爸，爸爸。”
　　赵德耀突然想不起来，女儿上一次叫自己的“爸爸”是在什么时候了，好像从她出去打工后，她就很少叫过自己了，也很少和自己说话了，哪怕是坐在同一张桌子吃饭，她也很少和自己说话了。可是自己，能责怪她吗？她只是不叫自己爸爸了，不怎么和自己说话，她没有说过怨恨自己，她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有什么话有什么事都和自己说了，她也不像以前那般快乐那般爱笑了。
　　“吃饭了没？”赵德耀看向颖音，主动的问。
　　“吃了。”颖音回答，回答完之后便没有再看赵德耀这里来。
　　赵德耀在这一刻，竟然不知道自己往下该说些什么，原来女儿竟然和自己疏远到多说一句话都是奢侈。赵德耀只好抱着孩子，逗了一会之后，放在地上，然后自己进了厨房吃了两碗粥，吃完又逗了一会小孩，又往门口走去。
　　在赵德耀往门口走去的时候，颖音抬头看了一下父亲的背影，然后又垂下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