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江湖》小浪淘花

31、第三一章

　　弗格斯教授见到查尔斯显得十分高兴，握手寒暄之后，一边将两人请进客厅，一边说话。

　　“罗宾斯，今年你来得有些晚了，我想你的葡萄园收成应该不错。”
　　“感谢上帝，带给我一个帮手。瞧，这是今年新酿的酒，带给你尝尝。”
　　“谢谢你，我的朋友。”
　　“我也要祝贺你，教授。我在《新哲学》上看到你最近的论文了，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新发现的原理。”
　　“你看到那篇文章了？说来这还是我和克里斯多夫·列得教授几次谈论产生的灵感，克里斯多夫对辛普利邱的研究简直无人能及。”
　　“那位威尼斯大学的列得教授？”
　　“是的，这件事我可以详细告诉你，罗宾斯。我刚刚从威尼斯回来，就看到你的来信。哦，抱歉，我一高兴就忘记你的朋友了，我想这就是你在信中提到的那位朋友，是吗？”
　　“我正要向你介绍，这位是雨花石先生，我想你会乐意见到他的。”

　　雨花石上前握了握弗格斯教授的手：“您好，弗格斯教授，雨花石拜见前辈。”

　　“您好，雨花石先生。查尔斯告诉我您的家乡是在远东？”
　　“是的，我从中国来的。据我的一位朋友介绍，欧洲发展出新的自然哲学派，所以我前来学习。”
　　“哦，也许说逍遥派更恰当。你曾经学习过自然哲学方面的知识吗？”
　　“在伊斯坦布尔我曾跟随法鲁格教授学习过一些数学和自然哲学。教授告诉我学术的最新进展和活跃地是在西欧，他鼓励我前来继续学习。”

　　“他说得对，情况的确如此。自从毕达哥拉斯学派用数学定义世界，而伟大的亚里士多德在考察了宇宙结构后，把整体划分为两个部分，即天体的部分和元素的部分，天体不生不灭，元素是不断变化的。自然哲学正是继承于理性思辨和逻辑推理。”
　　“请您再详细谈谈。”

　　“比如说物体和运动的规律，天然物体的运动有三种，即圆周运动、直线运动和直线与圆周的混合运动。头两种运动是简单运动，所以，简单运动就限于三种，分别是趋向中心的，离开中心的和环绕中心的。地球就处在宇宙的中心，而且静止不动。关于这一点，古希腊天文学家托勒密有详细的理论说明。”
　　“可是，教授，我听说地球并不是在宇宙中心不动，而是绕太阳作圆周运动。”雨花石有些疑惑。

　　“哦，这真是太荒谬了。”
　　“我曾读到一本书，是一位叫伽利略的前辈所著。读来真是令人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之感。只是尚有许多未解之处，还想请教前辈其中细节……”
　　“先生，我没有想到您竟然看过那本书，而您好像竟然深陷其中。”弗格斯似乎不悦，“至于您所说的伽利略先生，也早已被教会审判有罪，他也为自己的亵渎神圣行为认罪忏悔。事实上，您所固守的正是那位教授声明放弃了的邪说。”

　　雨花石听了这话震惊不已，感觉十分迷茫。他当日为书中的理论所折服，本以为振兴自然学说有望，所以才不远万里来到西方，以为能学习到更深入、广泛的自然原理，不想今日却被批驳一番，究竟事实如何也令人疑惑不解了。

　　过了一会，雨花石才开口问道：“那么——就没有人肯研究清楚这些了吗？”

　　“您所说的那不过是对上帝缺少虔诚之人的无知。难道不是上帝为我们选择了宇宙的中心作为家园，用日月星辰点缀天空吗？逍遥派认为是轻的物质向上运动形成恒星，重的物质向下运动形成地球。”

　　“为什么是无知，您不觉得地球和金星、火星是一样的行星，日月星辰的东升西落是地球的自身转动造成的吗？”
　　“如果说地球昼夜旋转，我没有感觉到，我肯定没有一个人感觉到，您是要让我相信没有任何人能感觉到的转动才是千真万确的吗？”

