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江湖》小浪淘花

30、第三〇章

　　阿柯蒂姆领着雨花石和车夫们将马车赶往托塔大尔街三十五号。这儿是查尔斯的酒窖，每年新酿制的葡萄酒都送到这里，等待合适的客商，谈拢了价钱后，就从酒窖运到码头直接装船，免得因运输不便在多变的市场中错失良机。

　　雨花石和佃农们将酒桶在窖中摆放整齐，然后在客栈中等待查尔斯。

　　港口，人流如织。上船的旅人行色匆匆，又有一行下船的人们融入人群，随后从广场向四面八方散去，像雨归湖泊鱼入大海一样，消失不见。

　　查尔斯和米兰达驻足观望。

　　“查尔斯先生，我想是时候说再见了，请再次接受我衷心的致谢。”
　　“如果您说的是初次见面的事，那就不足挂齿了，米兰达小姐。而我希望还能再见到您。”
　　“我也和您一样。”
　　“祝您一路顺风。”查尔斯目光柔和，俯身吻了吻米兰达抬起的手。
　　“再见，查尔斯先生。”

　　米兰达转身登上了正在鸣笛的“玛利亚号”。

　　船长号令起锚扬帆，十几名水手动作利落地执行着船长的命令，三桅帆迎风鼓起缓缓起航。
　　米兰达站在甲板上，看着查尔斯向后退去，越来越小。她向查尔斯挥手，远远地见他也在挥手，一会儿终于缩成一个点，看不清了。

　　这种三桅帆船是豪华的客货两用商船，有两层甲板，可以把最多二百人运送到世界各地。
　　海上的时光是漫长而无聊的。海水永远起伏不定，波浪拍打着船舷，即使在最风和日丽的时候，也伴随着巨大的摇摆。要是不幸遇到狂风，那无疑是上帝对人间恶行的惩罚。
　　米兰达来到甲板上，看见天空笼罩着大片乌云在不断移动，她不知道是云在动还是因为船动造成的错觉。那些变换着形状的云朵，似乎是跳动的音符，米兰达在心中吟唱着旋律。云端变化，旋律也随着变化，似乎是一首忧伤的歌。

　　米兰达又想起了家乡，那个距离罗马二十里，许久都没有回去的佛斯边亚村庄。
　　自从父亲利奥波德·贝克去世，米兰达短暂地在列蒂西雅姑妈家住了一阵，就离开了罗马。她的足迹遍及那不勒斯和意大利。她有着音乐天赋，尤其擅长小提琴，靠着出色的演奏技艺出入于各种艺术沙龙，多少音乐大师的作品经她演奏而风靡一时。只是，意大利的生活还是沉闷了一些，天性热爱自由浪漫的米兰达开始对这个小天地不满起来，想要去北方更繁华的世界见见世面。在此之前，先回去看看姑妈，然后就出发北上。

　　不过不幸的是，刚出发不久就遇到劫匪，也算是当地人对她此行的小小抱怨。想起了这番遭遇，自然又想起了查尔斯，那优雅的身影又出现在脑海中，令米兰达愁肠百转。

　　米兰达的到来让列蒂西雅惊讶不已，她无法相信似的惊叫起来：“哦，上帝，真的是你吗，米兰达？”
　　“是的，姑妈，看到您真让我高兴。”米兰达笑着说。
　　“我真是太高兴了，你怎么没有写信来，米兰达？”
　　“路上不方便，遇到劫匪……哦，然后我就回来了。”
　　“天啊！你说遇到劫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米兰达说了那日的事，列蒂西雅念了几声“上帝保佑”，又想起米兰达种种不幸，差点掉下泪来。

　　“怎么没见海洛伊丝和范伦汀娜？”米兰达说。
　　“村头的乔纳森·伦纳德先生的女儿茉伊拉邀请她们去她家里了，听说茉伊拉要剪裁漂亮的裙子。茉伊拉，你还记得她吧？”
　　“是的，我想起来了，茉伊拉是海洛伊丝的好姐妹。”

　　这时，走过来一个男孩，十二三岁的样子，好奇地看着米兰达。

　　“亚历克，这是米兰达表姐。”
　　“好久不见了，亚历克。”米兰达看着长高的亚历克，想起小时候亚历克跟在她后面去田野撒欢的情景，不禁笑了。
　　亚历克对米兰达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只有模糊的好感。

　　“表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啊，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列蒂西雅说。
　　“不，我是说不久前在哪里见过。哦，是的，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茉伊拉有一幅画，是贝内特先生送她的，简直就是照着米兰达画的，我还临摹过呢。”
　　“是吗，亚历克？”

