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乡》沙木平

20、第 20 章

　　星期五下午上完第二节课就放学了，可家辉莫名的害怕回家。这次回家肯定要问父亲拿钱，昨晚班主任在教室里说，没交学费的下一周要交完，还有住宿费、书杂费，伙食费是一个月交一次。很多同学在开学第一周就把这些费用交完，像自己的同桌袁振荣，他还能有自己的零用钱，家辉不敢想自己会有零用钱，自己能把该交的都交那就很好了，可是这些该交的加起来差不多八百块，这八百块是自己家的大半年收入，这八百块对家辉来说，可是天文一般的数字。
　　看着很多同学有说有笑的推着自行车往校门口走去，家辉心里很不是滋味，家辉也很想像他们那样无忧无虑，可是自己可以无忧无虑吗？
　　虽然刚开学，可家辉已经感觉到自己和周围的同学的区别，有很多同学每天吃完饭之后会买零食回宿舍吃，有些甚至连饭都不吃，直接去小卖部买泡面吃，家辉看着那张被浪费的饭票都觉得可惜，甚至在想，如果他们不吃饭，自己问他们拿那张饭票，自己是不是就不用交伙食费了。可这念头，家辉只能存在脑中，伙食费是固定每个月每人都要交去班主任那里，那顿饭不吃，钱也是交上去的。家辉也想过，只吃午饭那一顿，晚饭那顿能不能不交钱？可是家辉也只能想想，现在正值长身体时期，午饭那一顿饭根本不够撑到第二天。而且全校的人都是按月交伙食费，自己的自尊心也不允许自己去跟班主任说不吃晚饭，能不能少交晚饭那顿的钱。
　　推自行车走出到校门口，很多同学开始跳上车往自己的家的方向骑去。家辉跟在健华和志华身后，往自己的家方向骑去。
　　骑了两个小时，终于看到不远处山脚下的房子。
　　“哥，你回来了？”家辉刚推车走进大门口，凤慈就看到了他，并且欢快的向他奔来。
　　“你们吃饭了没？”家辉一边推车往巷子走去，一边问。
　　“还没呢，父亲也是刚从地里回来。”凤慈跟在家辉身后说。
　　家辉抬起头，看到父亲正坐在屋厅的墙角那里抽着烟。家辉看着父亲那里去，叫了一声父亲，父亲看了家辉一眼，又继续低着头抽烟，凤慈则一直跟在家辉身后吱吱喳喳的说着话。
　　“哥，去初中好不好玩？”
　　“哥，镇上大不大？”
　　“哥，初中的老师好吗？”
　　家辉都一一回答她。
　　家豪则没有多少话，母亲在家辉推车进门之后，一直自言自语：“家辉回来，家辉回来！”
　　母亲的眼睛好像比以前更不好，更多眼白突出来了，以前还能看到完整的眼珠，现在感觉眼白都已经把眼珠遮盖住了一大部分，如果是没见过母亲的人见到母亲这个样子，真的会被吓一跳，而且母亲总是自言自语，更是会吓到人。家辉看到母亲这个样子，莫名觉得心酸。
　　父亲抽完烟，走到厨房，家辉他们也走到厨房，大家坐在桌子旁边开始吃饭。在吃饭的过程中，父亲没有怎么说话，家豪也没有怎么说话，母亲则时不时会自言自语。
　　“爸，今晚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了一会，家辉开口问。
　　“去撒肥料，顺便把田里的草和稗子拔掉。”父亲吃完嘴里那口饭之后说。
　　父亲没有问自己在学校的情况，家辉已经习惯。可一想到，这次去学校要问父亲拿钱，家辉就觉得心里烦恼。
　　转眼，就到了星期天，又到回学校了。可家辉心里却更焦急和不安，他该如何向父亲开口问要学费以及伙食费？志华叫自己两点半出发去学校，自己要在中午吃饭前开口，要不，父亲吃完饭去干活，自己就要去地里找他了，可是自己如何向父亲开口说出要接近八百块的钱？
　　“哥，你这两天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没到中午吃饭，凤慈突然看着家辉说。
　　家辉看着凤慈，凤慈身上穿的还是慧芳姐的衣服，不过，衣服看起来还是很新的。
　　“没有啊。”家辉回答，但却是却没有在说下去。
　　“那你这两天怎么都没笑过？”凤慈说。
　　“因为我长大了嘛！”家辉挤出一点笑容说。
　　“长大就不笑了吗？”凤慈说，“不过好像也是，我都很少见过爸爸笑，也很少见过妈妈笑，大人都不笑的吗？那我不要长大！”
　　家辉看着凤慈，很多时候凤慈说话都出乎自己的意料，好像她看透很多事，但她到底还小，到底心里还是单纯的。
　　“人都会长大的，那你要笑着长大。”家辉摸了摸凤慈的头说。