　　“难道做实验或者用望远镜观察到的还不能证实吗？”
　　“先生，如果你把一个苹果竖直向上抛出，那么他会怎么运动？”
　　“它会竖直向上运动，并且越来越慢，最终到达最高点后又向下运动，并且越来越快。”
　　“它会落到哪里？”
　　“它会落到开始抛出的地方。”

　　“你刚刚说地球在转动，那么抛出苹果后的这段时间地球已经转过了一定角度，它怎么会落在抛出的地方？难道不是落在和地球转动的方向相反一方的一段距离的位置上吗？”

　　“因为地球上所有的东西，包括苹果和我们都随地球一起转动……”雨花石迟疑起来。

　　“先生，您也许没有意识到一个错误，您把要证明的结论当作论据了，这就是循环论证的错误了。苹果竖直上升，然后竖直下降落到原地，这不正好证明了地球是静止不动的吗？如果地球转动，那么苹果上升和下降的轨迹就应该是倾斜的，也许就是抛物线的样子，而不是您刚才说的竖直的，不是吗？”

　　雨花石一时愣住了，这个问题有些棘手，过了一会，才说道：“伽利略先生说……”

　　“不，先生，也许该听听亚里士多德的，而亚里士多德并不是这样说的。”
　　“亚里士多德就不会说错了吗？”雨花石争辩道。
　　“先生，您不该如此说话，您难道没有看见全能的主为我们创造的这个完美世界吗？”

　　弗格斯看来对这场谈话失去了兴趣，低声祈祷起来。
　　查尔斯对这样的变化始料未及，见两人都不肯服输，只好向弗格斯告辞出来。
　　走出诺尔雷大学，雨花石十分懊恼。

　　“查尔斯，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我很抱歉。”
　　“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很正常。”
　　“是的，这真不是我想的那样。”
　　“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我相信一定有人会以事实为根据做观察和研究，我一定要找到他。”
　　“你这样说，使我想起一个人来。早先有一个荷兰商人说起各地的新奇玩意儿的时候，提到佛罗伦萨学院托里拆利教授和物理学家维维安尼发明了水银气压计，我想佛罗伦萨科学院是个不错的选择。”
　　“太好了，我想你说的对。”

　　几日后，查尔斯一行人启程返回库里亚。
　　雨花石和查尔斯告辞，乘船向佛罗伦萨出发。

　　一周后船停靠在码头，雨花石依照查尔斯描述的路线沿途探访。
　　恬静的阿尔诺河依地势缓缓流淌，任劳任怨地载着大大小小船只往来不绝，把世界各地的精美商品汇聚于此，也把它的文明和艺术送到世界的其他地方。

　　雨花石沿着阿尔诺河走来，感受着这个城市展示出的非凡的艺术风情。西方特有的雕塑和绘画，雨花石虽然一路也看见不少，不像刚刚踏上这片土地时见到的那样大惊小怪，但是佛罗伦萨还是给了他强烈的冲击。世间有如此美妙的城市，多少杰出的艺术家为此献出了智慧和才华，再没有比这更让人神往和难忘的地方了。

　　“他们是多么有趣、多么幸福的人们啊。”雨花石看着生活其间的人们由衷地在心里赞叹道。

　　过了桥，雨花石举目四望，看见不远处堤岸边有几个人正围着一个物件在观察什么，感到好奇就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不禁开心起来。原来他们看的物件好似一架望远镜，正和奥林纳兹当日展示的相差无几，只是今日所见的是黄铜铸造，更加精美，镜筒也短了不少。

　　“好精致的望远镜。”雨花石忍不住赞道。
　　正在专心观测的人们听见声音都抬起头来，看见这个异乡的年轻人。

　　“先生，看来您认识它？”一位举止颇为儒雅的中年人问道。
　　“是的，先生。”雨花石正为刚才的鲁莽懊悔，这时恭敬答道，“我从朋友那里见过相似的物件，朋友告诉我是望远镜。”
　　“您的朋友？”
　　“年轻人，这不是望远镜。”雨花石正要说话，这时，旁边一位年纪稍长的人开口道，“您如果有兴趣参观这个美丽的城市，我很乐意提供一些建议，不过，现在请不要妨碍我们工作。劳瑞恩教授，我们再看看y轴坐标。”