　　“我是说真的，表姐，如果你见了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对了，你可以看看我画的，我拿给你看，请稍等一下。”亚历克说完，就去了他的房间。
　　“茉伊拉弹得一手好钢琴，伦纳德先生给她请了贝内特·希尔作家庭教师，伦纳德太太一心想让茉伊拉能被斯图尔特·彼得斯老爷相中，好让她的千金成为令人羡慕的男爵夫人。”列蒂西雅抱怨起来。
　　“要说相貌，海洛伊丝也是顶不错的，我看她要把茉伊拉比下去了。”
　　“上帝保佑，海洛伊丝要会弹钢琴或别的什么琴就好了，可是这个傻姑娘除了裁剪衣服，什么都不会。”
　　“姑妈，您这样说对海洛伊丝是不公正的。”

　　这时，亚历克拿着一幅画走了过来。
　　米兰达一看不禁一愣，亚历克一改流行的天使圣母主题，不是天主也不是耶稣，而是画了一位少女在树荫下拉小提琴。阳光洒落在她身上，沉浸在乐音中的姑娘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双眉微蹙好像要完全忘却俗世的烦忧和打扰。
　　米兰达被这幅画作深深地打动了，她想不到亚历克这样小的年纪就对绘画有如此真切的领悟和对光影色彩运用、人物情感的精准把握。

　　“哦，天哪！亚历克，这真是一幅杰作！我真喜欢这幅画，亚历克，我忍不住冒昧地问一下，你能把它送给我吗？”
　　“当然，只是，这只能算是习作。事实上，这也是我刚刚完成的。不过，表姐，我可以为你重新画一幅。”
　　“真的吗？那太好了，亚历克。”

　　夜幕降临的时候，海洛伊丝和范伦汀娜回家了。
　　海洛伊丝笑着和米兰达打着招呼，范伦汀娜看见米兰达高兴极了，快活地告诉她去茉伊拉家的趣闻。

　　“米兰达，彼得斯先生下周五晚上要在他的庄园举办舞会，邀请了所有人。茉伊拉开心得就像黄莺，她要做一件漂亮的裙子，好出一出风头。”
　　“可是茉伊拉连裙子的尺寸都不会量。”海洛伊丝撇了撇嘴。
　　“对了，是海洛伊丝帮她量布裁剪，我给她提供式样。”
　　“那个小丑一样的蕾丝袖口？还是可笑的红绸腰带？得了吧，范伦汀娜。”
　　“可是，这样不是显得身材修长，更有风味吗？茉伊拉对我设计的样式完全赞同。”
　　“要说我，茉伊拉和你一样缺少眼光。”
　　“听听，一说到茉伊拉，海洛伊丝就要叫起来，简直是要发疯。”
　　“再漂亮的茉伊拉，也得有高明的海洛伊丝帮她裁衣打扮才行。”

　　这时，阿德莱德·伊夫林先生回到家里，与米兰达见过。
　　“哦，亲爱的米兰达，有一阵没见了，你还好吗？”
　　“我很好，谢谢您，伊夫林先生。”
　　“听说你的演出很受欢迎，而我要说这儿同样欢迎你，希望你在佛斯边亚过得愉快。”
　　“我真希望能多住一段时间，伊夫林先生，可是我可能很快就要走了。”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我可能会去法国或者瑞士。”
　　“为了你的演出？”
　　“是的。”
　　“这么说，你又要离开我们了，米兰达？”列蒂西雅像听到什么不幸的消息似的，又伤心起来。
　　“我想是的，总是会有这样的时候，我会想您的。”

　　几日里，范伦汀娜对米兰达的小提琴很感兴趣，听她拉曲感觉非常美妙，央求米兰达教她，米兰达欣然同意。

　　米兰达教范伦汀娜乐理和基本功，范伦汀娜认真听讲，花了许多时间练习。

　　午后，米兰达在橡树下拉一曲“牧羊姑娘”。亚历克注视着米兰达神情专注的演奏，用心感受着音乐与莺飞草长的灵动，眼前的一幕令人难忘，他用画笔创作出非凡的“拉琴的少女”图。

　　村民们闻声都出来，认出了米兰达。人们没想到米兰达已长成美丽动人的女郎，她的琴声令人喜悦。一会儿，又有几个人拿来了各种乐器，加入演奏行列，这儿很快就成了一个小小的演奏会。音乐让人们陶醉，为生活平添光彩，尤其在这个人人都是艺术家的国度。

　　　　亚历克的画作完成，送给米兰达。米兰达十分喜欢，再三感谢亚历克，然后将画仔细收好。
　　米兰达向列蒂西雅和表妹们告辞，并说她一定写信回来。

　　“米兰达，你能做你喜欢的事，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如果肯下功夫的话，你会是个出色的音乐家，亲爱的范伦汀娜，记得写信给我。”
　　“愿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列蒂西雅拉着米兰达的手，一边吻了吻她的脸颊，眼中似乎含着泪水。

　　米兰达吻了吻列蒂西雅，也红了眼睛。

　　“我爱您，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