　　凤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父亲像往常一样，从外面回来，先去屋厅墙角那里抽烟。家辉看向父亲那里去，想走近父亲，却也怕走近父亲。
　　父亲感觉到家辉一直看他那里去，也抬头看家辉这里来，父亲抬头，把嘴里的烟气喷出一缕，只是看了一眼家辉，又低下头继续抽烟。
　　家辉其实多希望父亲问一下自己，有什么事吗？可是父亲没有问，父亲从小到大都很少关心的问过自己，自己做错事，则会主动打自己。
　　父亲抽完烟不久之后，开始往厨房走去，准备吃午饭。
　　坐在桌子吃饭，家辉也是时不时的看向父亲那里去，父亲的脸很黝黑，总会让人觉得他严肃可怕。家辉几次想开口，可是却不敢开口，这次要的钱，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多，自己怎么开的了口？尽管这几年，家里种田的收入是比以前高了一点，可是家里的花销也比以前高了，三个小孩读书，那点收入，甚至不够三个小孩的学费。
　　“爸，我下午要回学校。”在父亲吃完饭，还没走出大门口，家辉终于鼓起勇气说。
　　父亲看着家辉。
　　“老师叫这周回去要交学费和伙食费。”家辉继续说。
　　“要多少钱？”父亲说。
　　不是家辉想象中那种不耐烦或者生气的语气，可是家辉却突然又没勇气说了。
　　这么大的数额，自己如何开的了口？
　　家辉低着头，想出声又不敢出声，刚才鼓起的勇气好像已经消失了。
　　“要多少钱？”父亲又说了一遍，语气比刚才还轻柔了一点。
　　家辉抬头看着父亲，父亲的脸很黝黑，脸上是平时不苟言笑的表情。
　　“八……八……七……七百八十。”家辉嗫嚅的说。
　　“多少？”父亲问。
　　父亲这语气吓了家辉一跳，但家辉还是小声又畏惧的说了一遍：“七百六十。”
　　“怎么要这么多钱？”父亲怔了一会说。
　　“学费要六百，住宿费要一百，伙食费每个月九十。”家辉小声的说。
　　“那你这差不多八百了！”父亲看着家辉说。
　　家辉低着头不出声。
　　父亲看着低着头的家辉，过了一会才说：“你等一下。”
　　父亲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看着父亲的背影，家辉有一瞬间心里又在矛盾：自己去读初中到底是对还是错？可父亲这一次却也出乎家辉意料，父亲居然什么都没说，看父亲这个样子，他好像比以前都支持自己去读书。
　　家辉看着父亲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的时候，也看到母亲边走边自言自语。家豪和凤慈吃完饭在巷子里坐着，家豪好像没小时候调皮了，但好像比小时候沉默了。
　　家辉在大门口不远处站着等父亲，他就那样站着、沉默着。
　　过了一会，父亲从他房间走出来，走到家辉面前，把三张邹巴巴的一百和四张邹巴巴的五十递到家辉面前说：“我这里只有五百，我去问你堂伯借几百。”
　　家辉看着父亲递过来的钱，有一瞬间竟然没有勇气去接，甚至还想说：“我不想去读初中了。”
　　可家辉没有说，他接过钱，觉得那钱竟然如此沉重。
　　家辉接过钱后，父亲又转身往堂伯家的方向走去。
　　“哥，读初中要这么多钱啊？”凤慈看着家辉一直站着，走过来说，“如果爸不是种田，出外面打工的话，就可以有多点钱了。”
　　“不要说这种话，爸都快五十岁了，还怎么出外面打工，而且爸如果出去的话，妈怎么办？”家辉有点生气的说。
　　“我没有叫爸出去，我只是觉得单是靠种田来供我们读书，爸是很辛苦，不过如果我大一点，我会出去打工赚钱给爸妈，也给你们的！”凤慈说。
　　每次凤慈说到打工，家辉都会很容易想到颖音，颖音初中没读就去打工。可和她一起的秀云，没有她读书那么好，现在却是在市里读高中。
　　“不要想着打工，好好读书，要不，就辜负爸送我们去读书了！你要像邻居秀云那样，去读镇上最好的初中，市里最好的高中！”家辉看着凤慈说。
　　“哥，你会去读高中吗？”凤慈问。
　　家辉和凤慈说着话的时候，父亲回来了，手里拿着钱，相对于刚才父亲递过来的邹巴巴的钱，这几张钱崭新了一点。
　　“不用这么多。”家辉看父亲把四张一百都递过来的时候惶恐的说。
　　“拿去留着用吧，留作生活费。”父亲说。
　　父亲说完，拿起放在大门口墙角的铲往大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