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乡》沙木平

23、第 23 章

　　六月份，健华和志华中考了。健华和志华的中考的成绩不是很好，堂伯和堂伯母建议健华和志华去读中专，可健华和志华摇摇头，不出声。
　　“那你们想做什么？想去打工？”堂伯母有点生气的说，堂伯站在一旁不出声。
　　“送你们去读书，你们没有一个读的了书！”看健华和志华不出声，堂伯母继续说着，堂伯母在说完这句话时，眼睛有点湿润。
　　健华和志华低着头。
　　那年的九月，健华和志华没有再去学校，而是坐上了去大城市的列车。
　　堂伯的四个孩子都不在家了，达华在另一个镇教书，慧芳在两年前已经出去打工了，健华和志华也出去打工了，现在家里只有堂伯和堂伯母两个人在家，曾经那么热闹的一个家，显得有点冷冷清清。家辉总是记得，小时候，堂伯家那热闹的场面，自己第一次上学，达华他们四个坐在桌子吃早餐的情景。可一转眼，他们都出去做工了，而时间却让人错觉，以为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在家辉的心里，堂伯是很高大的人，堂伯母是很温婉漂亮的人。可暑假，当家辉经过堂伯家，蓦然发现，堂伯有点驼背了，不再像记忆中那么高大，而堂伯母的鬓边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了白发，看起来好像老了不少。
　　家辉突然觉得有点心酸，记忆中那么美好的东西，好像被时间碾碎，展现在自己面前的是残忍的生活。
　　那年的九月，家辉上初二，家豪上五年级，而在家辉眼里一直是小孩子的凤慈也上二年级，秀云则上高三了，比家辉大的小伙伴就剩秀云还在读书。对于秀云读书，村里还是时不时会有人讨论，说一个女孩子读这么书干嘛，跟她一样年纪的有些小孩都有了。
　　秀云不管那些议论，秀云的外公外婆也支持她去读书，有些邻居还笑秀云的外公外婆对外甥女比对亲生女儿还好。
　　秀云的外公外婆则笑笑的说，“她读的了书，就给她读书，还怕没工打？不读书之后，后半辈子都是打工，或者种田了，读书也读不了几年，就算她读大学，也就三四年时间。”
　　“你还打算让她读大学？”邻居吃惊的问。
　　“她能考的上，就让她读！”秀云的外公说。
　　“那你可能要砸锅卖铁凑学费给她了。”邻居说，“而且她读大学出来，她能还的了你那么多钱吗？”
　　“读那么多书，还不如嫁的好，你看德龙的女儿嫁了个镇上有钱的人，现在都盖好砖房，还三层呢，电视机也有，以前德龙比德明家还穷的，现在房子是村里最高的。你看你，送秀云去读书，现在都还是瓦房，连个电视机也没有，你图啥呢？”另一个邻居说。
　　“德龙的女儿嫁的好，那是德龙女儿的命运，秀云她想读书，就让她读书，我们现在也不期望住大楼房，有的住就好了。”秀云的外公说。
　　那些邻居不再说什么，不过在背后还是会悄悄议论秀云的外公外婆傻，不过她们更多的是讨论德龙的女儿，有女儿的，她们也希望她们的女儿能像德龙的女儿一样嫁个镇上有钱人家，然后就能盖上砖房住砖房了。
　　健华和志华去打工后，家辉就自己一个人骑车去上学了。路，依然没有改变，一路上坡——下坡——平路——下坡——上坡——平路，在经过最陡的坡时，家辉有时不握刹车直接冲下去，那速度快的，感觉耳边的风擦着耳朵往后呼啸而过。
　　初二的期中考试，家辉的成绩依然不好，依然是班上的二三十名，在全级更是排到一百五十多名后面去。期中考试过后，一切没有什么变化，家辉每天是宿舍——教室——饭堂穿梭着。
　　初二期末放假回家，凤慈看家豪不在家时，对家辉说：“哥，这个学期二哥又跟人打架了！”
　　“家豪为什么跟人打架？”家辉问。
　　“不是很清楚，你问他。”凤慈说。
　　“爸知道吗？”家辉有点紧张的问。
　　“哥，你是不是怕爸又打二哥？”凤慈说。
　　“爸知道，二哥就是跟邻居运涛打的架。”凤慈看家辉不出声，继续的说。
　　“他们上门来投诉了？”家辉问。
　　“没有。”凤慈说。