　　雨花石怔了怔，看着他们没有作声。

　　“德里克大人，”被称为劳瑞恩的教授对年长者说道，“请让我和这位年轻人谈谈，也许会很有趣。”
　　“当然，劳瑞恩教授，这方面您是专家。”市政水利官员德里克耸耸肩。
　　“劳瑞恩先生，我是从东方来的，我的朋友在西方曾得到过一架望远镜。如果您同意的话，请您看看这个。”

　　雨花石说着，从背着的行李中掏出当日奥林纳兹所赠的望远镜，递给劳瑞恩教授。
　　劳瑞恩接了过去，对着镜筒看了看，又随手调了调旋钮，然后递还给雨花石。

　　“没错，这是个放大9倍的望远镜，之前对焦不准确，现在好了，您再看看。”
　　雨花石举起来看了看，果然清晰多了，赞了一声：“真的是这样！”

　　“不过我们这个是测绘仪，原理与望远镜类似。”劳瑞恩微笑着，“你这件应该是早些年制作的，如今制作精致的话可放大33倍的。”
　　“原来这是真的。先生，我向您打听个人，您是否听说过维维安尼教授？”
　　“您认识维维安尼教授？”
　　“不，那不勒斯库里亚的查尔斯子爵向我介绍的维维安尼教授。事实上，我来佛罗伦萨就是为了拜见这位前辈。”

　　“我可以知道您为什么要见维维安尼教授吗？”
　　“先生，您听说过中国吗？”
　　“是的，我知道那里有一条很壮丽的运河，贯穿南北连接着沿途许多大城市，为粮食物资运送带来便捷。”
　　“我想您说的是京杭大运河，那是中国南北交通要道，据我所知延续至今已有两千余年。”
　　“噢，天哪，真不敢相信，真想看看你们的大运河和漕运状况。听说还有几大水系，黄河水系，长江水系，等等，您能给我讲讲具体情况吗？”
　　“抱歉呐，这方面我所知不多，”雨花石面露愧色，“有个小朋友也许能和您好好谝谝这方面，只是……”
　　“您的朋友？我能见见这位朋友吗？”
　　“这有点难，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对了，我有一本书是他的祖父写的，关于全国山水的记录，您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找一下。”
　　劳瑞恩听说后非常高兴：“感谢上帝，您能给我瞧瞧吗？”
　　雨花石一边翻找一遍自言自语道：“有上帝什么事，您应该感谢我才对。”
　　“什么？”
　　“哦，没事。您看，就是这本。”

　　雨花石找出了云松赠给他的那本《徐霞客游记》，递给劳瑞恩，劳瑞恩欣喜地打开急切地读下去。

　　等了一会儿，见他完全沉浸在愉悦的阅读体验中，雨花石忍不住开口道：“嗯——劳瑞恩先生，那个——维维安尼教授……”

　　劳瑞恩如梦初醒地叫了起来：“哦，真抱歉，我差点忘记了。是的，先生，您要找维维安尼教授，我知道了，要我说您真是幸运，请稍等。”
　　他一边说，一边拿笔在纸上迅速写了一行字，递给雨花石。

　　“这是我的住址，三天后这里的测量工作就完成了，您可以按这个来找到我，我碰巧知道维维安尼教授。这本书……”
　　“您可以先看三天，我也想说，还真是有幸，先生。”雨花石接过纸条，激动地说道。

　　他对劳瑞恩教授行了一礼，想了想又鞠了一躬，方才转身离去。走了几步，雨花石忍不住促狭，提气纵身凌云步，翻身从人群上空跃了过去。只听后面传来一阵哗然和一个姑娘的尖叫声，又听见德里克在那里大喊大叫，雨花石心情愉悦地向城里走去。