　　“那你怎么知道的？”家辉问。
　　“我肯定知道啊。”凤慈说，“爸没有打二哥，哥，你怎么好像总是想着爸会打二哥啊？我好像很少见到爸打二哥。”
　　家辉没有出声，凤慈她应该是不知道以前小时候自己和家豪经常被父亲打，每一次挨打，都是很多鞭痕，痛的家辉印象深刻，家豪被打的次数比自己还要多，一直以来，家豪都是很怕父亲。
　　“哥，还有一件事，我发现妈妈的视力好像越来越差了，她现在走路都是侧着眼睛看路。”凤慈说。
　　听凤慈这一说，家辉看向正在院子里走路的母亲，她还是像以前那样边走路边自言自语，她的右眼已经看不到黑色的眼珠了，只看到一团白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可怕。
　　家辉看着觉得有点心酸，母亲眼睛有疾，可是却从来没有去看过医生，当时村里没有诊所，只有镇上才有，可是从村里到镇上要骑两三个小时的车。
　　当时村里的人生病，都是抓蟑螂碾碎冲开水来喝，如果严重一点，才会到小卖部那里叫小卖部的老板给点药片，或者打一针消炎针。
　　可村里绝大多数人生病都是忍着，因为要干活，很多人其实也没时间生病，就算生病，干了两天的活就好了。可像母亲这样的，根本不是干活就能好的，母亲嫁过来以后，没有踏出过这个院子，或许在她嫁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她的眼睛就是这样的，是治不好的。
　　家辉心里叹息，可自己又能做什么？自己也没钱去给母亲医眼睛。
　　“你期末考试考的怎么样？”家辉转移话题问凤慈。
　　“唉，哥你还是别问我成绩。”凤慈说。
　　“那你平时有没有经常帮忙干活？”家辉问。
　　“哥，晚饭都是我煮的。”凤慈说，“晚上二哥要去晚自修，父亲经常出去，都没人跟我玩。”
　　“你没去堂伯那里看电视吗？”家辉问。
　　“很少去，他们放的电视我不喜欢看。有一次我去，听到堂伯和堂伯母在吵架，我都被吓到了。”凤慈说。
　　“他们为什么吵架？”家辉有点吃惊的问。
　　在家辉的记忆中，好像堂伯和堂伯母从来没有吵过架，堂伯母温柔漂亮，堂伯虽高大威猛，但却是很听堂伯母的话的，他们怎么会吵架呢？
　　“我不知道，我还没走到他们家，听到他们在吵架，我就赶紧回来了。”凤慈说。
　　家辉没有在问下去，没过多久，父亲从大门进来，父亲进来之后，顺便把门闩上，才往屋厅放烟筒的地方走去，父亲还是像以往那样，回到家总是要先抽上两口烟。
　　家辉以前很少注意到，父亲身上的外套已经灰白了。家辉一直知道母亲没买过新的外套，可是却很少注意到父亲每年其实也一直穿的是同一件外套。
　　家豪在父亲回来之前也回来了。父亲抽完烟，往厨房走去吃饭，在吃饭的过程中，不怎么开口说话，不问家辉在学校的成绩，不问家辉在学校遇到过什么，不问家辉在学校过的怎么样，父亲不出声，大家也很少出声，只有母亲时不时自言自语。
　　“爸，要不要带妈妈去看看？”家辉吃到一半时说，家辉说的时候，家豪和凤慈看着他，只有母亲依然在吃着自己的饭，好像不知道家辉说的是她的事。
　　“看什么？”父亲停住咀嚼嘴里的食物，看着家辉问道。
　　“妈妈的眼睛。”家辉说。
　　父亲看了家辉一眼，没有回答，继续吃着饭，而家辉看到父亲不出声，也不敢再说下去，大家继续不出声的吃着饭，只有母亲时不时会自言自语一两句。
　　父亲吃过饭没多久，又往大门口走去。
　　父亲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家辉并不觉得意外，家辉听人说，母亲还没嫁过来，眼睛就是这样。母亲除了眼睛有问题，精神也是有点问题，大概村里所有人觉得母亲就是这样，没人想到会带她去看。
　　晚上家辉和家豪躺在床上时，家辉忍不住问：“家豪，你为什么和运涛打架？你小时候不是和他玩的最好的吗？”
　　“没有为什么。”家豪回答。
　　看家豪不想回答，家辉也没有再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